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的碉堡在1936年构筑完毕。才过一年,还没来得及好好伪装,日军就打到南京来了。这些碉堡首当其冲,经历了战火的洗礼。
紫金山碉堡和南京保卫战密不可分,我们谈紫金山碉堡,一定要讲当年的紫金山战斗。但是,谈论这场战斗却不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相当困难。
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守卫紫金山,地面战斗从1937年12月10日清晨打响,到12月13日上午基本结束,前后不过4天时间。这一仗打得顽强,败得很惨,当时没有留下任何战斗记录。战后部分参战军官撰写的回忆文章谈到了紫金山的战斗,大多缺乏细节,很难形成连贯印象。2005年以后,《南京大屠杀史料集》陆续出版,大量第一手的日军资料相继披露,人们对紫金山的战斗才有比较全面的了解。本书讲紫金山战斗,不得不多处引用日军资料。好在本书读者都是聪明人,相信大家能透过敌人的笔墨,从反面悟出一些道道。
教导总队的崛起
南京保卫战期间,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奉命固守紫金山及附近地区。这一仗打败了。人们自然会问,教导总队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呢?
此话还得从中央军校说起。
中央军校就是大家熟知的黄埔军校,1924年6月16日由国民党创建于广州黄埔,校名为陆军军官学校。1927年迁往南京,隶属国民政府,校址就在南京黄埔路。1928年3月,学校更名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中央军校。1937年8月西迁成都,1946年返回南京,恢复陆军军官学校的原称。1949年迁往台湾,次年在高雄凤山复校。
由于学校创建于黄埔,所以,不管它后来迁到哪里,改了什么名称,人们都习称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是初级指挥学校,学员毕业后分配到作战部队任连排长,带兵打仗。军校的主体是学员和教官,为了教学的需要,还专门设有教导总队。但后来的教导总队就不是单纯的教学示范部队了。
事情是这样的。1933年德国顾问赛克特提出:中国需要创建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然后逐步推广。蒋介石言听计从,决心编练模范师,并把这项任务交给了黄埔一期毕业生桂永清。桂永清觉得“模范师”3字太显眼,不如用教导总队的名义进行编练。1933年7月,他正式就任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的总队长,将所部2000多名官兵从安徽调至南京孝陵卫。此后,教导总队在孝陵卫扩建营房,扩大编制,经过4年的努力,人数增至3万7千。
表1:教导总队的战斗序列
教导总队总队长
副总队长
参谋长桂永清
周振强
邱清泉
第1旅旅长周振强(兼)
第1团团长秦士铨
第2团团长谢承瑞
第2旅旅长胡启儒
第3团团长李西开
第6团团长刘子淑
第3旅旅长马威龙(代)
第4团团长睢友蔺
第5团团长马威龙(兼)
直属炮兵团团长楼迪善
直属骑兵团 团长王翰卿
直属工兵团团长杨厚灿
直属军士团团长吴曙青
直属辎重团团长郭旭泉
教导总队下辖3个步兵旅,每个旅设2个团。其中第1、第3、第5团的装备和编制均仿效德国步兵团,每团有3个营,每营有3个步兵连、1个重机枪连和1个82迫击炮排。步兵团的第13连为榴弹炮连,第14连为战车防御炮连,第15连为通信连,第16连为输送连。总队的直属部队有骑兵营、炮兵营、工兵营、通信兵营、军士营、特务营、辎重营等。这样,教导总队成了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时称“蒋介石的铁卫队”、“国军的模范部队”。
对教导总队的战斗序列,说法不一。如周振强说第4团团长是王化,第5团团长是睢友蔺。还有人说炮兵团、骑兵团、工兵团、军士团和辎重团在战前刚奉命改称团,因无兵补充,实际上还是营。情况究竟如何,还缺乏深入研究。
教导总队是蒋介石最亲信的部队,许多军官都是军校毕业的,不少中高级军官还是留学归来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所谓的“海归派”。官兵的待遇都比较高,就连列兵的月薪都要比其他部队高2元。军官一律穿呢军装,骑兵发马靴。装备尤其精良,火力之强为全国各部队之冠。官兵都戴德式钢盔,官佐和班长配发德国造20响驳壳枪。当年最新式的捷克轻机枪才运到中国,首先就分配给教导总队。教导总队的每个营都配有德国造战车防御炮,其他部队哪有这个福气?教导总队的工兵团装备了24只最新式的大型橡皮舟,跨江过河说走就走不在话下,其他部队从未见过这种阵势。
桂永清是江西贵溪人,追随蒋介石东征北伐,转战粤闽浙苏鲁,几乎无役不从,先后担任连长、营长、团长、旅长。北伐后又赴德国步兵学校深造,研习军事。他对教导总队的要求格外高,官兵一律练德式操。每个团有一名德国顾问,专司训练之责。桂永清挑选士兵也格外讲究,脸上有点麻斑的都不要,所以教导总队的士兵个个都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的彪形大汉。
教导总队吃的比人家好,拿的比人家多,穿的比人家漂亮,武器装备又呱呱叫,无论哪方面都高人一等,所以军中都叫他们是“少爷兵”。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抗战初期川军壮士出川抗日,一路上戴箬笠披蓑衣穿草鞋背大刀,一支枪只配5发弹。广东部队在南京打仗,天寒地冻的,穿的是单衣短裤。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教导总队落户孝陵卫,营房就在如今的南京理工大学内,离紫金山仅一箭之遥。4年来,官兵们在此操枪弄炮,日夜训练,对紫金山一带的熟悉程度可想而知。
