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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总队失守紫金山(下)
来源:fzx_kxr   2018-04-07 16:42:31

 

  西山的战斗

  上面讲了紫金山山脊一线的战斗,下面介绍西山的战斗。与老虎洞、第二峰、第一峰一样,西山一带也是紫金山的激战之地。

  西山是紫金山的余脉,呈南北走向。最高点在北半部,民国军用地图标出的海拔数据为85米,故日军称此山为85高地。南半部也叫沟山,高度略低于北半部,但紧挨京杭国道,是控制公路的要地。抗战前,国民政府在西山修筑了大量碉堡,防御工事十分坚固。

  当时,西山东面的一大片开阔地是国民政府高官的郊外别墅区,称为陵园新村。林森别墅在陵园新村的南端。张学良别墅在陵园新村北端的魏家头(解放后称西新村),筑有坚固的大型地下室。汪精卫别墅在魏家头东北约1000米,内部陈设极其豪华。冯玉祥、陈公博、张治中等人的别墅位置不详。陵园新村的设施一应俱全,内有小学,南端还有一座漂亮的邮局,供达官贵人寄信发报。西山的西侧有座财神庙,解放后这里成了颇为神秘的724研究所。

  南京保卫战期间,西山以东陵园新村一带的守军是教导总队李西开团的第二营,营长是孙仲猷。西山的守军是秦士铨团的第二营,营长是姚明德。他们的对手是第16师团的步兵第20联队,联队长是大野宣明(大佐)。

  临战之际,李西开带着两名副官到西山以东巡视各营阵地,但见幢幢别墅早已人去楼空,少数几家还有人在看守门户,林森和张学良的别墅内还存放着许多宝贵的古文物和书籍。李西开问:“这些珍贵的文物书画为什么还没有运走?”守门人答:“这些东西目前无法运走,因为南京城内人心惶惶,江边码头要搭船离家逃难的人成千上万,轮船都不敢靠岸。出高价买到票的,只得乘小船到江心上轮船。”

  李西开说的是实话。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林森早就离开了南京。张学良一直被蒋介石软禁着,身不由己,也顾不上别墅里的东西了。战争来临,陵园新村的主人都跑了,座座院落凄凄惶惶,一片末世景象。当地老人讲,有些人胆子特别大,跑进别墅捡洋落儿,把崭新的摩托车开了就走。

  李西开等人继续前行,到了汪精卫的别墅。跨进大门,只见花园优雅,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别具风格。别墅内有游泳池、网球场,餐厅和地窖里存放着中外名酒,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12月7日,有一位《申报》记者驱车前往城东火线观战,看到了是另一番景象:“车中望陵园新村之优美楼房烟火冲天,初尚惊疑日兵已至,或奸人纵火,经询沿途步哨,始悉为我军自动焚毁。过孝陵卫街,更见两侧房屋均已焚毁,仅我在防御战上最需要之断壁残垣矗然而立而已。”

  12月11日上午,西山一带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第20联队的战术与第33联队不同,他们更多地依赖炮火的支援。上午8时30分,日军炮兵向西山阵地一带进行了1小时的急袭,倾泻了上千发炮弹,陵园新村的别墅倒塌的倒塌起火的起火,一片狼藉。急袭后,战车大队的坦克开始攻击孝陵卫北边山上的机枪掩体。下午2时,第一大队占领了陵园邮局,6时又攻占了西山的北半部。第3大队也在薄暮时分开始攻击西山南半部。教导总队的官兵彻夜不停地进行了4次反击,试图夺回丢失的重要阵地,但未成功。12月12日上午,教导总队退至卫岗、四方城、遗族学校、明孝陵一带,继续顽强抵抗。

  《东史郎日记》详细记述了西山战斗的部分场面,有几段提到了张学良别墅。

  第一小队占领了张学良的家。在去张学良家的路上,首先要通过一道高约7尺的土墙,土墙内外都充满了堑壕。堑壕内好像才刚刚死去的敌军士兵正在流着血。土墙的枪眼下散乱着无数的子弹壳,壕内装在布袋里的手榴弹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些穿着棉衣、赤脚裹着绑带、穿着胶鞋的可怜的抗日英雄们都像干了坏事的人一样死了。略显漂亮的家中堆积着各色花样的布匹。士兵们把红布缠在腰间,或缠在头上,都觉得春风得意,不禁晃了晃脑袋,扬了扬脸。似乎有一种遇到了女人的感觉,顿时犹如春风拂面,都觉得自己被她那柔和的、带着香味的手抚摸过了似的。红色总让人感到热。

  张学良的家在一处长着草坪的平缓的山坡上。这是一户豪华壮观的家。盖着草色瓦的屋顶的一角被掀掉,安放了机枪,此前一直在哒哒哒地响着。这个洞是被炮弹炸破的。我们通过气派的大门,再走过宽阔的走廊,来到了客厅。客厅正对着敌方,里面有带弹力结构的奢侈的椅子,中央有桌子。就像坐上洋车一样,做成洋车式的椅子,要能坐上的话,自然就给人一种自己变得伟大了的感觉。

  在随后的战斗中,张学良别墅成了第3中队的队部,屋里安放着不少伤亡人员。有4具尸体正在门外火葬,火焰高窜,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空气中漂浮着烧尸的臭味。房间里有3名伤兵在呻吟,担架兵正忙着抬伤兵。

  这一场景被东史郎逼真地记录下来了。

  据日军军曹井手纯二的记载,他在占领南京后到中山陵一带搜寻可做燃料的薪柴,得到的都是非常好的木材。他听说是拆毁张学良别墅后得到的木料,曾大吃一惊。由此判断,张学良别墅在紫金山战斗结束后不久就被日军拆毁了。

  张学良别墅位于中山陵东沟停车场东南300来米的西新村。2005年,西新村集体搬迁,房屋全被拆掉,张学良别墅的地下室还留着。有位原住西新村的老人把我带到那里,叫我下去看看。踏着一级级台阶小心地下去,向右一拐,便跨进了黑洞洞的地下室。这是一个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型地下室,净高2.5米,能容二三十人。老人说,这里冬暖夏凉,以前每逢酷暑,村民们常常带着草席来纳凉。

  张学良别墅的地下室无疑是一处重要文物,可惜至今仍默默地掩埋在荒草乱石之下。若无人指点,很难发现。

  第20联队的上等兵牧原信夫从另一个角度对西山阵地的战斗做了详细记述,他在日记中写道:

  上午9时30分,攻击命令下达了。重机枪中队进到大队中间第一线的位置。自前天以来,已经往西山的敌军阵地一处倾泻了近千发炮弹,但现在该处还有人在用步枪、机关枪朝我方射击。部队匍匐前进到距离敌人600米的地方。终于到了最后总攻的时候了。8挺重机枪一齐对准西山的敌重火力开火。到处的掩体枪眼都被掀掉了。然后就看见敌人到处都举着白旗投降,那情景真让人看了舒服。恐怕现在还在作战的敌人是逃不了了才拼命射击的吧。在这个阵地我方总共发射了2000多发子弹。敌人也从左面、右侧后面用捷克机枪像爆豆子一样朝我们射击。大摫六一君耳朵处受了贯通伤,当即死亡。可怜,回不了家了,长眠了。过了一会,上等兵桥本长一在传令后返回本部队的途中,肚子上挨了一枪,是从后面射来的,当即被送到后方医院去了,但好像伤得很重,后来听说肠子有7处被射穿了。2时30分冲锋。信号弹升上了天空。左边的村子里作为联队预备队的第7中队,接着是山麓的第12中队,左边高地里的第10中队,右边是第9、第11中队,分别先后发起了冲锋。敌人的抵抗也很顽强,所以突击队冲到半山腰时一度不得不停下,但幸运地受到装甲车队的射击掩护,终于在3时20分全部占领了敌人的阵地。而敌人受到如此强大的炮击还仍然顽强地抵抗到最后,实在令人佩服。第10中队或被这些残兵反击,或在冲上去后还受到相当损失,虽然是敌人,但也叫人佩服。中队长也口部负伤,好像是被手榴弹的碎片伤的。重机枪中队也立即冲锋,进行掩护。我在从大队本部到左边斜坡的位置上。这时正好4时30分过一点。我方战士正在抽烟歇息的当儿,受到了敌人猛烈炮火的集中攻击,波田野、才本、田中义太3人当场牺牲,广田、真下等10余名士兵负伤。特别是田中补充了沉重的弹药后才刚刚回到中队的位置。他三呼“天皇陛下万岁”后才愤然而死。作为中队来说,受到的打击很大。

