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保卫战中的海军作战
来源：团结报   2022-12-07 10:43:15

“海圻”号巡洋舰

　　南京东部江防门户

　　划子口位于今天南京市六合区龙袍街道的长江岸边。隔长江与南岸的栖霞山遥望。清末著名地图学家马征麟撰写的《长江津要》里，称此地“前扼长江、后接滁口……为金陵之门户”，并且指出“最为冲要者当即此矣”。

　　南京保卫战开始之前，划子口是南京防御主阵地的一部分。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之前，中国军队事先于划子口设置了永久工事。“七七”事变后，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第一团第三营第九连曾派出一个排对划子口以及附近大河口的江防工事进行看护和巡视。

　　划子口对岸是南京江宁要塞的乌龙山炮台。1899年两江总督刘坤一重修这处江防炮台。1937年11月，江阴阻塞线设置完成后，部分技术人员从江阴赶赴南京乌龙山沉下船舶共4063吨，构建了乌龙山阻塞工程。乌龙山阻塞线第一道为满载石块木帆船沉船阻塞线，第二、三道为麻条阻塞线。

　　日军作战档案里手绘地图显示，划子口位于乌龙山阻塞线以东，而乌龙山炮台位于乌龙山阻塞线以西。这样即造成了日军军舰沿着长江溯江而上，受阻于阻塞线前时，划子口首当其冲，成为南京地区江防的“最前哨”。中国海军的炮队正式进驻划子口，担负“最前哨”的守备任务。

　　巡洋舰舰炮进驻划子口

　　8月13日，淞沪抗战打响当天，时任国民政府海军部长的陈绍宽向蒋介石发出电报，报告了江阴阻塞线已经于8月12日夜初步构建。除了大批商轮被沉入江底组成阻塞线，中国海军也自沉了通济、大同、自强、德胜、威胜、武胜等六艘军舰和“辰字”“宿字”两艘鱼雷艇。

　　江阴阻塞线初步成型后，海军第一、第二舰队的部分军舰被部署至江阴阻塞线上游附近江面扼守江防，以“宁海”“平海”“逸仙”“应瑞”等四艘巡洋舰作为防守主力，被布置于江阴阻塞线附近一线。1937年9月下旬，为了以后冲破江阴江面时不受中国军舰阻击，日本海军航空兵采取压制中国防空火力，随后猛烈轰炸江阴阻塞线附近水域的中国军舰的形式，多次空袭中国海军军舰。

　　9月25日，海军部分两次报告了“逸仙”“平海”“宁海”三艘巡洋舰已经损失，另有多艘军舰受伤的情况。9月25日晨，仅存的主力舰“应瑞”号驶入江阴堵塞线江面，协助两艘老旧巡洋舰“海圻”号与“海琛”号完成自沉以加固阻塞线。随后，“应瑞”舰满载“海圻”舰与“海琛”舰上撤出的官兵回航南京。当天下午，伤痕累累的“应瑞”舰半路上又遭到日本海军航空兵空袭。此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应瑞”舰再没有返回江阴一线。为立即填补阻塞线附近江面的防务空白，海军部长陈绍宽急令第二舰队司令曾以鼎，立即从南京派遣第二舰队旗舰“楚有”号炮舰开往江阴段江面补防。

　　9月25日深夜，“楚有”号炮舰从南京起航，驶入江阴阻塞线附近水域。但28日和29日，日本海军航空兵又两次轰炸了“楚有”号炮舰。“楚有”舰也沉没于江阴段江面。“楚有”舰沉没以后，中国海军改变了抗击日本军舰溯江策略：“自楚有舰下沉后，我乃变更策略，决计拆卸舰炮，安置长江两岸，用以阻击敌舰……各以舰炮安装。设立海军炮队，以司防守”。从军舰上拆卸舰炮后，中国海军迅速组建了多个海军炮队，分别登陆到长江下游沿岸，协助江防要塞进行防御。