总而言之,在一般人心目中,教导总队是亲信中的亲信,精锐中的精锐,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打胜仗十拿九稳,即使打一两次败仗,也不会伤筋动骨一蹶不振。谁也没想到,紫金山一役,这支迅速崛起的精锐部队转眼间说没就没了。
蒋介石让教导总队留下
1937年8月,第二次淞沪战役打响,教导总队第2团率先参战,后来,第1、第3团又赶赴前线。11月19日,参战官兵撤回孝陵卫。何应钦认为教导总队在上海损失惨重,应该马上开赴四川扩编,充当第二期作战的主力军。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坚决要求将教导总队留下。他说:“委员长要我守南京3到6个月,教导总队在南京成立,有责任保卫南京。我没有基本部队,教导总队不留下,光杆司令我没法干。”最后蒋介石决定以三分之二留南京,三分之一到后方接兵,高炮营调郑州防空。于是,第1至第6团留在南京,第7至第9团到湖南接新兵[2]。
此时,教导总队留在南京的兵力有多少呢?各种说法都有。李西开(时任第三团团长)认为有3万多人;日本偕行社的《南京战史》却说只有5500-6000人。真实答案恐怕永远无法揭开了。
1937年11月末,教导总队奉命于工兵学校、西山、紫金山、岔路口、中山门、太平门附近地区占领阵地,加强防御工事,阻击歼灭沿京杭公路(又称京杭国道,今称宁杭公路)来犯之敌。
据李西开回忆,教导总队的兵力配置是这样的:
骑兵营设置于青龙山、汤水镇、麒麟门一带地区,搜索敌情。受敌压迫后,沿京杭公路退回预备队位置。
步兵第1旅,附工兵一连,担任工兵学校左侧、孝陵卫、西山、中山门一带地区之守备。右与工兵学校之第87师,左与第2旅联系。
步兵第2旅,附工兵一连,担任陵园新村、中山陵西侧、灵谷寺至老虎洞南侧一带地区之守备。右与第1旅,左与第3旅联系。
步兵第3旅,担任紫金山第二峰、老虎洞至岔路口一带地区之守备。右与第2旅,左与第36师联系。
炮兵营阵地置于富贵山地区。
特务营、军士营、工兵营、通信营、输送营为预备队,驻兵于太平门、富贵山一带地区。总队部置于富贵山隧道内。
这里所说的“富贵山隧道”并不是现在通公共汽车的那条隧道,而是教导总队的地下指挥部,当时也称“富贵山坑道”或“富贵山地下室”,其位置估计在如今农场路北面的部队大院内。郭岐(时任教导总队辎重营中校营长)在抗战胜利后写的一篇回忆文章中说这个地下室“可容一师之众”。笔者没有见过富贵山坑道,不知道它是啥模样,但凭经验判断,他的说法太夸张了。
郭岐是教导总队的中层军官,知道的事很多,他说的许多话是可信的,但也有说错的时候。例如,他说:“11月底我首都保卫战开始,谷寿夫的第6师团又被日军第10军军长松井石根派充前锋,在南京外围和中华门,屡为我教导总队所挫”。其实,第10军军长是柳川平助,教导总队并没有在中华门参战,也没有同第6师团交手,郭岐一句话就说错了三处。
其他人写的回忆文章也有类似情况,我们不必吃惊。以教导总队在紫金山一带的兵力部署为例,周振强(时任教导总队副总队长)说,第二旅旅长胡启儒率领本旅的第三、第六两团和工兵团(缺一营)为总预备队,集结在太平门、中山门附近,与李西开的说法明显不同。郭汝瑰在《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一书中提到了这一点。他认为,个人见闻总难免带有一定的局限性,全凭记忆也容易因年长日久而产生错误,使用回忆资料时,必须与其他资料对照研究,方能避免失实。
除教导总队外,炮兵第8团的一个连(有4门日式15厘米口径的榴弹炮)也参加了紫金山保卫战,炮阵地设在明孝陵翁仲路附近,观测所设在四方城东侧。
有人说,炮兵第10团(当时国内唯一的机械化重炮兵团,拥有24门世界上最先进的德造15厘米榴弹炮,其射程是日式同口径榴弹炮的一倍)也参加了南京保卫战,理由是南京卫戍军的战斗序列里有它,档案上写着的。根据多方考证,炮兵第10团没有参战,全部转移到大后方去了。
如此说来,档案上写的东西也不一定完全可信了?
我认为是这样的。如果档案说的全对,历史学家就太轻松了,只要抄档案就行。实际上,档案的记载也有出错的时候,例子还不少,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常常听说某某的任职命令下在单位甲,任职却在单位乙;某某的职务写的是厨师,实际上却是大堂经理。至于假学历、假工龄、假户口之类,那就更不用提了。局外人不知就里,档案说啥就信啥,有时就难免犯傻。
可惜,对于七八十年前的事情来说,我们都是局外人。
临战时刻
据严开运(时任第2团第2营第13连代理连长)回忆,教导总队的指挥部位于富贵山坑道内,为了便于同前线联系,为了城内富贵山附近的预备队出城时不绕道太平门和中山门,便在富贵山东面临时开设了一道城门,叫“新开门”。现在,这个城门还在。
随着战事的逼近,教导总队的备战活动也在加紧进行。据刘庸诚(第二团第一营第三连排长,时任总队部参谋处第一课作战参谋)回忆,为了储备足够的粮油菜等物资,教导总队日日夜夜在南京附近的江南、江北地区进行采购。富贵山地下室和山坡下临时棚屋里堆积的各类粮食就有一千余袋,由定远购回的黑毛肥猪约二百多头,干鲜蔬菜贮满食堂内外。那时市面流行的好香烟如“前门”、“美丽”、“强盗”和“白金龙”等整箱整箱地堆了一间屋子。