  这段日记已将“战壕的真实”写得淋漓尽致,我们无须评说了。

  牧原信夫还在日记本上画了“第十中队西山攻击战斗要图”,见图24。图上标出的6个碉堡有3个至今还在。

  关于西山的战斗,中岛今朝吾的日记也有记载。12月11日,他写道:“这天晚上,第20联队通过夜袭占领了西山(原注:沟山,中山门外约2公里的丘陵)。但敌军因为丢了守卫南京的要地,几乎整夜不停地连续进行了4次反击。听到了机枪的声音。”12月13日,他又写道:“下午,司令部前进,移至西山脚下的邮局内,再次进行善后处理。今日得闲,视察了西山战场遗迹。”

  中岛这家伙确实狂。要知道,这一带刚才还是战场,枪炮声不绝于耳。此时,他却把司令部端过来了。

  中岛所说的邮局就是陵园新村邮局。新中国成立后,这个邮局一直没动,最近又隆重地装修了一番,搞得相当漂亮。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中岛曾在这里落脚,曾在这里大发牢骚。

  时过境迁,隆隆炮声早已沉寂。“当年鏖战急”的西山,现在出奇的安静,特别是北半部,树高林密人迹罕至。如果没有史料的记载,人们很难把这里同残酷的战斗联系起来。

  西山现存碉堡7座,4座在南部,3座在北部,都很完整。它们是西山激战的见证人,读者如果想穿越时空,身临战场,不妨去会会这几位“老人”。

  日军的杀人比赛

  前面说了第16师团的第33联队和第20联队,那么,在这些日子里,那个第9联队又到哪里去了呢?

  当时,第9联队是第16师团的预备队,作战任务不重,联队长片桐护郎(大佐)似乎也不那么“积极”。

  中岛今朝吾的日记记载,第9联队的攻击目标是灵谷寺、中山陵,其前进方向的右侧是第33联队,左侧是第20联队。中岛对片桐很不满意,在日记中一再指责他作战不力,说“片桐大佐不让兵力向前推进,战事毫无进展”,“左右两翼在前进,中间的片桐部队在后退”,还说“片桐采取的处理方法就是避难就易”。为此,中岛临阵换将,让片桐靠边站,退到后面的预备队位置,另外委派一名作战勇敢的青柳少佐指挥两个大队进行战斗。

  中岛还说,片桐部队是在其他部队攻占了第一峰和西山阵地之后,即12月12日下午6时之后才夺取了中山陵,当时中山陵的“敌军已经不多,或者没有了,片桐部队才稍有进展”,“只不过是拣个便宜”,“无大成果”。

  在中岛笔下,片桐一无是处,差不多是个废物。片桐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片桐确实有点晦气,有些事情想躲也躲不过。比如说,12月11日,他们在紫金山山腰拿下了一个阵地,因这里交通便利,60来位报社记者纷纷赶来,抢发头条新闻。有位《京都报》的记者大肆渲染,发了“某某联队于11日夺取了紫金山”的电报。第33联队异常愤怒,认为第9联队抢了他们的风头。

  但第9联队并非总是晦气。它出了两个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他们的“英勇事迹”在报端披露后,日本列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片桐部队的风头压倒了野田部队、大野部队和助川部队。

  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就是第9联队第3大队的副官野田毅和炮兵小队长向井敏明。

  12月12日,《大阪每日新闻》发出了这样一条报道:

  106 对 105

  百人斩竞赛的向井、野田两名少尉

  血染的利剑闪耀着入南京城

  【浅海、铃木两特派员紫金山脚12日电】在就要进入南京城之前开始了“百人斩竞赛”,这一罕见的比赛是之前的片桐部队的勇士向井敏明、野田毅两少尉,在10日的攻陷紫金山一战中,在混乱中就创下了106对105的记录。在10日下午两少尉将已砍卷了的日本刀拿在手里,野田说:“喂,我砍了105,你呢?”向井回答说:“我砍了106人。”两少尉说完哈哈大笑。......弄不清谁先砍了100人。“既然是平局,那么看谁先砍150人吧。”两人忽然意见达成一致,从11日起开始以150人为目标。11日支午,在能看到中山陵的紫金山上,正在抓残兵败将的向井少尉在介绍了“平局比赛”的情况之后说:“不知不觉两人都超了100人,真开心。我的刀之所以砍卷了,是因为......我承诺战斗结束后将这把日本刀赠送给贵报社。11日凌晨3点,友军以奇袭战对紫金山的残敌进行搜索,我也参加了。在枪林弹雨中,我说‘管它呢,就站在枪林弹雨中,却也没有挨一颗子弹,那也多亏了孙六刀。’”说着,还把渗了106人的血的刀给记者看。

  单看这篇报道,容易产生误解,似乎这两个杀人魔王只是在紫金山砍人。其实,日军在进攻南京的路上早就干开了。

  笔者在句容、汤山、麒麟门等地调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过程中得知,在南京陷落前好几天,南京东郊有许多农民被日军砍杀。例如,12月7日,日军在上峰西庄砍杀2人,在姚家边砍杀3人。12月9日,在汤山神家庄砍杀10余人。

  汤山庞家边的集体屠杀案更为典型。12月9日上午,三四十个句容难民挑着箩担拖儿带女路过庞家边,遇上了一队正在村内休息的日军。日军招手示意,让他们停下,叫女人和孩子站在一边,男人站在另一边,然后搜身检查。13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被先后拖进菜园惨遭砍杀。目击者刘素珍称,日军用长刀砍头,就像削梨一样。现查明:句容黄梅下涧西的张余道、张长宝、张家林、张其余、李锦成、李锦培、袁炳生及琅琊界的王小宝在此遇难,其余5人姓名不详。

  1938年春,他们的尸体被运回黄梅。张余道已全身发黑,头颅同脖子还连着一张皮。家人一针一针地缝合,将其葬在村南岗坡上。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大孙女有了点积蓄,便在墓前立了一块碑。

  2008年春油菜花盛开的时候,笔者带着几名学生在下涧西调查,特地到墓前向死者致哀,心情格外沉重。

  下涧西的冯生林是这场集体屠杀的幸存者之一。他是最后一个被拖进菜园的。日军要他把头伸得长长的,他死活不肯,日军就用刺刀戳。冯生林的脸、脖和胸口被戳9刀,鲜血直流,昏了过去。日军狠狠地踢了两脚,把他的一副牙齿全踢掉了。这时忽听一声哨响,日军集合队伍匆匆走了。

  冯生林醒后从死人堆里爬起,得村民救治,活了下来,后被送回黄梅。他声音嘶哑,嗯嗯啊啊,无法讲话了,虽然捡了一条命,却生不如死。他终身未娶,孤苦伶仃。人民公社时期,他是“五保户”,靠生产队提供的柴米勉强果腹。1992年的一天,他坐在饭桌前背靠着一根柱子悄悄离开了人世,下涧西的村民都说他可怜。

  我们不能肯定张余道等人死于向井敏明或野田毅的刀下,但可以肯定,被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流砍杀的中国人绝大部分是张余道这样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

  日本投降后,应中国政府的强烈要求,向井敏明和野田毅被押上同一条船,从日本引渡到中国,在南京接受审判,后于1947年12月18日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佛家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虽然常常失灵,但在他们两人身上却完全应验了。

