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保卫战---街战
外媒常德一战评述：
“一只乌鸦站在一间被轰毁的货仓的焦梁上，望着已经从地面上毁灭了的常德……城东门的中国旗又在一根新的竹竿上面胜利地飘扬，两个武装的中国士兵很神气地站上了新岗位。”“这里举目尽是烧焦的围墙、残破的砖瓦和灰堆而已……要想在这个曾经有过16万人口的城里寻一未经摧残的东西，实在难乎其难。”
——美国《纽约时报》用上述文字记录了战后废墟上的常德景象。
“在这城墙的战斗，日渐惨烈，甚至好像在欧洲中世纪时代那样，以手格手，以颊撞颊作殊死的血战。”
“人类的持久战争是有限度的，当战至最后的300余将士，余程万将军决定退出常德城垣，以求报国于他日……假如连这少数人都不能生还，那么保卫常德的英勇事迹将随他们英勇的死友埋葬于废墟之下，泯灭而无闻于世。”
——英国《伦敦新闻纪事报》
全面进入巷道战 ——城区各街巷内，已成火海，人在下风头，被烟熏火烤。全体官兵斗志高昂，视死如归。他们不约而同地喊出了这样的口号：“有一墙守一墙，有一壕知如何应答。
在包扎所外，余程万看到一间破房子里有4桶花生，便问，这个营养好，为什么不拿给伤员吃?有士兵回答：“进城前有命令，没有经过允许，谁也不能动民财民物。”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先煮给伤员们吃了，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由于日军4个师团环集于常德城郊，国军的救援部队难以突破。日军自11月29日起，分别从西围墙、东门、北门突入常德城内后，即开始了街巷战。敌人的飞机、大炮、毒气、燃烧弹、烟幕弹、掷弹筒、轻重机枪、手榴弹，各种武器无所不用，城内一片火海。
由于前线伤员不断，当时第170团年仅17岁的勤务兵顾华江和几个勤务小兵被抽调出来，集中到卫生队学看护。60多年后，回忆这段经历，顾华江屏住气息，不断搜索尘封的记忆。
“弟兄们，我这个师长对不住大家，你们挂彩，连饭都吃不饱。”余程万知道城内粮食不足，一进卫生队包扎所便向伤员致歉。伤员们一脸激动，不等把鬼子赶出去后，别忘了再来照价补钱就是。”
“11月28日，日军向北门阵地发射了两枚窒息性毒气弹，防守阵地的两个排官兵窒息而死。11月29日上午，一架飞机向我们包扎所投下一大包东西。我们以为是炸弹，但很久不见爆炸，就冒险打开，大伙儿一看都乐了，原来是4大包子弹。真是雪中送炭，师长开玩笑说：这可比十万大洋都重要啊!”顾华江回忆道。东门城垣守军，由于连日血战，人数锐减，许多从未上过火线的消防队、勤务兵也调上城头，用梭镖、木棒同日军作战。后来，战斗人员耗损到无法应付的地步，又设法扎了许多草人，裁上军帽穿着军服，半掩半露地插在工事旁。
11月29日，第170团坚守常德南门，整整一天没来得及吃饭。卫生队决定给前线士兵送食物和水。顾华江挑了一担水，踏着废墟，躲着弹雨，赶到阵地时只剩了半桶水。战士们急不可耐地舀水喝，另外两个卫生员把煮熟的花生逐个分给士兵，每人几把。战士们右手握着手榴弹，左手把没去壳的花生往嘴里塞。
顾华江至今难忘这样一幕：“有一个呆在坑里的兄弟受了伤，还没喝完水，看见敌人往上冲，手里又没有枪，只有手榴弹，只见他一声不响地握着两枚手榴弹，等一伙敌人冲上来离我们约20米远的时候，他拉开两根导火线，冲了上去，与四五个鬼子同归于尽。”