风声越来越紧了,紫金山附近的村民纷纷弃家逃跑(当时叫跑反)。除了走不动的老人,能跑的都跑。有的往东,有的向西,有的往南,真的是“飞鸟各投林”。柳营金冬梅一家老少跑到南京城里,后来住进了难民区。黄马有不少村民跑到湖熟。东洼子不少村民跑到了汤山龙泉庵;殷新龙家跑到汤山茅屋、孟墓等地,最后又跑到江北。西洼子的张宝生跟着父母在水西门、上新河、沙洲圩、铁心桥等地东躲西藏,前后跑了18个地方。前湖后村的张长富跑得晚,国民党兵把他家的房子烧了,门口的树也砍了,不跑不行了,一家人才急急忙忙跑到沙洲圩。逃跑那天,他看到明孝陵到中山门一路上的树木全被砍光了(因城墙上有碉堡,树木挡住了视线)。也有少数村民不知利害,在紫金山上随便找个地方躲了起来,马群陶家营村民徐发春就是其中之一。他命大造化大,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在战乱中侥幸存活下来了。紫金山北面离抗日航空烈士公墓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叫伊刘村,村上有位92岁的老奶奶刘桂华,跑反时17岁,跟着父亲跑到江北,住在划子口附近的圩区,第二年“安民”后才回家。
从12月7日起,守城部队开始焚毁军事要点的房屋,教导总队的营房被付之一炬。严开运回忆,当时他们连在廖仲恺墓附近的阵地上,连长接到任务,负责烧毁教导总队第2团的营房,便带人赶回孝陵卫,在那里烧了整整一天。《纽约时报》记者德丁在12月8日的一则电讯中写道:“到达了孝陵卫,那里的村庄已经变成烟雾缭绕的一片废墟。”12月8日的《申报》解释说,华军烧掉自己的营房是“为了免除日军利用作掩蔽”。
此时,紫金山上到处是铁丝网、鹿砦和各种防御工事,全由军人把守。伙夫们在中央运动场做好饭,一担一担地经过灵谷寺,沿小路挑上山,供山上官兵充饥,这也是战前的特殊一幕。
敌人压过来了
当教导总队焚烧自己营房的时候,侵华日军上海派遣军的第16师团、第9师团从东边气势汹汹地压过来了。
这两个师团是什么部队?此时到达什么地方了?在回答之前,先介绍一下日军的有关情况。
国民党陆军有军、师、旅、团、营、连、排之分。日军也有相应的一套,只是名称不同,他们叫军、师团、旅团、联队、大队、中队、小队,主官的名称为司令官、师团长、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军衔从大将、中将、少将到大佐、中佐、少佐、大尉、中尉、少尉等。
攻打南京的日军属华中方面军(日方称“中支那方面军”),方面军司令官为松井石根大将,下辖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上海派遣军的司令官原由松井石根兼任,后由天皇的叔父朝香宫鸠彦担任,参谋长为饭沼守,下辖第3、第11、第9、第13、第101和第16师团。其中,攻打紫金山的主力是第16师团,第9师团有少数兵力也参加了部分战斗。
日军的师团相当于中国陆军的师。教导总队是“模范师”,人数比普通师多得多,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许多方面同第16师团旗鼓相当,所以说紫金山之战是抗战初期中日双方实力相差最小的两支部队的强强对决。
第16师团是日军进攻南京的4个主力师团之一(其余为第9、第114、第6师团),编成地为京都。师团长为中岛今朝吾(中将),所以也称中岛部队,下辖2个步兵旅团及骑兵、炮兵、工兵和辎重兵联队各一个,详见表2。
┌─ 步兵第9联队(京都)
步兵第19旅团──│ (片桐护郎大佐)
(草场辰己少将) └─ 步兵第20联队(福知山)
(大野宣明大佐)
┌─ 步兵第33联队(津)
步兵第30旅团──│ (野田谦吾大佐)
(佐佐木到一少将)└─ 步兵第38联队(奈良)
(助川静二大佐)
直属联队:骑兵第20联队、野炮兵第22联队、工兵第16联队、辎重兵第16联队
表2:日军第16师团的编制(括号内地名为编成地)
┌─第一大队┌─第一中队┌─第一小队
│ │ │ 第二小队
│ │ │ 第三小队
│ │ └─指挥班
│ │ 第二中队
│ │ 第三中队
│ │ 第四中队
│ │ 第一机枪中队
│ └─步兵炮小队(大队炮)
步兵联队 │ 第二大队
│ 第三大队
│ 通讯队
│ 山炮中队(联队炮)
└─ 速射炮中队
表3:日军步兵联队的构成
步兵联队相当于中国的步兵团,其构成见表3。日军的联队有时也以联队长的姓氏称呼。以步兵第33联队为例,其联队长为野田谦吾,所以也称野田部队。联队定员3747人,编成地为日本三重县第三大城市津,官兵大多来自三重县,有浓厚的地域色彩。请注意,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后面提到的“三重县人会”相当于“某省同乡会”。
第16师团是从华北战场调来增援上海的。可是,当他们在11月12日赶到吴淞口海面时,中国军队已从上海撤退。于是,他们于11月13日在常熟附近的白茆口登陆,打算切断中国军队的退路。该师团兵员充足,装备精良。除了自己的炮兵联队外,还配属了一个重炮兵旅团和一个战车大队,火力更强。他们争先恐后一路向西,想抢在别的师团之前拿下南京城,气焰十分嚣张。12月5日下午攻下句容,8日上午攻占汤山,接着就马不停蹄地沿着京杭国道前进,不料却在汤山坟头碰到了广东部队第83军的一部,被卡在路上动不了了。
坟头在著名古迹阳山碑材的西南,是京杭国道上的一个小村落。从坟头、锁石、孟庄到金丝岗,京杭国道在险峻的山岭中弯曲穿行。公路左侧是怪石嶙峋的青龙山、凳子山,右侧是低矮的乌龟山和孟庄背后的“小山”。孟庄东南的公路桥“关桥”被广东部队放火烧掉了,日军的坦克、大炮过不来。第83军同第16师团乒乒乓乓地对峙着,从12月8日下午一直打到12月9日上午。后来,第16师团的工兵在九乡河上架起了浮桥,日军的坦克大炮才冲了过来。第83军坚守乌龟山、“小山”和凳子山,拼死抵抗,这一幕被《纽约时报》记者德丁记下来了。下面是他写的报道的全文。
12月9日,星期四,南京讯:300名中国士兵被日军围困在离南京20英里汤山公路边一座锥形山的山顶,经过昨天整天激战,全体士兵几乎一人不剩。
日军在山头四周放火。大火烧毁树木、草丛,一点一点向上燃烧,逼得中国士兵不断后退挤作一团,他们就这样被机关枪残忍地打死。
记者从距离战场2英里外的一个制高点观看了这次特别战斗的最后一幕。陪在我身边的还有这支遭受厄运部队的1名幸存者,他是今天早些时候与几位战友一道穿过日军的封锁下山的。