  坚守光华门

  现在,我们将焦点移到光华门,看看教导总队官兵在那里参加过的一场又一场的激烈战斗。

  12月9日凌晨5时许,日军第9师团第36联队的第一大队进抵光华门外护城河一线。在淡淡的月光下,高耸的明城墙依稀可见。突然,道路一边的路灯亮了起来,城墙上密集地发射照明弹,守城部队开始向日军猛烈射击。

  光华门的战斗在仓猝间打响了。

  同紫金山相比,光华门战场的地域就小多了,在地图上只是一个“点”,攻守双方投入的兵力也不多,充其量也就是两三千人。但是,光华门地位特殊,一旦失守,日军就可长驱直入,南京城就危在旦夕,所以双方反复争夺,战斗打得相当激烈。

  唐生智在12月13日发给蒋介石的电报中说,“光华门自佳至真被敌突破3次,先赖教导总队支持,继赖156师苦战,歼敌获械,幸告无恙。”(注:为节省字数,旧时电报采用韵目代日。“佳”为9日,“真”为11日。)

  唐生智说,从9日到11日光华门无恙。实际上,在13日凌晨守城部队撤离之前,光华门一直无恙。

  关于光华门的攻防战,日军第36联队的《战斗详报》记载颇详,守城军官的回忆文章也谈得很多。本书择要整理,以飨读者。

  12月9日天亮后,第36联队的联队长胁坂次郎(大佐)登上光华门西南400米防空学校的了望楼观察战况,见城高13米,城门紧闭,护城河宽135米,在通往城门的道路上有一条反坦克壕和5道拒马,道路两侧设有5道铁丝网,城门两侧及城墙上有十几个机枪火力点,当即下令开炮。两门山炮在防空学校围墙内瞄准城门射击,携带的70发炮弹很快打完,虽然击毁了部分城门,但没有打开缺口。

  见炮击没有奏效,胁坂次郎便命令工兵开辟通道。工兵大尉小坂带着敢死队在装甲车掩护下推开拒马,逼近城门,先后两次实施爆破,均因炸药量不足而失败。

  日军忙到天黑,依旧没有进展。晚上8时,他们的工兵再次出手,增加了炸药量,但仍未取得预期效果,城门又被守城部队堵上了。

  这个胁坂次郎凭着两门山炮和几个炸药包就想轰开坚固的城门,真是狂妄而可笑。

  此时,据守光华门的是哪支部队呢?

  说来难以置信,先后据守光华门的部队竟有五六支,其中,教导总队的第2团和工兵团的第2营是自始至终在此坚守的,其他都是随后赶来增援的,如宪兵教导团3营9连的一个加强排、广东部队第83军的第156师、87师的259旅和第261旅、第51师的机枪连,增援时间有先有后,坚守时间也有长有短。

  名义上,守城部队有这个团那个团这个旅那个旅,兵力似乎十分雄厚,实际上人数有限。日方估计,光华门战斗开始时守军约500人,后来增加到1000人。

  教导总队第2团的团长谢承瑞是江西南康人,法国兵工大学校毕业,法国炮兵大学校实习,时年32岁。教导总队工兵团第2营的营长钮先铭是江西九江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日本飞行学校肄业,也曾在法国待过一段时间,时年29岁。他们两人曾同时在汤山炮校当过教官,这次在光华门并肩战斗,坚持到最后才撤退。

  天亮后,日机向光华门投弹,守城官兵伤亡惨重,眼看城门即将失守,便向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告急。长官部得知消息,急令城西清凉山宪兵教导团火速驰援。该团立即组成加强排,配捷克轻机枪6挺和充足弹药,乘汽车飞驰光华门。在排长向鸿远带领下,加强排于上午10点赶到光华门,登上了城墙。

  细心的读者从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是个空架子,绝对窝囊。这么大一个保卫南京的战役,他们连起码的预备队都没有,临危时只能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调兵。光华门在城东,城东无兵可调,他们就从城西调,赶往城东救火。幸亏此时光华门外日军不多,而且刚刚到达,立足未稳,否则就十分危险了。

  这天,向鸿远带领的加强排组织敢死队把光华门城楼左侧百余米的小面粉厂烧掉了。

  这家面粉厂离城墙不到10米,楼顶比城墙高1米,若被日军占领,架起机枪,守城官兵就有可能被全歼。当时有一名守城军官许诺,谁能完成任务回来,士兵立即提升排长。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人从队伍里站出来,愿意去烧面粉厂。第1人带着稻草火柴从城垛上吊下去,才下1米左右,即被日军开枪打死。第2人刚吊下一半,又被打死。第3人换了个垛口,把绳子系在腰间,长度为城墙高度的三分之二,一下子猛跳下去,抢在日军之前把面粉厂烧掉了,终于解除了城楼的威胁。当晚9时,团长周竞仁和营长孙明斋步行来到光华门,把这个加强排接回了清凉山。

  这天晚上,广东部队第83军的第156师从城东前线全部退入城内,卫戍司令长官部命令他们前往光华门、通济门增援。

  12月10日,光华门战事进入第2天。

  这天上午8时,日军的一辆轻型装甲车赶到光华门,送来了500发山炮弹和机枪子弹。下午3时,胁坂次郎令山炮向城门射击,令伊藤善光的第1大队待命突击。下午5时,突击通道打通,第1大队的第1中队冲入并占领了城门内侧,第4中队登云梯爬上了城门。胁坂次郎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光华门,当即向第1大队下了死命令:“应以全部战死之决心确保光华门。”

  进入城门洞的日军在沙袋、石块、木材等坍塌形成的斜坡上构筑掩体,多次恶战,弹药很快就耗尽了。大队长伊藤善光令第3中队为前方补给弹药。下午5时30分,伊藤亲率19名运弹士兵突入城门。守城部队在城墙上用机枪猛烈射击,并投下大量手榴弹。晚9时,伊藤被手榴弹击中毙命。10时30分,第2中队抵达光华门的攻击据点,立即以一部突入光华门内实施增援,并逐渐向城门内补充兵力。

  教导总队桂永清得知日军突入光华门的消息后十分紧张,立即率领卫士和警卫连的一个排赶赴午朝门督战,还打电话调睢友蔺团前来增援。谢承瑞团长向桂永清建议:“进入城门洞下的敌人不多,不如倒汽油下去烧,明日拂晓,我率敢死队再全部歼灭他们,如何?”桂永清认为可以。夜里,谢团长率领战士将汽油桶放到城墙箭楼处,松开桶盖,丢到城门洞口,然后投下火种,汽油便迅速燃烧起来。拂晓,城墙上的官兵居高临下以密集火力压制敌人,谢团长在火力掩护下率一排战士突然打开城门,十几挺轻机枪一齐开火,多数敌兵立即被击毙,但有一名未死。士兵用担架把他抬到教导总队的富贵山地下室,医官前来治疗,翻译问他,他却闭口不言。第二天,第156师的士兵用农民卖菜的竹篮将十来个日军首级挑到卫戍司令长官部报捷,同时送到的还有他们缴获的部分战利品:轻机枪2挺、左轮手枪1支、步枪十来支、战刀1把,以及钢盔、呢大衣、千人缝等多件。

  12月10日这一天,光华门城外的战斗也十分激烈。

  第87师第259旅(旅长易安华)和第261旅(旅长陈颐鼎)奉命消灭突入城门之敌,恢复原阵地,“完不成任务拿头来见”!黄昏后,易旅长率加强团在通济门外自西向东攻击,陈旅长率两个加强营在天堂村自东向西进攻。经过8小时浴血奋战,终于全歼突入之敌。在这场恶战中,旅长易安华等多名官兵壮烈牺牲。

  12月11日,光华门战事进入第3天。

  这天上午,日军百余人突破光华门,冲进了明故宫机场,第156师立即派兵围攻。日军为掩护入城部队,飞机大炮集中向光华门城内轰炸射击。战至下午2时许,城内日军被全歼,第156师和教导总队亦多有伤亡。