　　划子口工事里进驻的即是失掉军舰的中国海军人员。据南京保卫战期间江宁要塞的战报《江宁要塞区作战经过概要》里记述，“江防守备第二大队(海炮六门)”番号，并且记录一开始“海炮分装划子口四门，小金庄二门”。12月10日“小金庄附近海炮移划子口”。《概要》记录12月11日兵力部署时更完整提到了该部队番号：“长江要塞守备总队第二大队全部调划子口，备敌登陆”。

　　“海圻”号巡洋舰水兵第二分队副队长张振育，1937年12月11日、12日时都身处南京江面，目睹了江防作战情况。他于1940年回忆：“我要塞守备队之第二大队一部，用由‘海圻’舰拆下之四公分七小炮六门，预置于江北岸划子口……”

　　通过上述回忆可以了解到，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海军部队，其实来自于此前自沉于江阴巩固阻塞线的“海圻”号巡洋舰。这是甲午战争后，清政府计划重建海军舰队，于1896年从英国订购了4300吨的巡洋舰海圻号。该舰于英国设计制造时配备了12门47毫米口径“哈乞开斯”速射炮。12门中的8门布置在上甲板两舷，另外4门分别布置在主甲板前后两端，有射击口向外射击。辛亥革命时，该舰脱离清军归附革命。至1935年7月时，该舰直属于国民政府军政部，停泊于南京下关。

　　9月25日，“海圻”舰从南京下关驶至江阴，将舰上大部分火炮拆卸后沉入大江，成为第一道阻塞线后方辅助阻塞线组成部分。舰上海军官兵编成长江要塞守备总队第二大队。而前述47毫米口径速射炮本身可搭载在陆用炮架上，于是拆卸后成为炮队有力武器。

　　挫败日本海军阴谋

　　12月12日是南京沦陷前一天。当天上午日本军舰突破镇江都天庙江面后，随即有部分军舰又急速向长江南京段江面逼近。上午11时30分，日军先头军舰“势多”号《航泊日志》写下了“舰前进，全速”，已俨然是一副企图以快速度闯进南京江面的架势。

　　此时，南京长江江面最后的屏障是乌龙山阻塞线。但是，乌龙山阻塞线的沉船吨位远远不能与江阴阻塞线比拟。

　　12月12日中午时，南京市区尚未沦陷。如果日本军舰打通阻塞线后，于当天下午长驱直入南京下关附近水域，那么，中国军队即将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更为严重的是，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是12月12日下午才召开师长以上将领会议，决定撤退。如果12日下午日本军舰已经到达南京下关，则中国军队渡过长江的退路将会被完全切断。

　　1937年12月12日中午时分，尚未沦陷的南京已经提前处于一次重大危机之中。此时，仅凭舰炮抗击敌人的中国海军，最后时刻从划子口阻挡了日本军舰全速冲入南京水域的计划。

　　近年里解密的日本档案文献，充分显示了划子口抵抗日舰的意义。日军“势多”舰《航泊日志》记录，12月12日中午12时23分受到“划子口野炮阵地”的炮击。一分钟以后的12时24分，该舰《航泊日志》里写下：“舰前进，停止”。而这一记录上面即是从11时30分开始延续的全速前进。可见，划子口47毫米速射炮发出的炮弹，打破了日本军舰直取南京的美梦。划子口江对岸的乌龙山炮台随后也开炮援助。南京江面的隆隆炮声，为南京突围争取了十分珍贵的最后一天。

　　关于12月12日中午划子口和乌龙山阻击敌舰的战斗，中国军队战报《江宁要塞区作战经过概要》里有如下记录：

　　(12日)午前十一时半，敌驱逐舰四支[只]沿江而上，至封锁线前约千五百公尺处，经我划子口海炮及乌龙山一带备炮射击，结果一只前桅及望台被毁，其余亦均被伤，回驶封锁线外约万公尺处，不时向我射击。