据这名受了点轻伤的幸存者透露,被围困的部队是来自广东的第154师和156师的残存部队。他说,他们之前突然遭到日军三面攻击,在向这座山上撤退时,又被敌人的优势兵力迅速包围。中国士兵拼死抵抗。他们手中唯一的武器是连发驳壳枪,而且很快弹药耗尽。一小群士兵顶着令人恐怖的机枪火力,从日军的缝隙中往外突围。但只有和记者在一起的少数几个士兵活着冲了出来。
日军与残留山顶的中国士兵激战数小时后,又架起轻型山炮轰击山顶。随后,为了取得彻底的胜利,日军放火点燃树木和草丛,蔓延的火势慢慢把中国士兵逼上山顶。汤山公路边日军密集的大炮和机枪火力使得这些山顶上的每一个士兵必定在劫难逃。
当记者问其他阻击日军向南京推进的广东部队情况如何时,疲惫的他们绝望地耸耸肩。一个士兵答道:“飞机对着我们轰炸,机枪对着我们扫射。日军确定了我军的阵地后派出坦克和装甲车,我们用毛瑟枪和几挺机枪根本无法阻止敌人。”
德丁所说的“离南京20英里汤山公路边的一座锥形山”实际上就是孟庄背后的小山,站在麒麟门高处往东看,确实像“锥形”。日方资料记载[9],参加这次战斗的坦克和装甲车是配属第16师团的战车大队,步兵则是第33联队和第9联队。关于这场战斗,战车大队第一中队的《战斗详报》是这样说的:
12月9日8时20分,第一中队在坟头得知乌龟山附近有200敌人。10时40分获悉孟庄东南桥梁被毁,正在抢修。下午2时40分接到命令,“第一中队立即进入关桥附近,压制乌龟山西麓及新庄附近的敌军侧防火力,协助我步兵前进。”2时50分开始行动,“首先炮击乌龟山西麓的敌军,该地敌军依托山腰战壕顽强抵抗,最后在我猛烈炮击下终于被全部歼灭。”“下午3时许,孟庄西侧敌军向西北撤退。”
这份《战斗详报》还标出了孟庄背后“锥形山”一带的防御阵地图(见图14),与德丁的报道不谋而合,可信度极高。图中的“愤头”即坟头,“五贵山”即乌龟山,“孟家庄”即孟庄。
第83军的第154、第156师顽强抵抗日军进攻,蒙受了重大损失。可是,他们没有留下任何作战文书。如果没有美国记者的报道和日军战车大队的记录,人们根本不会知道这么多细节。现在有人提议为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广东部队立碑纪念,笔者认为,孟庄背后的“锥形山”(当地人称“小山”)可能是最合适的地方。
12月9日这一天,第16师团的主力基本上在青龙山一线作战,他们从乌龟山、“小山”、凳子山到青龙山腹地的千儿山、母家山、小茅山,全线出击,发动强攻,突破第83军的防线,迅速向麒麟门、沧波门挺进,铁蹄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遭殃。这一天,在青龙山东侧的孟家场、涧南、神家庄、庞家边、孙家边、北尚庄、茅屋和青龙山西侧的孟庄、王后村、白家场、小徐家边、东林耀、小泉水、城头村等地,一片片民宅被烧,一批批村民被杀,血海连着火海,昔日美丽富饶的农村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金泽师团兵临城下
┌─ 步兵第7联队(金泽)
步兵第 6 旅团──│ (伊佐一男大佐)
(秋山义兊少将) └─ 步兵第35联队(富山)
(富士井末吉大佐)
┌─ 步兵第19联队(敦贺)
步兵第18旅团──│ (人见秀三大佐)
(井出宣时少将) └─ 步兵第36联队(鲭江)
(胁坂次郎大佐)
直属联队:骑兵第9联队、山炮兵第9联队、工兵第9联队、辎重兵第9联队
表4:日军第9师团的编制(括号内地名为编成地)
攻打紫金山的主力是第16师团,本来压根就没有第9师团的份儿。可是,第9师团的腿脚特别快,胃口也特别大,居然抢在第16师团的前面在紫金山狠狠地搅了一局,由此引发了两个师团之间一连串的龃龉。
先简单介绍一下第9师团的编制和行踪。
第9师团的师团长为吉住良辅(中将),下辖步兵第6、第18旅团及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兵联队各一个。师团的编成地为石川县的滨海城市金泽,所以也称金泽师团。中岛今朝吾很瞧不起金泽师团,称他们是“乡巴佬”。
第9师团在上海附近参加了一系列战斗,遭到中国军队的重创,伤亡1万2,损失战马1千6,他们自己也承认是“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尽管如此,在攻打南京的战斗中他们仍是急先锋,从金坛、天王寺一路打来,12月8日下午2时突破淳化阵地,然后紧紧咬住对手,迅速转入夜间追击,马不停蹄地向西前进,兵锋直逼光华门。光华门的守城士兵没想到日军会来得这么快。12月9日凌晨,当第9师团的第36联队到达时,守城士兵还在城外闲荡。忽见日军来到,他们来不及破坏护城河上的便桥,就急忙关上了城门。
第9师团的其他联队也没闲着。第35联队在12月9日拂晓击溃了孝陵卫营房附近的守军,接着继续攻击后方阵地。此时,第7联队攻打工兵学校,第19联队攻打武定门,真可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9师团抢在各路兵马之前率先到达南京城下,光华门近在咫尺,似乎唾手可得,可是被水深河宽的护城河与高大坚固的明城墙挡住了,一时难以得逞。这时,看到第16师团还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忽然别出心裁,想在紫金山插上一手,以便日后邀功请赏。
12月9日中午,第9师团第35联队的第3大队奉命向紫金山方向发起进攻。该联队的《战斗经过概要》称:
9日上午11时,第3大队在第1大队右边展开,进攻前面之敌。中午12时30分,第3大队奉命占领紫金山,掩护第16师团前进,并切断敌军退路。当时,上石坝、万家楼、紫金山东部一带的敌军兵力不下于3个大队,又凭据坚固的阵地顽强地防守着。大队立即开始战斗,逐个击溃顽敌,薄暮中夺取沿中山路一带的敌军阵地。大队将主力集结于万家楼以南地区,准备明天进攻紫金山。
这段文字,初看不觉得怎样,细想却大有名堂。
前面已经说过,师团相当于师,联队当于团,大队相当于营。第35联队派一个营的兵力去打紫金山,还美其名曰“掩护”第16师团进攻,这不是扯淡吗?