  工兵团第1营营长叶在青奉命堵塞光华门城门缺口,不料在堵城时受了伤。该轮到第2营上阵了。下午4时,钮先铭打电话给第3营营长孙宝贤,说:“我今年只有26岁。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在工兵学校当了6个月的教官,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作战经验一点也没有。你老兄是多年军官,久经战场,经验阅历都非常丰富。”孙营长说:“你有什么事快说。”钮营长说:“叶营长受伤后本该我去,我看请老兄去好不好?”孙营长说:“只要团长叫我去,没问题。”杨厚灿团长便对孙营长说:“钮营长给你商量好了,你就去好了。除你的第7连外,我再派两个连归你指挥。”孙营长带领第7连赶往光华门,第2营的两个连也随后赶到。此时已是日落西山,但仍有余晖。第51师机枪连的连长见孙营长上了城墙,便说:“我负责守卫城墙,营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绝对听候指挥。”

  孙营长仔细察看战场,发现光华门有两道门,即外门和内门,中间是天井。天井靠外城门的内侧有3名日兵,中间架了一挺轻机枪,枪口正对门内,机枪旁点了一支蜡烛。此时城外鸦雀无声,并无一人,护城河外是一条横马路,过路是稀疏树林与稻田。孙营长决定先消灭外城门内的日兵。为防止城外日军支援,他命令机枪连在城门上架一挺重机枪,左右150米再各架一挺。如有敌人增援,即用交叉火网封锁城外通道。再选精壮士兵一班,携轻机枪2挺,由陈副营长指挥,到内城门外选择适当位置对准3名日军,听到手榴弹爆炸后立即射击。一切准备妥当,孙营长在城上天井旁命传令兵投弹,副营长立即对日兵射击。不到3分钟,3名日兵全被消灭。副营长高叫:“营长快下来看!”孙营长下来,见日兵头颅已被割下。奇怪的是,此时城外日军竟毫无动静。

  3名日兵被消灭后,孙营长令一个连掘土装麻袋,一个连运送土袋,还有一个连堵塞城门。忽然,士兵发现脚下有一堆柔软的东西,不像是麻袋,用手一摸,是一个快要踩死的日兵,他任人踩踏,不发一声。经检查,这名日兵是军曹(班长),于是连夜把他送往总队部。凌晨4时,堵塞城门的任务顺利完成,孙营长回营报告杨团长和桂永清,桂永清答应传令嘉奖,赏洋400元。报告后,孙营长即蒙头大睡。

  12月12日,光华门的战斗进入第4天。

  这天天亮后,日军的一门山炮瞄准城门两侧及城墙上方射击,另一门山炮射击城门右侧50米的城墙,为重炮指示目标。接着,重炮开始射击,城墙逐渐崩塌。趁此机会,钻入城门内的日军携带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爬上了城门并占据了城墙。就在日军停止炮击的时候,守城部队大举反击,日军弹药耗尽,死伤大半,被迫撤下城墙,回到城门内。

  下午2时30分,日军企图再次向城门内补给弹药,被弹雨挡住,没有成功。下午4时,日军的100毫米加农炮在城墙上打开了一条陡峭的突击通道,150毫米榴弹炮也猛烈炮击,压制城内守军,第36联队的第2大队趁机向城门内补给了弹药和粮秣。

  12月13日半夜,守军的枪声逐渐减少,凌晨4时完全停止,日军沿着斜坡登上城墙,占领了光华门。

  关于“新开门”

  在教导总队参战军官的回忆文章中,严开运的《南京抗战亲历记》是写得比较细致的。文章提到了他在12月12日上午11时左右从廖仲恺墓附近的炮阵地跑到教导总队地下指挥部请示一事。他是从哪条路进城的呢?文章说是通过“新开门”进入坑道指挥部的。由此判断,在紫金山战斗期间,这座“新开门”并未堵死,允许有关人员出入。

  这天下午4时左右,严开运的小炮连击落了一架敌机,飞机坠落在前湖东南畔。当时规定,击落一架敌机可获500元奖金,严开运便兴致冲冲地到指挥部领奖去了。这一次,估计也是从“新开门”走近路去的。

  进了指挥部,严开运发现气氛变了,许多人正在忙碌地整理行装,像要紧急出发的样子。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却非常镇静,问明情况后答道:“打得好!奖金等以后再发给你们。你现在准备撤退,回去马上行动。队伍先到城里马标集合,再渡江到浦口。火炮和不便携带的器材要全部毁掉或埋藏起来。”

  严开运是步兵第2团小炮连的代理连长,名副其实的下层军官,因为担负着掩护教导总队指挥部的防空任务,他可以越过营、团、旅3级,直接进入总队指挥部坑道,找长官请示汇报。对一个小小的代理连长来说,这几乎就是“直达天听”了。

  若不是急着去指挥部领奖,严开运能不能接到撤退命令还真难说。由此可见,教导总队撤退时是多么混乱!

  严开运回到炮阵地,马上带领全连撤退,向马标前进。到了太平门,听说马标那里没人管,知道情况不妙,便直接向下关前进。

  这次撤退时,小炮连走的是太平门,而不是“新开门”。他们为什么不走近路,而要绕道太平门呢?这是一个没有解开的谜。

  现在,知道明城墙“新开门”的人并不多,就连居住在富贵山、后宰门一带的南京人也不一定晓得。至于“新开门”的历史,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有人坚称,这座“新开门”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候由解放军打通的。看来,对这个“新开门”的历史还得好好研究一番。总不能让它成为南京的又一个“不解之谜”吧。

  桂永清过江之谜

  当严开运兴奋地跑到富贵山地下室请功的时候,总队长桂永清已溜之大吉,所以他只见到参谋长邱清泉,没见到桂永清。

  那么,桂永清是怎么过江的呢?现在有三种说法,让人真假难辨。

  第一种说法见钮先铭写的《还俗记》(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3册,273页)。按他的说法,桂永清是乘坐大型橡皮舟过江的。钮先铭的原话是这样的:

  教导总队工兵团装备中,本有24只大型的橡皮舟。在还没有发明海军陆战队所用的L.S.T.登陆艇以前,大型橡皮舟是最新型的渡河工具。可是当我们赶到隐藏的仓库时,已被别的部队放火烧掉了,说是为了坚壁清野。仅有一只是漏网之鱼,那便是杨团长预先控制于下关的某地。藉此,桂永清将军总算得以渡过了长江。

  第二种说法见刘庸诚写的《上海南京抗战亲历记》(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2册290-303页)。按他的说法,桂永清是乘坐木筏子过江的。

  据刘庸诚回忆,桂永清在唐生智那里出席最后一次各部主官会议后,即赴城内直属团、营下达撤退命令:向下关、三汊河集结,横渡长江。此后,桂回到富贵山地下室,召集参谋处长万成渠和副官处长余易麟,令副官处人员撤到三汊河。吩咐完毕,桂对参谋长邱清泉说:“我们立即一同走吧!”邱冷静地答道:“你先走吧!我暂留下,再和各团、营通通话,研究一下撤退的办法。”桂说:“那也好。处理好后,你赶快到三汊河来。我们到达江北后,还要组织收容工作。”说完,带着余易麟和几名卫士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地下室。桂走后,邱叫卫士烧文件,自己则静坐电话机旁,一支一支地抽烟。参谋烧文件时,严开运请功来了,情况如上节所述,不提。

  刘庸诚烧完文件,即向邱报告:“重要文件和地图已全烧了,我们走吧?”邱答:“你受过伤,你先走吧!”于是,刘庸诚和传令兵魏尚离开了地下室。

  刘、魏于深夜11时到达挹江门,过城门时差点被挤死。到了三汊河,没找到集合地点。江岸上拥挤着成千上万的战士,没船过江。他们两个靠着一块跳板划到对岸,被几位宪兵救上小船,拂晓前到浦口。后来,他们碰到了教导总队第二旅旅长胡启儒,在滁州车站又见到了唐生智和桂永清。