11月30日，日军把进攻的重点指向大西门和小西门，因为当时第57师指挥所设在兴街口中央银行内，这里是守军的神经中枢，敌人企图攻占这里，以使守军的指挥失灵。为了对付日军的拂晓攻势，黎明前，余程万亲赴城北、城东视察战情，刚回到师指挥所，日机群便凌空投掷大批重弹和烧夷弹(或称为燃烧弹或凝固汽油弹)。因为中央银行是青砖和水泥结构的建筑，普通炸弹和火力是艰以发生效力的，只是大火熊熊，扑不胜扑。好在守军早有准备，事前就已将周围容易着火之木房全部撤毁，火苗再凶也难透进指挥所内。
各路日军，在进攻中使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烧一段、攻一段，步步进逼。国军则一面扑火，一面依据碉堡工事、房屋、墙壁拼命抵抗，一旦工事被毁，则冲出阵地用刺刀、石头、木棒扑向敌人，与敌同归于尽。这时城东、城北、城南各条大街，各个小巷都处于激烈的恶战中。文昌庙激战时，中美空军5架飞机来到城西南隅盘旋几周后，即向守军空投弹药3000多发。在返回途中与窜来轰炸之的敌机相遇，发生空战，击落日机4架。当日下午13时，中美空军又分由衡阳、恩施起飞，给第57师空投弹药2500发，药品及肉类3000余斤，还有书刊报纸和慰劳品。当获悉国际、国内舆论都在赞扬第57师孤军守危城的英勇精神，尤其是当得知在开罗会议上，罗斯福向蒋介石仔细询问常德守城部队的番号和主将姓名，并将余程万的名字记在备忘手册上后，第57师全体官兵，在精神上感到了一种极大的安慰。
然而人少城危的现实，仍无法改变。与此同时，城区各街巷内，已成火海，人在下风头，被烟熏火烤，鉴此情景，余程万三今五申，不许变动位置，不许临阵脱逃，弹不虚发，坚守待援。全体官兵斗志高昂，视死如归。他们不约而同地减出了这样的口号：“有一墙守一堵，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12月1日拂晓，日军又在飞机20架轮番轰作后，向大兴街核心阵地，发起更大规模的猛攻。前两日日军在城内巷战的战术是烧一节、攻一节，而中央银行因是钢筋水泥结构，不怕火烧，有一定抗爆能力，所以从这天起，他们改变了战术，将平射炮、山炮、野炮、集中到东西北三个进攻方向的正面，对准中央银行及周围碉堡和砖房建筑，作毁灭性的轰击。同时，日军又侦察到第57师剩余官兵均潜伏在各街巷两旁的房舍中，于是又调集迫击炮，直向各街房狂击，这样，防守在下南门、上南门、关庙街、法院正衔、常青街、卫门口等衔巷的守军，不少官兵连人带枪埋葬于断垣废墟的砖瓦堆中。
12月1日中午，孙连仲来电说，第79军抽一个师兵力，限期到达常德附近，第63师占领了桃源，第51师之加强团已进至长岑岗，第10军正攻击常德东南侧。之后，第74军军部又电饬57师派员联络，余程万奉电喜出望外。当日下午，孙连仲又来电：“奉委座面谕，此次保卫常德与苏联斯大林格勒之保卫战价值相等，实为国家民族之光荣。各有关援军即到，务必苦撑到胜利为盼。”
日军架云梯 ——“我们守在城垛上，上来一个，对着脸刺一个，鬼子们哇哇叫着跌落下去，大都没了命。那一次，我们刺了12个鬼子。”
至12月1日，守军终因力量悬殊，防线越来越收缩，除大西门、兴街口、水星楼、上南门外，全城所剩据点悉数被日军占领。顾华江和他的队友拆除了担架竹竿，将一边削尖，制成竹标枪，以备不时之需。 当晚12时许，日军偷偷架3架云梯准备爬城进攻水星楼，此地是全城最高点，一旦被攻下，57师师部就暴露在枪口下。
“我们守在城垛上，上来一个，对着脸刺一个，鬼子们哇哇叫着跌落下去，大都没了命。那一次，我们刺了12个鬼子。”60多年过去了，顾华江回忆起这一幕，依然觉得十分解恨。陈嘘云代副师长前往联络第51师，却没能联络上。此时城内屋舍全成焦土，第57师死据不撤的最后阵地宽不及300米。