12月9日的战斗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牛。目击者称,这一天他们并没有占到便宜,士兵上去一个就被打死一个。许多被日军逼着往火线背东西的老百姓纷纷乘机逃跑。最后,日军不得不灰溜溜地后退。
第35联队第3大队12月9日下午的作战地域为上石坝、万家楼一带,离紫金山还很远,只能算是紫金山的前哨阵地。他们在这里先咬一口,必有蹊跷。
12月9日紫金山前哨阵地交火之际,第16师团还在青龙山攻打广东部队,直到这天薄暮时分,师团主力才匆匆赶到麒麟门、沧波门。他们当然不甘落后,12月10日一早,天蒙蒙亮就急如星火地出发,向紫金山发起了大规模的多路进攻:第33联队攻打老虎洞阵地,第20联队攻打中央运动场,第9联队攻打灵谷寺,详见图16。第38联队没有攻打紫金山,他们插到尧化门方向去了。
老虎洞阵地失守
12月10日清晨,紫金山的地面战斗打响。第33联队攻打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教导总队第3旅罗雨丰营防守的老虎洞阵地。
老虎洞阵地在哪里?现在许多人都不知道。
其实,关于老虎洞阵地的位置,刘庸诚先生在其回忆文章《南京抗战纪要》中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他写道:“紫金山的最高处称为第一峰,次高处称为第二峰。山之东麓突起的小高地,俗称老虎洞。要控制南京城,必须要占领第一、二峰,要夺取第一、二峰,必须要先攻击老虎洞。故老虎洞之得失,颇为重要。”
刘庸诚先生所说的“东麓突起的小高地”就是红茅岭,也就是日军所说的227高地。红茅岭东侧山腰上有个山洞,很久以前曾有猛虎出没,当地人称为老虎洞。后来山洞湮没,虎狼绝迹,这个小地名却留下来了。教导总队对紫金山熟之又熟,他们把红茅岭一带的工事称作老虎洞阵地,那是十分自然的了。
关于老虎洞阵地的战斗,中日双方的记载出入很大。
刘庸诚先生的回忆文章是这样写的:
12月8日,敌占领麒麟门后,就向天空放了一个巨大的轻气球,高约500米,遥遥可以了望我军东线整个阵地。
8日午后,敌人集中炮兵火力向老虎洞猛轰后,步兵随即发起冲击。当敌人接近我阵地时,防守该地之罗雨丰营利用构筑好的阵地,以密集的火力向敌猛烈射击。居高临下,目标明显,敌人这天伤亡惨重。
9日拂晓,敌人空军和炮兵投掷并发射了许多炸弹、烧夷弹、烟幕弹,一时紫金山东麓弹声震耳,烟火冲天。敌人又再次发起冲锋,罗雨丰营坚持抵抗,同时又得到左翼第3旅第5团的侧击支援,敌人这次的进攻仍未得逞。
9日下午,敌人利用有利的风向,又发射更多的炮弹和烧夷弹,再次猛攻。全营牺牲大半,罗雨丰营长英勇殉职,老虎洞遂告失守。
按此说法,老虎洞阵地的战斗在12月8日下午打响,9日下午罗营长牺牲,老虎洞失守。
周振强先生的回忆文章是这样写的:
9日拂晓,敌人集中兵力,攻击我紫金山老虎洞阵地。因老虎洞阵地比较突出,在敌人集中陆空火力攻击下,我军伤亡很重,增援不易,周振强决定放弃老虎洞阵地,退守紫金山第二峰的主阵地。
日方资料却说,攻打227高地的战斗在12月10日7时打响,10时30分占领高地,持续时间仅3小时30分。
有3份资料记载了日方攻打227高地的过程,分别是:《步兵第33联队南京附近战斗详报》、《步兵第33联队速射炮中队南京附近战斗详报》和《步兵第33联队史》,我们不妨看看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33联队的《战斗详报》是这样说的:
12月10日拂晓,该联队从下麒麟门出发,经狮子坝进至青马。由于道路崎岖难行,联队炮中队和速射炮中队将火炮分解搬运,在青马东北方附近占领阵地,各有2门炮参加了战斗。为准备进攻,联队派人侦察了227高地及紫金山方向的敌情地形。8时30分,联队集结于黄家庄附近,联队长再次侦察敌情地形,决定首先派主力攻占227高地,然后沿山脊向西扩大战果。9时,第三大队向227高地展开进攻,第二大队从黄马北侧进攻紫金山东北地区,协助第三大队的进攻,联队炮中队和速射炮中队对碉堡和机枪地堡的射击孔进行有效炮击。第三大队的步兵前锋攻占山麓和山腰的阵地,逐步登上227高地的山顶。“此时虽然由于敌军后方部队的增援,我遭到反击,但前锋仍锐意实施冲锋,上午10时30分牢牢地占领了227高地。”
速射炮中队的《战斗详报》是这样说的:
12月10日早上7时,该中队从下麒麟门出发向青马前进。冈村少尉指挥的第一小队将2门火炮分解搬运,向紫金山前进。黎明时分看见了紫金山。
上午8时30分,中队长前进至第一线侦察敌人阵地与地形,认为青马东面高地作为炮兵阵地无可挑剔。
上午9时受命协助第二大队作战,冈村少尉进入阵地。起初决定由联队炮中队炮击目标,速射炮中队炮击目标。因联队炮中队尚未到达,而目标已开始向第三大队射击,于是命令向目标射击。第二发炮弹命中目标,将坚固的混凝土机枪掩体压制。
接着向目标射击,但此处已无敌人,故停止射击。此时发现钢筋混凝土机枪掩体目标正向第二大队射击,中队长遂转移阵地,炮手透过雾霾观测,准确命中目标。冈村率领一个小队进抵杂木林北侧,再次炮击目标,炮弹命中目标并引起大火,遂停止射击。这时,第三大队正尾随敌人攀登山坡,向高地发起突击,目标的轻机枪正在猛烈射击,于是立即命令向其开炮,将目标摧毁。不久,第一线部队占领山顶。
《联队史》的说法同《战斗详报》大同小异,只是加了一条:他们的步兵在速射炮掩护下冲入阵地,展开肉搏,最后占领了227高地。
分析攻守双方的不同记载,读者不难判断哪种说法更接近战场真实。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可不像某些抗日神剧所描绘的那样容易对付,他们的气焰才嚣张呢。
没有遭敌机轰炸,也没有被大口径重炮猛轰,至关重要的老虎洞阵地在一两小时之内就失守了。人们不禁要问:老虎洞阵地上的碉堡为什么这样不经打呢?