  机电员高旭林和桂的卫士郭孔新告诉刘庸诚,他们和桂总跑到三汊河,找到了工兵团扎的一张木筏,就同桂总、余处和几名卫士登上木筏向浦口划去。“天完全黑了,人多,划得很慢。约在半夜零时,才抵江岸。但不是浦口,而是浦口下游芦苇岸边。丛生的芦苇长得有一人多高,芦苇外的江边平坦如纸,淤积的污泥既宽且厚。桂总不知厉害,首先和一名卫士往下跳,脚刚落地,马上就往下沉。淤泥的含水量多,又深厚,又松软,两人很快就往下沉,愈沉愈深。未跳下去的卫士着了慌,迅速把绕腿取下连接起,将一头丢给桂总和那名卫士,筏上的人全力拖拉,才算免了灭顶之祸。上筏后,判明位置,才又划到浦口。”

  桂命胡留在滁州办理收容。胡启儒说:“我只同卫士一人到此,身边没有钱。”桂对余说:“余处长,你那里交一千元给胡旅长。”又对刘说:“你留此处协助胡旅长。凡过江到此的,交代他们到开封报到。在车站联系好干粮的供应,单独过此的要酌情给予补助。”说完就带着身边人员跟唐生智乘车北上了。

  第三种说法见教导总队骑兵团兽医罗祚威写的《南京沦陷目睹记》(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3册,488-494页)。按他的说法,桂永清是乘坐一条大木船过江的。

  罗祚威回忆,12月12日傍晚,他和骑兵连一起撤退,快到金川门时,遇到了桂永清等人,桂要他们下马,把“教”字臂章撕掉,随他一起出城。走到岔路口时,前面有几个戴着第36师臂章的士兵架着机枪叫喊不许后退。桂永清说:“我是副总司令,为什么要阻拦我?”士兵说:“副总司令也不能过去。”桂不顾阻拦,冲了过去,卫士也一起冲了过去。那几个士兵想追击,副总队长周振强赶忙出来打圆场。罗祚威见状,掉转头来,骑上马就往后跑。

  后来,罗祚威跟着一群骑兵到了挹江门,见两名士兵站在城门洞内的麻袋上对空射击,一面高喊不许退!骑兵冲了过去,将两名士兵撞倒,罗也冲了过去。突然,马失前蹄,罗被摔下,踩到了一个人,一看,是桂的卫士。原来,桂也是从挹江门出城的。

  罗跟着桂到了江边。一时找不到船,桂对大家说:“谁能找到船,当奖5000元。”忽然,罗见江心有条大木船在摇摇晃晃的,好像没人掌舵,就找了根长绳,一头系块木板,让杨班长骑着木板向船划去,罗则在岸上放绳。后来,杨爬上木船,慢慢靠岸。罗立即让桂登船,并将岸上百余骑兵一起送上船。桂连忙叫快开船。这时,船已离岸,罗因眼睛近视,怕看不清楚而落入江中,没有跳上船。后来,罗进了江南水泥厂难民所,在别人帮助下跑到了江北。

  关于桂永清过江的“钮、刘、罗三说”,至少有两种是伪说,其中罗说的疑点最多。罗在黑夜里能看到江心的大木船,已是奇迹,还能看到它摇摇晃晃,更是特异功能。杨班长独自一人让一条可载百人的大船靠岸,没有搁浅,好生了得。百余人都上了船,唯独罗遗立江岸,船上人也太绝情了。

  教导总队的突围

  12月12日下午6时第一峰失守后,紫金山的战斗形势发生了急遽变化,教导总队放弃抵抗立地转身,枪炮声渐渐停息了。

  当天下午5点,唐生智召集各部主将开会,匆匆宣布了突围命令,说完后丢下部队就溜了。桂永清、胡启儒等人也丢下部队溜了。正在前线激战的官兵发现长官跑了,顿时一片惊慌。日军第33联队的《战斗详报》称,“顶峰被我军夺取后,敌军几乎未加抵抗就撤退了”。

  第3团团长李西开算是沉得住气的。得知富贵山地下室总队部已空无一人,他立即下令将团指挥所转移到廖仲恺墓南端的掩蔽部内,继续指挥战斗。第6团团长刘子淑跑到掩蔽部说:“我们尚在城外与敌拼杀,战事还未到最后决战阶段,桂永清、胡启儒就溜了!”第1团团长秦士铨又匆匆进来说:“你们知道不,中华门确已陷落,第1旅旅部电话已中断,旅长和旅部人员均不知去向。请问诸位今后作何打算?”李西开问:“你团作战情况如何?”秦士铨答:“我团几天来已伤亡过半,现全团官兵不足千人,仍在中山门外卫岗高地及农场地区与敌激战。”3位团长摊开地图商讨对策,秦士铨说:“我手下无兵,无力突围,还是北撤为好。”刘子淑说:“我团都是上月接来的新兵,未经训练,毫无作战经验,怎能突围?还是找船过江为宜。”于是决定北撤,到燕子矶一带过江。在极度混乱之中,李西开总算跑到了燕子矶,坐在一张用电线杆扎成的木排上划水渡江,侥幸脱险。

  向江边撤退的官兵很快就溃不成军了。第2团团长谢承瑞退到挹江门,因体力不支被活活挤死。到达下关的官兵没有渡船,没人指挥,更是一片混乱。参谋长邱清泉、第4团团长睢友蔺和工兵团第3营营长孙宝贤藏入民间,化装成难民逃出了南京。第2旅旅部中校参谋廖耀湘跑到仙鹤门,在村民掩护下混进栖霞寺难民所,最后侥幸脱险。工兵营营长钮先铭跑到上元门永清寺,化装成和尚,几经周折,终于脱险。辎重营营长郭岐化装成难民躲进意大利驻华使馆,幸而生还。这些惊心动魄的历险故事从另一侧面说明了教导总队的最后时光是多么狼狈。

  教导总队有部分官兵是从正面突围的,其中有的成功了,有的因错过了最佳时机,几乎全部殉国。

  佐佐木到一(第16师团第30旅团的旅团长)的日记描述了教导总队在12月13日上午从紫金山突围的场面:

  上午8时,近处枪声大作,把我从梦中惊醒。通信员、运输队员和勤务兵都拿着枪噼里啪啦地射击。

  “怎么啦?”我奔出屋子问道。

  “刚刚才将他们击退。从紫金山上黑压压地下来一大群敌军。”

  “是败兵吗?”

  “正在搜索时,突然就从上面攻下来了。一群一群地冲下来,每次都足有五六百人。”

  “缴他们的枪了吗?”

  “哪有功夫让他们投降啊。全杀了。”

  敌军还在不断地从紫金山上向下冲,一群又一群,铺天盖地,满眼是敌军。他们都是驻守在紫金山顶的教导师的士兵。他们试图从我支队的缝隙间杀开一条血路,进行反攻,突围出去。

  由于敌军想与其困在屋里无休止地抵抗,不如尽快换上便衣逃走。因此,那些三三两两来投降的敌军都将武器扔进水塘里,或扔进房子里放火烧掉了。他们这点做得很彻底。这支部队是蒋介石最骁勇的嫡系部队,因此,也是顽强战斗到底的最英勇的部队。

  据第38联队《战斗详报》的记载,教导总队12月13日上午突围的地点是紫金山东北的岔路口附近。

  从军事上讲,突围比撤退要困难得多。突围时机和突围地点的选择至关重要,选择得当,可绝处逢生,冲出重围,选择不当,则可能全军覆没。教导总队在12月13日上午的突围几乎全军覆没,相比之下,第3旅旅长马威龙在12月12日夜里组织的突围就好得多。