最后时刻已经来到，余程万向孙连仲发出最后一电：“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死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与倭贼做最后拼杀，誓死为止……”横山勇鉴于对中央银行指挥所和其他四大据点久攻不下，向第57师守军及少数选择留守的居民空投传单，展开心理攻势，“日军爱护汝等，宜速反对抗战，与57师将兵扬起白旗。”余程万在传单上批语，“黄埔军事教育，无悬起白旗之一语”。
经过日军14天的飞机轰炸、炮轰、毒气弹、燃烧弹，无数次的攻防战和白刃冲锋，可点算的国军官兵已不足百人，而散失的官兵则无法点算。
弹尽援绝突围 ——会后已是凌晨2时，余程万偕随行副官旷文清，缘梯上城垣，怅望良久，隐约听到渡江官兵的噪杂声，不禁潸然泪下。
整个局势已发展到无可支持的境地。如果日军再发动拂晓攻势，将又如何应付呢?余程万思前想后，忐忑不安。正在此时，第51师敢死队的便衣数名与第57师联络员1人，渡江来到指挥所，向余程万报告援军情况：第51师仍在常德城西百余里外的长岭岗，被日军阻滞无法来常。余程万获悉后，凉了半截腰。不一会杜鼎团长又来电报告：“敌一股由余家牌坊窜出，切断了与中山西路的联系，正向我老鸦池到双忠街一线阵地进攻，171团残部伤亡甚重，能战斗者，只有70余人，武器弹药奇缺，难以抗拒。”
“12月3日凌晨，师长余程万来到我们团部，师部和几个团部所剩下的指挥官已经没有几个了，军事会议就在我们团召开。”吴荣凯说，关于由谁突围求援，在中将师长余程万和少将团长柴意新之间展开了一次争执。“余师长让柴团长带一些人从德山突围寻找援军，自己留守在中央银行一带坚持，但柴团长说，援军来的肯定都是师长以上的将军，让我一个团长怎么指挥，还是师长突围吧。”
当时鉴于柴团长的诚恳要求和留城掩护的实际需要，余师长同意了他的请求，即以169团余部和171团一部，留置城内，统一由柴团长指挥，负责牵制日军，掩护部队突围。命令下达后，各部即按新定部署各行其事。
就这样，柴意新决定留城坚守，而此时他已经不再需要书记官传达军情了，他把吴荣凯推到第171团杜鼎团长面前，让杜团长一定要把吴荣凯带出去。“我哭着求柴团长把我留下，他就生气地说，我留下是拼命了啊，你还年轻不能留下，走吧!”这是吴荣凯最后一次听到柴团长的指令。会后已是凌晨2时，余程万偕随行副官旷文清，缘梯上城垣，怅望良久，隐约听到渡江官兵的噪杂声，不禁潸然泪下。
旋即返回城内，往来踱步，复又登临城上，仰天叹息。这时旷文清催余师长及早出城，余程万却默然无声。少顷，余程万再返城内，入掩蔽体电话总机处与柴团长通话，言未数句，电线折断，余程万沉思片刻，搁下电话筒，始令旷文清集合师司令部所余人员随行出城。
“凌晨的天空一片漆黑，余师长率领着我和数名卫士共8人，用木梯翻过南门西面城墙,分3条日军遗下的小木船，横渡沅江向南突围。但木船上无桨无
舵，刚巧一阵北风夹着微雨，把木船吹往南岸，靠岸时被南岸上日军的手榴弹和机枪轰击，其他各人在分散躲时都跑失了。我们两人一直被逼向西北方逃跑，直至天亮到达一小村落停下休息。
后来有第57师的官兵也跑到来这村落集结。12月4日余师长命我把散兵集合起來，点算到共有83人。”旷文清回忆道：“12月5日余师长带领集结的80多人往东南德山方向进发，以图与增援友军会合，途中探到日军都是向北澧水方面撤退，因而估计友军可能已开始合围常德。”