紫金山的碉堡非常坚固,这是没问题的。按设计标准,15厘米口径的重炮轰不垮,500磅的炸弹炸不塌,小口径火炮打上去,只能打个浅坑。可是,碉堡的射击孔却是薄弱环节。日军的速射炮瞄准了碉堡的射击孔抵近射击,碉堡当然不会被打塌,但碉堡里抱着机枪对敌射击的战士就没命了。
当时,日军的步兵联队拥有3种火炮:联队炮(山炮)、速射炮和大队炮。联队炮的炮管长达2米左右,大队炮的炮管只有1米左右。速射炮是专门用来打坦克的,每分钟可发射20发炮弹。这次被用来近距离打碉堡,掩护步兵作战。
第33联队的速射炮中队拥有4门94式37毫米速射炮,火炮全重327公斤,炮管全长1706.5毫米,口径37毫米,配用穿甲爆破弹和普通榴弹,弹重670克,对坦克的有效射程为1200米,最大射程为5500米。用现在的眼光看,这种炮实在是太丑陋了,可在当时,这玩意儿却是以小克大的利器。第33联队的速射炮在数百米外向老虎洞阵地的碉堡频频开火,居然屡屡得逞,许多碉堡都栽在它手里了。教导总队也有火炮,而且每个团都有。在此关键时刻,这些火炮却“一言不发”,不予还击,实在令人费解。
现在,红茅岭山顶上还有当年挖掘的一条战壕,战壕的头、尾各保留着一个完整的碉堡,其中一个有地下掩蔽部,估计是当时的营指挥所。经仔细观察,两个碉堡都没有战斗毁伤的痕迹,几乎毫发未伤,也令人费解。
老虎洞阵地是一本敞开的书。到那里去看看,把这本无字书读透了,答案也许就找到了。
两个师团争功
在攻打南京的过程中,第16师团与第9师团是“友邻部队”。从句容、汤山、到沧波门,第16师团的第20联队与第9师团的第35联队并肩前进,上上下下争先恐后。南京人熟悉的日军老兵东史郎当时就在第20联队第1大队第3中队,《东史郎日记》有这样一段白描:
12月9日.....发现35联队正在前方大道上大摇大摆地前进。中队长喊道:“加快步伐!不能让35联队抢先占领南京!”这一喊激起了我们争先恐后的情绪,一心要第一个冲进南京城。
在最后一个山顶上休息的时候,发现35联队依旧在通过山下小路。看来他们要抢在我们前面进南京了。
“可是,”荒木伍长说,“也许这帮家伙先到南京,但是南京是敌人最后的防御阵地,规模最大。防线不会轻易突破,将有一场激战,等他们和敌人交战,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出其不意地杀进城里,岂不是更好吗?”
荒木伍长道出了抢功的奥秘:等别人打得差不多了,出其不意地杀出去,把功劳抢到手。
第9师团当然也精于此术。12月10日上午,就在老虎洞阵地激战之际,第9师团命令第35联队第三大队闯入第16师团的作战区域,突破黄马附近的阵地,在紫金山北麓长驱直入,于上午11时占领紫金山第二峰的382高地,把功劳抢到了自己手里。
请看第35联队的《战斗经过概要》:
10日早上7时,第9中队夺取马群北方高地。大队长让第9中队远远地迂回到黄马方向,从侧面进攻紫金山△382.5高地。让各种重兵器及大队主力进入马群北方高地以协助他们。大队长进入前线。上午10时30分,大队长在高地上正要命令第12中队从第9中队的左边展开时,被敌军的机枪子弹击穿头部,壮烈牺牲。第9中队不断击退敌军的反击,然后从其阵地侧面继续进攻。经过投掷手榴弹、白刃格斗,上午11时占领了紫金山△382.5高地。大队按照联队命令,将第12中队在第9中队左边展开,并攻击前进。在第16师团进入的同时,大队让出该正面,集结于陆军兵营,成为联队的预备队。
瞧,这天上午,第35联队的第3大队一会儿在第16师团后面,一会儿又远远地跑到前面,一会儿进入第16师团的作战区域,一会儿又“让出”来,退到孝陵卫当预备队,简直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却是真的,图16的那几条虚线就是第3大队的行踪。
第9师团对此次抢功行动大加褒奖,《第9师团作战经过概要》写道:
这段时间,步兵第35联队第三大队独自努力进攻敌军阵地左翼据点——紫金山,12月10日上午11时30分首先夺取382.5高地的重要地点,使军的全局进攻变得容易了。
一个营的“独自努力”居然使一个军的“全局进攻变得容易了”,真是吹牛不怕脸红!
中岛今朝吾对第9师团的搅局极为恼火,他在12月10日的日记中愤怒地写道:
今天和军(注:指上海派遣军)联络的结果,第9师团的第35联队一个大队确实先于第16师团进入紫金山主峰等。虽然迄今为止令人感到是在做自我宣传,但不论是军司令部的幕僚还是其他幕僚,他们是否在考虑有无这种可能性。他们丝毫未考虑到随便进入第16师团的作战区域是违反军纪的行为。
第35联队闯入第16师团的作战区域,连招呼都不打。若没有师团长官的支持,他们能这么干吗?透过以上文字,两个师团争功请赏的肮脏内幕就看得十分清楚了。
血战第二峰
以前我一直以为老虎洞是紫金山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后来才知道,第二峰的战斗更激烈,持续时间也长得多。
老虎洞失守后,第33联队迅速越过东马腰顺着山脊向西攻打第二峰,遭到了教导总队的顽强抵抗,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沉重代价。
前面说过,第35联队的第9中队已经占领了第二峰的382高地,那么,第33联队为什么还要拼老命去攻打第二峰呢?
事情是这样的。从东马腰到中马腰,第二峰全长3.5公里,最高点海拔385米,次高点海拔382米。第9中队占领的仅仅是382高地的北侧,南侧还在教导总队手里。由于北侧是悬崖陡壁,无法攀登,第9中队只能在那里干耗着。
请看图16。第二峰的371高地在西边,紧挨中马腰;382高地在东边,离371高地约700米。“382”下面写的是“11日0850 Ⅲ主力/33i 6/33i”,意思是11日8时50分第33联队第3大队主力及第33联队第6中队攻占此地。“382”上面写的是“10日1100”,意思是10日11时攻占此地。谁攻占的呢?当然是第35联队的第9中队啦,那条虚线指着呢。
第33联队是怎么攻打382高地的呢?