　　日方记录确实是四艘军舰：“保津”“势多”号炮舰;扫3、扫6号扫雷艇。中日史料实现了互证。

　　日本海军对于此次战斗的记录是“保津”号炮舰和扫3、扫6号扫雷艇被击中，各军舰随即仓促撤退。

　　日军“保津”舰《航泊日志》里记录12月12日中午12时30分与划子口敌野炮“交战中”，左舷轮机被“敌弹”击中。该舰《航泊日志》显示此后未参加任何战斗。

　　日本海军扫雷部队对当天损失记录里，称扫3、扫6号扫雷艇首先是看到了“保津”舰“受到许多从北岸阵地发射的像是野战炮的小口径炮的猛射”。扫3、扫6号扫雷艇认识到“保津”渐渐败退时，立即上前进行支援，“开始向敌人阵地炮击”。

　　而试图增援的日舰也先后被击中。日方记录扫6号扫雷艇后部舰桥被一发炮弹击中后，水兵有一人重伤，机关兵有一人轻伤。伤员随后被移送到“势多”号炮舰。扫3号扫雷艇艇长室水线附近中弹后出现了“浸水”情况，被迫进行了“应急修理”。

　　紧随“保津”“势多”舰接近划子口水域的“二见”舰，其《航泊日志》上于12月12日中午12时30分记录了受到乌龙山炮台对岸野炮阵地炮击，“进出不利”，目击“各舰向大河沙上游退避”。从这些记录可以看出日舰受到阻击后的狼狈模样。

　　据日方记录，12日下午又有大批军舰溯江上驶到乌龙山阻塞线附近，和航空兵一起攻击了乌龙山炮台和“北岸阵地”(即划子口炮台)：“15时30分左右主队到达封锁线附近。第24驱逐队、‘神川丸’的飞机以及2联空的飞机轰击了乌龙山炮台及北岸阵地”。划子口和乌龙山炮台联手又击退了日本海军溯江企图。

　　日本军舰被击退，让日本陆海军提前水陆夹击南京的阴谋破产了。正配合松井石根从地面组织进攻南京的日本上海派遣军参谋长饭沼守，也曾于当天(1937年12月12日)日记里承认，日本海军“已接近南京，遭到来自乌龙庙要塞的炮击，停在炮台下游”。

　　12日深夜23时，日本海军趁中方炮台夜间不能开炮，出动人员乘坐小艇破坏了乌龙山阻塞线部分沉船，打通了一条航路。日军进行破坏时，乌龙山炮台全部人员却从13日凌晨1时开始渡江撤退，13日晨7时全部渡江完毕。此后，南京江防仅仅剩下了划子口的海军炮队。

　　12月13日晨南京江面有大雾。日本海军“保津”“势多”舰等待雾散后于10时30分起锚，突破阻塞线进行侦察。日方记录上述二舰受到“划子口野炮的猛射”。“保津”舰《航泊日志》记录，12月13日上午10时40分炮击“划子口附近敌野炮阵地”，11时11分又再次炮击“划子口附近敌阵地”;而“势多”舰《航泊日志》记录，12月13日上午11时“炮击划子口江岸敌兵”。日本海军更多军舰进行掩护炮击。

　　此次江防阻击战又为南京军民撤退争取了几个小时。江岸仍有抵抗的消息，让日本海军当天上午不敢贸然上驶。直到13日下午日本舰队十八艘军舰才正式出发，溯江前往南京下关江面。“保津”“势多”二舰仍是日本舰队的先导。率先上驶的“保津”舰《航泊日志》记录，12月13日下午13时33分(即日本舰队刚刚出发时)，又一次开炮对“划子口附近敌阵地”进行了压制。

　　这次仅见于日方档案，而没有中方对应记录的战斗，是南京江防最后一次战斗。一直到南京沦陷当天的下午，中国海军仍最后试图阻击敌舰侵入南京江面。这次战斗成为南京江防作战一个悲壮的句号。当天下午日本军舰到达下关江面，南京退路被切断，随后完全沦陷。但是，中国海军依托划子口抗击日本军舰，延缓南京一天沦陷的史实，应当成为抗战史里浓墨重彩的一页而被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