  据周振强回忆,他在12月12晚间在富贵山地下室召集马威龙、杨厚灿、王翰卿等人商议,决定由马威龙率本旅官兵同第83军军长邓龙光一起突围。

  刘绍武(时任第83军军部参谋处长)回忆说:邓龙光在突围到淳化镇附近时曾遇到马威龙率领的官兵数十人,彼此还交换过一些情报和突围意见,但后来很快就失去了联系。

  这次突围究竟有多少人冲出敌网,尚无确切说法。

  马威龙这个人很值得称道。刘庸诚回忆说,马威龙是广西人,字云飞,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中等身材,精力充沛,在生活和工作中处处以身作则。擅长射击,经常给大家示范,命中率极高。12月12日夜,他在别的部队撤退以后带领部下沿紫金山北麓穿过敌军间隙实施突围,以后转到皖南集结。1938年被调至第46师任旅长。兰封之役时,马威龙亲临第一线督阵,并亲自掌握一挺机枪掩护。就在这时,忽被敌狙击手射中钢盔,尖S弹由前额贯入,当即壮烈牺牲。

  教导总队炮兵营第3连排长陈剑声对马威龙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回忆文章中写道:

  处此大军溃乱,指挥官仓皇失措弃城逃命之际,军校教导总队第5团团长马威龙胆识超群,意志坚定。虽大势已去,仍稳定军心,率领全团突围而出。并鼓励士气,突破日寇数道封锁线,安全转移至后方。“经霜识松贞”,守卫南京蒋军将校中,不愧为军人者,仅此一人耳。

  马威龙部是夜间突围的,如果拖到天亮后行动,他也会被佐佐木到一的部队吃掉。

  另据林长生的《虎口余生记》记载,有近千名教导总队和第83军的官兵在夜间突围时因天黑未能跟上部队,分散躲藏在紫金山北麓山脚下的树林里和蒋王庙街外的山沟里,处境十分危险。这些散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特别是教导总队军士营的官兵,他们曾多次与日军作战,知道日军对俘虏是一个不留的,所以都不肯投降。

  12月14日,100多名日军到这一带搜索,部分军人(特别是伤兵)因躲避不及而死在日军枪口下,其他没有被杀的人便想尽办法与敌人周旋,等待时机逃离南京。

  12月15日下午,高冠吾等10余名汉奸分乘3辆打着美国星条旗的小汽车来到蒋王庙,冒充美国使馆人员在街外招散兵代表进行谈判,诈称:“只要散兵们自愿放下手中武器,美国使馆将出面与日军交涉,保证所有人的人身安全,负责用汽车送进城里难民区避难。爱国者也不用担心,度过眼前的难关,将来再去报效祖国。不愿去难民区的也可以,分发路费,回家为民。”在高冠吾的诱骗下,500多名散兵到指定地点交出了枪弹,坐在邻近的一个山沟里等车来接。没多久,一个中队的日军分乘5辆卡车赶到蒋王庙迅速占领山头,旋风般架起机枪,向俘虏群猛烈开火,子弹像雨点般地泼去。

  教导总队的班长吴炳生枪声一响就倒在身边沟里装死,后来逃出了地狱,在瓜埠镇附近的杨姓人家帮工,抗战胜利后返回了江西原籍。第83军的罗参谋和另外3名军官模样的人及林长生等难民躲在山脚下松林里远远目睹了这令人难忘的一幕。天一黑,罗参谋等4人便下山了。后来,罗参谋留在南京,与人合伙赶马车谋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认出了南京市政督办高冠吾就是那天在蒋王庙诱杀俘虏的头子。1940年夏,罗参谋在朝天宫刺杀高冠吾,未遂。日军紧闭城门三天三夜,进行严密搜查。抗战胜利后,林长生和罗参谋在南京又见过一面,得知罗为刺高曾先后追到合肥、南昌,但均未得手。

  现在,关于教导总队撤退和突围的资料已相当丰富,只是散见各处,不那么系统。倘有写作高手能静下心来仔细整理,倒是可以写本厚书的。可惜,许多才华横溢的文学家眼下都热衷于编抗日神剧,说什么武艺超群的奇女子凭几只梭镖、几根银针杀得日军落花流水,他们实在无暇顾及南京地盘上这场令人痛心的败仗。

  周振强在回忆文章中说,教导总队生还的官兵有4000多,但日本偕行社的《南京战史》说只有1000人。确切数字恐怕永远无法知道了。

  1938年春,教导总队残部与淞沪会战中伤亡殆尽的第46师合编,番号仍为46师。至此,蒋介石苦心经营的“模范师”偃旗息鼓,昔日罩在他们头上的美丽光环亦随之消失。

  广东部队的突围

  南京保卫战的尾声极其凄厉,但也不乏亮点。

  12月12日晚上,以叶肇为军长的第66军和以邓龙光为军长的第83军从太平门出发,从紫金山北部向东突围,经汤山、句容而到达安徽宁国,进入中国军队的实际控制区[20]。一路上,他们沉重打击日军,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精彩篇章。

  第66军至多只能算是中央军的半嫡系,装备较差。他们参加过813淞沪战役,后退至汤山,阻击日军第16师团。12月8日,他们在第83军的掩护下退入南京城内,其时尚有5000人马。第83军也是半嫡系,未赶上淞沪战役。国军从上海西撤,第83军任掩护,边打边退,也有5000来人退入南京城内。这次从太平门突围的广东部队主要是第66军,第83军只有邓龙光和军部直属的数百人跟着一起行动。

  突围开始时,这两支部队从太平门出城,恰逢教导总队从紫金山败退下来,抢着进城,情况十分混乱。深夜22时,广东部队沿紫金山北麓到达岔路口附近,遇到了日军。第66军第159师副师长罗策群几次督队扑敌,均不得手,便举起马鞭高呼:“跟我来,几大就几大,唔好做哀仔呀?(跟我来,死就死,不要做懦夫啊。)”后不幸中弹,壮烈殉国。

  24时,广东部队向仙鹤门挺进,又遇日军,双方展开激战,伤亡俱众。12月13日凌晨,突围部队经灵山、东流到达复兴桥,下午到达汤山孟塘。就在官兵们准备冲出孟塘杀入句容的时候,又遭日军伏击,上千将士壮烈牺牲。剩余官兵多路突围,冲过日军火力网,于当晚到达句容境内。

  突围部队在仙鹤门、汤山遭遇的日军究竟是什么部队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并不知道。2005年《南京大屠杀史料集》出版后,大量日军资料被陆续披露,人们才知道仙鹤门的日军是第3、第9、第11师团的混成骑兵部队和上海派遣军野战炮兵第5旅团的独立野战重炮兵第15联队。

  这支骑兵部队是上海派遣军的直属部队,他们本想迂回到紫金山北面,然后去下关,但在紫金山东侧被山上的守军挡住,于是只得在仙鹤门附近集结。12日24时,广东部队冲来了,骑兵部队的正面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传令兵报告说:“第二中队正面出现兵力不详的敌大部队,正沿着道路洪水般向东行进。”

  这场战斗异常激烈,双方激战到天明,整整混战了6个小时。骑兵部队的《战斗详报》承认,该部在这场战斗的伤亡是“登陆以来最多的一次。”

  仙鹤门之战,骑兵部队慌作一团,第16师团司令部也一片惊慌。师团后勤参谋木佐木久在日记中写道:“胜利了!占领首都之日,怎么没到拂晓就闹腾起来了?原来是接到仙鹤门附近重炮兵及骑兵遭敌袭击的报告,使得司令部发生了骚动。敌人充其量是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卒,而装备着步枪的重炮兵、骑兵表现得如此惊慌失措,听起来简直太荒唐了。可司令部不加分析地完全相信并如此骚乱也够荒唐的。”

  关于骑兵部队的伤亡情况,佐佐木到一的日记是这样说的:“驻守在后方卫生所附近的混成骑兵团,黑暗中遭到敌军袭击。敌军冲进院内,使他们损失人员200余名,马60余匹,他们当时是慌作一团。”上海派遣军参谋长饭沼守的日记则说:“今天凌晨1时左右,骑兵部队和大约3000名敌残兵败卒发生交战,天亮时将之击退。据报,我方伤亡70人,损失战马204匹。”中国方面也有相关记载。第66军第160师的《战斗详报》称:“12日24时夺取了仙鹤门以南阵地,毙敌三四百名,敌骑五六十匹,毁敌炮二门。”

  突围部队在仙鹤门重拳出击,打得日军鬼哭狼嚎,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要知道,第16师团从白茆口登陆到攻占南京,伤亡总数仅2194人。突围部队在仙鹤门一下子就报销了数百名日军和数十匹战马。广东部队的装备比教导总队差远了,他们能够取得如此战绩,确实不简单!