日军资料记载,第33联队在12月10日上午10时30分攻占227高地后迅速越过东马腰,兵分两路向第二峰进攻。第2大队为右翼,沿山脊西进,第3大队为左翼,沿紫金山南麓的半山腰向西攻击。两个大队平行推进,很不顺利。第2大队比第3大队略快一点,可攻了几次,受到382高地上守军的顽强抵抗,直到入夜还没有明显进展。12月11日凌晨2时30分,联队长野田谦吾下达命令,要求第二大队在拂晓前夺取382高地。大队长三浦考虑到第二峰地形狭小,认为以少数兵力进行夜袭比较合适,于是命令辻四五郎的第6中队执行夜袭任务。
第6中队奉命实施袭击,立即遭到正面守军的顽强抵抗,左后方又受到两百余名守军的猛烈攻击,70多人伤亡,中队长辻四五郎差点丧命,进攻严重受挫。大队长三浦立刻派第7中队前去增援,战至上午8时50分,才完全占领382高地。
再听听第33联队的几位参战老兵是怎么说的。
日本大阪府有个名叫松冈环的女教师。从1997年开始,她和另外几名伙伴在三重县等地采访当年攻打紫金山的第33联队的老兵,获得了许多重要的口述资料[18]。松岗老师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采访他们的,这些老兵不约而同地讲起了当年攻打382高地的事,讲起了第6中队的夜袭,讲起了第6中队的中队长辻四五郎(大尉)。老兵的讲话没有什么文采,有时还颠来倒去地重复,免不了啰嗦,但他们还是说出了自己感受最深的重要经历。
第33联队第2大队原士兵池端正巳在1999年6月接受松冈环采访时认为,在通往南京的途中虽然有过几次战斗,但论激烈程度当以紫金山的战斗为最。他回忆起攻打紫金山第二峰382高地的战斗时说:
上山一看,周围灌木被采伐了,成了烧荒地,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好几次子弹从我身边穿过......那天晚上,联队长发出了夜袭的命令,决定拂晓行动。深夜3点,我们部队接近敌人,一听到冲过去的命令,就哇地冲了过去。但是敌人就在眼前。敌人马上应战,子弹、手榴弹飞了过来,战场上一片混乱。同伴接连中弹,实在是惨烈。我也受了伤,倒了下来,被上来的卫生兵抱起来,接受了紧急止血处理,好不容易下了山。下山途中看到眼前炮弹不停地爆炸。这以后,我被南京郊外的野战医院收容。那儿有大量的伤兵,挤得满满的。
池端正巳是1914年11月出生的,说这番话的时候已是85岁的迟暮老人了。他对紫金山第二峰的那次夜袭还记得那么清楚,可见印象之深。
池端正巳所说的那次夜袭,就是第33联队第2大队第6中队在12月11日凌晨对紫金山第二峰382高地发起的偷袭战。
许多老兵都记得第6中队的这次夜袭,西田太雄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接受采访时说:
紫金山战役是残酷的消耗战......夜袭时我在辻中队长边上。紫金山第二峰上有些小松树,但没有大的树,一登上那地方就呯呯地遭到射击。我们中队是先头部队,总算登上去了。那儿有笔直的山脊,我们必须攻击那里。我们在登上山顶的晚上开始了夜袭。手榴弹像雨那样飞来。我们必须突击,却没有步枪,这时遭到了很大的打击。
老兵大东真一是这样说的:
6中队长辻四五郎拒绝工兵的掩护,专断地发起了夜袭。激战到快天亮时,受到天文台方向的捷克式机枪的侧射,在山腹处一步也动不了,连在岩石中挖藏身的洞也很困难。我们分队12人中战死了三四人,只有我们中队战死者较多。
老兵古川康三说得更详细:
为了取得功绩,中队长都争着第一个冲锋。33联队是6中队的辻四五郎第一个冲锋的。夜晚,辻中队长开始夜袭。这时,我也在前线,据说大队长对辻中队长说:“在工兵掩护下开始总攻。”辻队长回答说:“不用工兵掩护,我以夜袭发起总攻,一定成功。”当天晚上6中队开始了夜袭。漆黑的夜晚,步兵开始了总攻,顿时响起了惊人的喊声。可以听到手榴弹的爆炸声与被击中的士兵哇哇的惨叫声。那时,6中队半数以上士兵战死或负伤。在当时的士兵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坏话。因拒绝工兵的掩护,致使半数士兵战死。我看到辻中队长无精打采地向三浦大队长报告。由于这次失败,辻大尉要第一个冲进南京城以挽回失败。结果,中队长大大地出人头地了。
这个辻四五郎太有名了,许多资料都有关于他的记载。速射炮中队的《战斗详报》有一段写了他获救的过程:
速射炮中队受命继续协助第二大队攻击,命令川濑准尉指挥第二分队于早上7时10分进入昨天的阵地。这时天渐渐亮了,是进入阵地的绝好机会。昨天被摧毁的机枪掩体(イ)半夜里又有敌兵进入,向第二大队的正面猛烈射击。于是立即炮击,将其完全摧毁。接着又向(ロ)炮击,以协助第6中队的突击。战斗之后,第6中队长辻大尉说:“当时第6中队夜袭后兵力损失过半,正在奋力突击,被大约200名敌人四面包围,形势危急,但由于我速射炮的准确射击,压制了敌人(ロ)处的机枪火力,使敌人渐渐动摇并四下逃散,重机枪也沉默了,我们得以出色地完成占领该高地的任务。那时,中队全体人员高举双臂欢呼,实在太感谢了。”然而,在此后检查该机枪掩体时发现十五六名敌兵的尸体居然互相重叠在一起,可见他们是何等顽强,前仆后继地死守该机枪掩体。
速射炮中队共有100人,在4天的“紫金山战役”中1死2伤,损失不大。辻四五郎的第6中队有250人,一次夜袭就伤亡70余人,损失惨重,说他坏话的人不少,日军高层也十分恼火。
1938年1月10日,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亲王、参谋长饭沼守、副参谋长上村利道和第16师团的中岛今朝吾等人特地登上紫金山山顶视察战场遗迹,总结经验教训。野田谦吾、辻四五郎和速射炮中队的中队长中岛纯雄均在现场作了介绍。视察后,上村利道在日记中写道:“第6中队的夜袭就是个深刻教训。”
透过以上这些文字,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在第二峰382高地作战的教导总队官兵是何等顽强、何等勇敢!他们把敌人打痛了,打得日军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现在,我们无法知道这些勇士的名字,但他们和罗雨丰营长一样,都是保卫紫金山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382高地是紫金山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之一,为了纪念那些抗日英雄,我们应该去看看。
