程瑜翠华寻碑记：一段不该湮没的抗战记忆
来源：程瑜 2025-11-06 09:10:00

　　秦岭余脉翠华山，层峦叠嶂间曾藏着一段沉甸甸的抗战往事。那方记录着 64 位将校级军官殉国的 “天水行营殉难将士碑”，如今已在岁月变迁中杳无踪迹，只余下一纸孤本拓片，在时光长河里诉说着曾经的悲壮。

抗战时期的程潜

　　1939 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国战场分为南北两域。我的父亲程潜于这一年受命担任北战场指挥官、天水行营主任，肩负起抵御外敌的重任。然而履职未久，灾难便骤然降临 ——3 月 7 日，日机突袭轰炸天水行营，父亲在这场浩劫中与死神擦肩而过，64 位将校级军官却不幸壮烈牺牲，另有百余人负伤。彼时，这场惨烈的轰炸因处于保密状态，知晓者寥寥，烈士们的忠魂只能悄然安葬于翠华山，伴一方石碑静静长眠。

　　这方石碑，曾是烈士们存在过的见证，也是后人缅怀英烈的寄托。可解放后，墓园与石碑难逃厄运，在时代的几经变迁中被毁。翠华山下，土地用途更迭不休，从林场到工厂，最终矗立起一所私人外语学校，那段壮烈的历史仿佛被彻底抹去。为寻得这处翠华山烈士陵园①，我曾三次远赴西安，踏遍翠华山的角角落落，却始终一无所获。曾经的英烈长眠之地，如今已无半点痕迹可寻，心中的失落与怅惘，难以言表。

　　无奈之下，我将碑文拓片、寻找墓园时拍摄的照片，以及恳请保护历史遗迹的建议信件，分别寄往中共中央统战部、陕西省委、湖南省委、民革中央等部门，期盼能为烈士们争取一份应有的纪念。可这些信件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寻碑之路的屡屡受挫，让我一度灰心不已，却也让我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件有意义的事 —— 支持建设湖南和平解放史事陈列馆。

　　此后十年，我全身心投入到陈列馆的建设中，为此耗尽心力，甚至拖垮了身体。2014 年，我患上心房纤颤，不得不返回美国芝加哥接受起搏器安置手术。那段日子里，全家仅有我一人在为这件事奔走，无人能伸出援手。万幸的是，在湖南，程不吾、程惠、徐翠云(父亲司机之女)、罗振华(程惠朋友，后已故去)等人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在众人的多方努力下，2015 年 10 月 12 日，湖南和平解放史事陈列馆终于建成并对外开放。如今，陈列馆成绩显著，观者如云，已成为重点保护单位和民革中央教育基地，这十年的付出，总算有了圆满的结果。

　　但翠华山上那方石碑，始终是我心中难以放下的牵挂。如今，除了支持陈列馆的扩建与免除租金事宜，重建 “天水行营殉难将士碑”，成了我眼下最迫切的心愿。要知道，翠华山并非只与这段殉难史相关，这里还是当年国民革命军培训游击干部的重要场所，南方的游击干部训练班则设在南岳衡山。时至今日，翠华山上仍能见到许多游干班黄埔军校学员当年刻下的摩崖石刻，那些遒劲的字迹，与失传的石碑一同，见证着那段烽火岁月。

　　父亲程潜一生留下了许多诗作，这些诗篇堪称 “史诗”，记录下了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与他的亲身经历。1931 年，日本发动 “九一八事变”，父亲写下《辛未冬感诗五首並序》，字里行间满是对国家命运的感慨与哀叹;1932 年，“一二八事变” 爆发，日军入侵淞沪，他又写下《一月二十八日日军侵淞沪后感詠》，将对侵略者的愤慨与对家国的担忧倾注笔端。

　　1935 年 12 月 18 日，国民政府正式任命父亲为参谋总长。1936 年春，他便开始巡视国防，足迹遍布江阴、镇江、汤山、徐州、连云港、安阳、漳河、北邙山等地。彼时的国防凋敝不堪，民生更是艰难困苦，眼前的景象让父亲满心忧虑，于是便有了《春巡江阴、镇江、汤山道中作》《秋巡徐州、连云港、由安阳至漳河作》《北邙山》等诗作，一句 “东望长太息，谁知我心忧”，道尽了他的赤子情怀。

　　后来，父亲担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身处抗战前线的他，写下了更多与抗战相关的诗篇，《抗战四十二韵》《六月五日大营移洛感詠》《续抗战四十二韵並序》等，皆是他对艰苦抗战岁月的真实记录。这些诗作都附有注释，清晰地展现出写诗时的时代背景，成为研究抗战历史的珍贵资料。

　　在《养复园诗集新编》中，还有更多父亲创作的抗日诗篇，每一首都是那段峥嵘岁月的缩影。而西安那方 “天水行营殉难将士碑”，若不是我手中还存有这孤本拓片册页，恐怕早已永远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每当想到靖国神社至今仍供奉着侵华战犯，而我们国家那些为抗战牺牲殉国的将士，连一方纪念的石碑都难以保存，心中便满是汗颜与痛惜。

　　这段寻碑的漫长经历，曾让我灰心到不愿再提起，可重建石碑的念头，却从未在心中熄灭。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不该被遗忘;那段悲壮的历史，更该被永远铭记。愿终有一天，翠华山上能重现那方石碑，让烈士忠魂得以安息，让后人能循着石碑，触摸那段不该被湮没的抗战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