  突围部队在汤山的战斗更是震撼了日军。

  这场战斗是在上海派遣军司令部的眼皮底下进行的,时间是12月13日下午。

  当时,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就在汤水镇的“大楼”内(国民政府兵工署的弹道研究所,当地人称“大楼”),与孟塘只隔着一座100米高的狼山,直线距离不到1公里。派遣军司令部身边只有300来人,兵力十分单薄。面对黑压压一片蜂拥而来的突围部队,日酋心惊肉跳,赶紧调兵遣将。警卫部队紧急出动,高炮部队的探照灯班、野战预备医院的伤兵也投入了战斗。战车第一大队奉命前往增援,3辆坦克从南京城里快速开往汤山。第9师团得知汤山危急,立即派第19联队前往救驾。

  关于这场战斗,饭沼守的日记是这样写的:“在回去的路上,好象有敌残兵败卒从公路北侧方向过来。下午,他们来到军司令部北侧高地,警卫部队将之击退,逼其向西退去。我军一名小队长(准尉)阵亡,一名士兵负伤。下午5时左右,北侧高地再次出现敌兵,高射炮也加入了战斗......好像驻扎在孟塘的探照灯队全军覆没了,但详情不明(据传,他们通过电话报告说遭到了袭击,最后高喊着‘天皇陛下万岁’就挂断了电话)。”次日,他又写道:“探照灯队全被歼灭的报告果然是虚报,只不过伤亡若干人。但昨天在司令部附近的战斗中,我方阵亡两名准尉及其他十余人,负伤的有两名少尉、一名中队长,另外还有近20人。”

  木佐木久的日记写得更生动,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片慌乱:“傍晚时分,接连不断地有传令兵前来请求增援派兵,一会儿说发现一个团,又说发现一个师等等。不要散布谣言,不要惊慌失措吧。后来,辎重队来补给弹药才弄清楚,是汤水镇的军司令部受到了敌人的袭击。打算用卡车运送增援士兵时,又来电话说不需要了。”

  12月13日是上海派遣军司令部难以忘怀的日子。过了一周,他们在汤山举行慰灵式,祭奠那天在司令部北侧高地“自卫战”中阵亡的官兵。仪式结束后,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等人登上高地,来到现场,向死者致哀。

  日军所说的司令部北侧高地就是汤水镇“大楼”北面的狼山。从第66军第159师、第160师的作战地图上看,第159师一部曾离“大楼”不到1000米。第160师一部离“大楼”也只有一箭之遥。可惜他们不知道“大楼”是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所在地,要是知道,集中兵力把它一举端掉,南京保卫战的历史就要重写了。

  广东部队数千人的突围就搅得日军人心惶惶,坐卧不安。如果南京城内十万守军能按照原定计划真正做到“大部突围,一部过江”,日军的日子就难过了。

  可惜历史无法重写。唐生智指挥混乱,让日军捡了个大便宜。将军一误千秋恨,后人读史,也只有叹惜的份儿了。

  中岛的入城式

  自从12月10日第9师团的一部闯入紫金山进入第16师团的作战地域之后,这两支“兄弟部队”之间的冲突就没有停息过,最后竟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12月12日,这两个师团为了争夺中山门一带的作战地域再次发生冲突,他们的上司——上海派遣军也深深卷入其中,闹得不可开交。请看第16师团后勤参谋木佐木久的日记:

  由第20联队负责的战区内,有第9师团的部队利用第20联队前线部队的战果进入其前方,但刚接触到敌军阵地就停下来,等待着第20联队前来。其行动非但没有带来积极意义,反而大大妨碍了联队的行动,也给射击造成困难。接着第9师团联络员来了。他转达的内容是,希望在左翼部队的正面战场,让出约一个大队的地盘给第9师团。我答复说现在立刻交接有困难。随后第9师团的川永保参谋打来电话,让我们在师团正面,从中山门向北让出千米左右地盘给第9师团。对此,我按下述意思作了答复:进攻中山门前夕,炮兵已做好准备,将包括中山门在内的师团正面重要的冲锋路线让给第9师团有困难。中午时,军(注:指上海派遣军)的川上参谋又表达了和第9师团参谋所期望的相同内容的意思,并表示至少要将中山门让给第9师团。如果师团方面不同意,只好让军部下达执行命令。不能眼睁睁地把已作出重大牺牲并做好进攻准备的中山门在突击前夕让给其他师团。

  这两个师团为什么要争夺中山门地域呢?难道那里有一大堆黄金吗?

  中山门那里没有黄金,但拥有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那就是日军上上下下都十分看重的“面子”。

  日军攻打敌国首都,是其有史以来第一次,不但举世瞩目,且能“永垂青史”。参战将领都把攻占南京看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都想大显身手,名传千古。中山门是南京的东大门,谁能第一个冲进去,谁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面子”当然是大大的。第16师团不惜血本苦战紫金山,想抢先拿下中山门;第9师团在12月9日就赶到孝陵卫,最先到达中山门附近,也想独吞中山门这块肥肉。当时,中山门正好在两个师团作战地域的分界线上,分界线之北属第16师团,分界线之南属第9师团。只要有能耐,谁都可以攻打中山门。但是,谁有这个能耐呢,中山门坚固厚实,一般的火炮啃不下。第9师团费了吃奶的劲在中山门南侧300米外的城墙上轰开了两个小缺口,人没法登上去,只能干瞪眼。大口径重炮由上海派遣军掌握,炮阵地设在孝陵卫的“陆军兵营东侧”,就是教导总队营房的东面。那里有100毫米的加农炮和240毫米的榴弹炮,威力无比,是专门用来破坏中山门城墙的。所以,让谁第一个进入中山门,还得由军部说了算。军部可能觉得第16师团进展慢,干脆让第9师团捷足先登算了,第16师团当然不答应,以种种理由推诿,拒让地盘。

  以上分析是否在理,请读者自行判断。

 

  在战斗激烈进行之际,甲要乙让地盘,乙顶着不给,这是够热闹的。实际情况可能比木佐木久日记中所说的还要热闹好几倍。结果,第16师团顶住了,第20联队率先进入中山门,在城门上写下“大野部队13日凌晨3时10分占领”,看来不乏示威意味。第9师团的第35联队则称,他们在早上7时“完全占领中山门”,上午11时30分,“联队本部在军旗的引导下,从中山门威风凛凛地开始进入敌国首都——南京”。总之,两个联队都说自己占领了中山门。

  一个在3时10分占领,一个在7时占领,时间上当然是第16师团的第20联队领先啦。可是,中岛在12月13日的日记里却说:“我原想抢在第9师团之前入城,由于初衷未能如愿而失去面子,心中颇为不快。因而决定放弃从中山门入城,让给他们这群乡巴佬。”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第20联队不是第16师团的?笔者分析,中岛说的是他本人没有成功地抢在第9师团的师团长前面进城,因而觉得武士的面子丧失殆尽了。

  每次同别人发生冲突,中岛都要在日记中发泄一番,字里行间流露出诸多的怨恨、愤怒、懊丧。这一回,桀骜不驯的中岛没有抓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乡巴佬”抢先了,内心的痛苦不言而喻。