从东马腰出发沿山脊野道西行1.3公里,即可到达382高地。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两旁是密密的杂树,人在路上,却不知身在何处。路不陡,但北侧一二米外就是屏风般的悬崖绝壁,稍不小心,就有性命之虞。现在,在这条小道上能看到3个保存完好的碉堡。附近是否还有别的工事,目前尚不清楚。
第一峰失守
12月11日上午,第33联队第二大队攻下382高地后,进展明显放慢了。第三大队在第二大队左侧沿山腰向前平行推进,由于地形复杂,且受到教导总队居高临下的压制和迫击炮的轰击,无法取得进展。联队长野田谦吾到前线查看情况,调整了作战部署。下午4时30分,令第二大队从山脊一线进入北侧地区,第三大队从南侧进入山脊一线,并让速射炮协助第二大队。下午6时,速射炮中队接到命令,于是连夜用沙袋构筑炮阵地。
12月12日早上7时20分,教导总队的轻重机枪向速射炮阵地猛烈射击,打穿了沙袋,速射炮开始还击。下面几段是速射炮中队的记载,口气狂妄而尽情夸张,我们不妨耐着性子看看。
上午8时20分,首先向正在猛烈射击的目标炮击,摧毁了掩体,接着又向伪装成寺庙的目标射击,首发炮弹就将其伪装掀掉,露出了混凝土碉堡。接着,我们用榴弹、穿甲弹猛烈炮击,看到敌兵无处藏身,左右乱窜,逃进了其它掩体。此时炮位又遭到左前方敌人的射击,仔细一看,原来是目标的敌人进入机枪掩体,正疯狂地向我射击。我方立即向目标射击,很快,敌人的机枪就沉默了。看到目标敌兵正向目标移动,立即将目标的机枪掩体击毁。
此时,第二大队长三浦少佐通报说:“敌人的机枪掩体正向第二、第三大队的正面猛烈射击,要迅速将其消灭。”于是立即向目标炮击,将其摧毁。看到目标被压制,敌人的机枪掩体开始射击,于是又向目标猛烈炮击,将其摧毁,敌人四下逃窜。敌人的机枪掩体悉数被我速射炮摧毁,敌人的战线出现了动摇的迹象。上午11时左右,动摇的敌人逐渐向右后方撤退,逃向紫金山第一峰。看到约20名敌人逃进机枪掩体,遂将目标摧毁。此时又看到约30名敌人在机枪掩体集结,虽然判断距离稍远(1400米),但仍然命令炮击,且命中目标。紧接着又发现敌人的机枪掩体,立即实施压制性炮击。这时又看见目标集中了约50名敌人,遂以榴弹猛烈射击。用速射炮攻击人员本不符合步兵操典,但由于联队炮无法上山,不能很好地协助步兵攻击,中队长判断联队炮的弹药也不足,然而形势刻不容缓,于是中队长命令猛烈射击。看到无数敌兵在我炮击下倒毙在四周,大家一起大叫痛快!在我猛烈的炮击下,敌人的防线愈发动摇。接着发现约30名敌人集结在目标,立即用榴弹猛烈轰击,敌人大多被炸死。这样,第一峰上敌人的轻重机枪碉堡悉数被我速射炮摧毁或压制,为步兵的突击扫清了障碍。根据这一情况,遂向第2大队长提出“突击时机已成熟”的建议。第2大队长遂命令右翼第一线的第5中队以及左翼第一线的第7中队一个小队突击。第7中队仅以伤亡三四人的代价便突击成功。此时为下午2时30分。
中队长随第7中队侦察阵地,同时命令一个分队跟随步兵前进,另一分队暂时留在原阵地,在川濑准尉的指挥下监视敌情。至此,步炮协同十分密切。另外,我步兵的重机枪也猛烈射击,这样,重机枪和速射炮向败退的敌人猛烈射击。我们一面准备向山上前进,一面搜索目标。暮色渐深,已经看不见紫金山第一峰了。第2大队在夕阳西下时顺利地占领了第一峰,在山顶上高高地竖起了日章旗。
速射炮中队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足为怪。但在当时情况下,速射炮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看来,日军的步炮协同战术相当娴熟,教导总队远远比不上。
第33联队的第二、第三大队在12日下午1时左右冲入第一峰东南麓松树稀少的守军阵地,近距离激战数小时。教导总队官兵利用步枪、机枪猛烈射击,不断投掷手榴弹,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后来,由于遭到日军联队炮的猛烈轰击,教导总队受到压制。17时30分,第2大队第7中队登上了顶峰。18时,第一峰失守。
12月13日黎明前,紫金山的枪声戛然而止。辻四五郎的第6中队作为尖兵向天文台进发。天亮后,日军在天文台竖起了膏药旗。天文台观测所的球状顶盖被打穿了。工兵挖出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地雷,其中有一种带保护膜的是用电引爆的,威力非常厉害。战壕里堆满了机枪子弹和手榴弹。从天文台顺石阶而下,各处的路都被破坏了。胶轮炮车被遗弃在路旁,衣服、弹药、大米乱七八糟满地都是。被解除了武装的几百名俘虏跪在战壕里。辻四五郎带着一名被俘的下级军官过来,让他带路。
至此,第33联队在紫金山山脊一线的战斗结束,开始向太平门和下关方向追击。12月13日9时10分,辻四五郎的第6中队和第二大队的一个机枪小队、工兵分队占领了太平门,下午2时30分,联队的前卫尖兵到达下关。
第33联队为攻占老虎洞、第二峰、第一峰付出的代价是:阵亡40人,战伤164人。南京沦陷后,该联队在第一峰北坡为阵亡官兵立了一块忠魂碑。据南京医科大学孟国祥教授考证,墓碑顶端呈人字形,正面碑文为“紫金山战殁将士之墓”,背后刻有“昭和十三年一月十七日野田部队建”和“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三重县人会再建”等字。现在,该碑由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收藏。
1940年元旦,驻扎在孝陵卫的日军金陵部队在紫金山顶峰祈愿,留下了许多照片,图21是其中之一。照片右侧四四方方的柱子可能是另一块墓碑。
类似的墓碑还不止一块。2012年4月30日,笔者沿第二峰山脊野道自东向西攀登,在高压线西侧120米处发现了一根20×20厘米的方桩,高约1米,已残缺不全了,上面刻有“〇〇长墓界”等模糊汉字。这根方桩可能是日军的又一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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