  中岛的《阵中日记》说,12月13日,他呆在西山脚下的邮局里,“得闲视察了西山战场遗迹”。12月14日,他“滞留在西山高地”,没有进城。

  这几天,让中岛愤怒的事接踵而来。

  12月13日下午,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在汤山吃紧,形势危急。得知消息后,中岛想派兵去保护。谁知第9师团又抢先一步,派了一个联队的兵力前往救驾。中岛棋输一着,心情烦躁。愤怒之余,提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这里(注:指汤山)既不属于第9师团的作战区域,其部队又不比第16师团的距离近。为了对付残兵败卒,竟然派出一个步兵联队,居心实在令人同情。为此我决定放弃增派保卫部队。”

  中岛连遭挫折,心情糟糕透了。12月15日,发泄和报复的机会来了,他竭尽所能地刮起了一场大旋风。

  这一天,第16师团开始担任南京的警备任务。下午1时30分,中岛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入城式,把第9师团的第36联队从城内赶到了城外,大大地抖了一把威风。

  中岛的入城式给他的部下留下了深刻印象。第16师团骑兵联队原士兵植田成美在接受松冈环采访时回忆说:“在师团举行入城式的时候,鲭江的部队被赶到城外去了,没法参加。南京是由16师团来执行警备的,我们把鲭江的部队赶出去了。所以说,16师团是很有威力的,我们可以举行自己师团的入城式。”植田成美还说,中岛虽是中将,却像一匹野马,在师团长会议上畅所欲言,比松井还能说。连松井大将也要让三分。

  12月17日下午,日本华中方面军(包括上海派遣军、第10军和海军舰队)又举行了一次入城式。这回是松井石根、朝香宫鸠彦当主角,中岛略有收敛,没有搞什么大动作。

  中岛之流为争功邀赏而勾心斗角,使出了种种招数。但在屠杀中国人民这一点上,他们的目标完全一致,没有任何矛盾。中岛是南京大屠杀的元凶之一,罪恶累累,罄竹难书,可惜在日本投降前就病死了。否则,他也会和谷寿夫一样在南京受审,挨上致命的一枪。

  一声叹息

  第16师团攻打紫金山,主力是第33联队(参战人数为2235人,不包括第一大队)、第20联队和第9联队,估计总数约1万。教导总队有3万官兵,拥有坚固的预设工事,熟悉地形,且以逸待劳,具有明显优势,最后却以惨败告终。

  是武器不行吗?不是。

  教导总队的武器并不差,数量也不少。教导总队炮兵营第3连排长陈剑声回忆说:“在城内富贵山洞,满储粮弹,据云足够激战3月之需,并拥有较大口径火炮近百门,连江阴要塞的炮亦拆运城内。”第33联队在12月10日至14日缴获15厘米重炮8门、迫击炮2门、山炮2门、速射炮3门、高射炮1门、高射机枪1挺、重机枪14挺、轻机枪84挺、步枪1440支。一位日军老兵说:“战斗结束后一看,中国方面的大炮与16师团的一样。是很大的大炮,还是新的,没使用就放弃了。”这些被日军缴获的武器不一定全是教导总队的,但至少说明他们的武器装备同日军相比差距不大。

  是弹药不足吗?也不是。

  教导总队的弹药并不缺。第33联队缴获迫击炮弹150发、坦克炮炮弹408发、高射炮炮弹50300发、手榴弹8515个、轻机枪子弹51530发、步枪子弹197630发。这些弹药也不一定全是教导总队的,但至少说明他们拥有足够的弹药。

  那么,是士气不旺吗?当然不是。

  从12月10日清晨到12月12日薄暮,紫金山炮火连天,教导总队官兵奋不顾身,与日军血战,可歌可泣。12月13日上午,部分官兵冒死突围,下山杀敌,也令人钦佩。

  至于部分官兵在绝望中放下武器,成了日军的俘虏,最终被集体屠杀,他们的死自然黯淡无光。回顾这段历史,我们不能避开这耻辱的一面,但也不能因此而把教导总队说得一无是处。

  教导总队惨败的根子在蒋介石、唐生智身上。

  蒋介石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治军多年,但不是一位出色的军事统帅。就拿南京保卫战来说吧,日军集中兵力进攻南京时,中国方面在杭州方向和皖南地区还拥有5个集团军的兵力,完全可以从侧面牵制日军,策应唐生智作战。但蒋介石从未下令支援,而是让唐生智在南京孤军奋战。等到南京危急时,蒋介石还在犹豫不决,一会儿下令说“如情势不能持久时,可相机撤退”,一会儿又要求“仍以持久坚守为要,能多守一天就多守一天”。

  唐生智是北伐名将,北伐后长期赋闲,对部队不熟悉。南京保卫战前夕突然出任卫戍军长官,指挥不灵。他的指挥艺术糟糕透了。在整个作战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建立一支强有力的预备队,所有部队都分配了防守任务,哪里出现危急,他只能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救火,乱得一塌糊涂。他明知自己的任务是“短期固守”,部队迟早要撤出南京,但上任以来一直摆出一副死守南京的架势,根本没有做撤退的准备。12月12日下午下达完撤退命令,他不管别人死活,只顾自己逃命。把守挹江门的第36师居然没有接到撤退命令,架着机枪向潮水般涌来的自己人开火,古今中外史无前例,唐生智骂名难逃。

  教导总队自身也有问题。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如果指挥官意志坚定,指挥得当,战法灵活,临危不乱,即使战斗失利,也不会败得那么快,输得那么惨。教导总队号称训练有素,可到了关键时刻,高层却乱了套。12月12日下午,紫金山阵地正在激战,谢承瑞团正在光华门竭力反击,桂永清、胡启儒方寸大乱,急急忙忙丢下部队就跑了。教导总队工兵团装备的23只大型橡皮舟隐藏在仓库内,由于监管不力,居然被别的部队以“坚壁清野”为由而放火烧掉了。训练有素的部队能这样吗?战术方面的问题更多。比如,紫金山山脊上只见日军的一门速射炮在打碉堡,从12月10日打到12日,3天之内没看到教导总队的迫击炮还过手,炮手们都到哪里去了呢?又如,同样是从紫金山突围,广东部队连夜行动,一半左右的有生力量冲破日军的重重围堵,胜利到达了安徽宁国。训练有素的教导总队却拖到天亮后才行动,结果几乎被全歼。

  紫金山上修筑的大量碉堡又怎么样呢?

  有人说这些碉堡没什么用处,都是摆设。此言差矣。

  紫金山西麓没有发生过激烈战斗,那里的碉堡确实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在东麓、南麓和山脊一线,教导总队官兵依托这些碉堡,依托大量的预设工事,同日军反复拼搏,杀伤了大量敌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日军的《战斗详报》说,日军在检查一个机枪掩体时发现“十五六名敌兵的尸体居然互相重叠在一起,可见他们是何等顽强,前仆后继地死守该机枪掩体。”如果这个机枪掩体没有用,守军官兵干嘛前仆后继呢。

  国民政府斥巨资在南京外围修筑的国防工事,包括吴福线、锡澄线的大量碉堡,包括龙潭汤山淳化方山将军山及紫金山雨花台的大量碉堡,都没有达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预期目的,都很快就失守了。有人就说防御工事统统没用,与其花钱修碉堡,不如花钱买大炮。

  如此高论,更不堪一驳。

  抗战后期在云南腾冲附近的松山,日军步兵第113联队的1300余名顽固分子凭借着一道道坚固的工事,在大小同紫金山差不多的阵地上坚守3个月之久,中国远征军为了攻克松山阵地牺牲了7763人。

  可见,防御工事是何等重要。关键要看是什么样的防御工事,是什么样的部队在把守。

  紫金山战斗失败了,教导总队垮了,阵亡官兵的尸骨无影无踪了,可当年的碉堡还在,堑壕还在,再过三五百年也不会消失。人们站在那里,那怕只是一声叹息,也是对中华民族苦难历史的郑重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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