泣迎师长进城 ——在常德的断垣残梁中，奇迹似地竟走出散失的300余名第57师官兵。大家望着国旗再度招展于残缺的中央银行大楼时，不禁痛哭失声。
吴荣凯跟随杜团长突围之后，在余程万的带领下，169团、171团残部官兵在德山一带打起了游击，不断袭扰日军。跟随余程万突围的有3名团长，两位美国记者，而57师的3位副师长全部战死在城内。
12月8日，苦待援军的余程万等人终于等来了第58军，军长鲁道源对余程万说：“新11师可以归你指挥，你去收复常德。”余师长没有接收新11师，只是要了第38团。在与友军会合后，余程万曾向军长王耀武汇报了战况，王耀武不能谅解他把城丢了之后，自己却跑了出来，并命令57师协同新11师进攻常德。57师此时可以供调遣的士兵只剩下80余人，余程万将80余人交给171团团长杜鼎带领，跟随新11师向常德开进。
余程万自己带领一个团在前面打起了先锋。“当晚，我们便克复了德山。”吴荣凯在突围之后就一直跟随在余程万身边，参加了收复常德的前沿战斗，“12月9日中午，我们便开进了常德城。”吴荣凯在打扫战场清理战友的遗体时，发现了身中4弹的柴意新，他的全身军服已经被鲜血渗透。“他说我年轻，他那时也才30岁出头，刚刚结婚7个多月。”随柴意新一起留在城内的29名战士，也全部战死了。
其实，收复的常德此时几乎是一座空城。12月3日上午，日军攻占双忠巷柴意新最后的阵地，迫不及待地发出了宣布占领常德的捷报。但马上得知解国军围部队纷纷转向直扑常德以北的澧水，抄日军的后路。日军一向重视遗体，为了遗骨一定要抢回火化，但这次却一反惯例，完全不作清扫战场与巩固占领区的动作，马上退出常德，投入德山夺路突围作战。
“12月9日下午，我和师长步行进入常德，一些留在城内的民众列队欢迎我们又打回来了。”吴荣凯说，“此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拦住了余师长。”这个人姓高，是一位副团长，他哭着对师长说：“处罚我吧，我们没有守住城。”“余师长马上也哭了，他拍了拍高副团长的肩膀说，兄弟，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说完，他马上让高副团长归队了。”吴荣凯说，“高副团长是在一口枯井里躲藏，才活了下来。”除了高副团长，还有3个57师的士兵跟着高副团长归队了，他们是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在常德的断垣残梁中，奇迹似地竟走出300余名第57师官兵。大家望着国旗再度招展于残缺的中央银行大楼时，不禁痛哭失声。
6万人签名“求免余程万一死”
收复常德城后，57师驻防桃花坪之后不久，余程万被认为遗弃部属放弃守土，军委会下令拘押，时在陆军大学特别班第6期深造的丘维达将军，于回忆录中，即提及蒋介石在主持该期毕业典礼时，当众宣读枪决命令!
当消息传到常德后，常德民众群情激昂，“一些乡绅出面组织民众签名，有6万多人签了名的，求免余程万一死。”吴荣凯说，“司令长官孙连仲也向重庆方面求情，如果杀了余程万，那淞沪会战时逃跑的人不都要全部枪毙吗?”
后来经军法执行总监部审判(审判长为张治中上将)，都认为余师长死守常德达15昼夜，其情可悯，改判5年徒刑，但未获军委会允准。后得第74军前军长俞济时和军长王耀武向蒋介石求情，又得到常德百姓签名和县长戴九峰联名求情上诉，声称常德会战时全城已被日军炮火夷为平地，只剩中央银行残破大楼，第57师官兵守城为国捐躯，弹尽粮绝，实守无可守，已尽全力!余程万被囚4个月后，离开重庆南岸土桥监狱。随即被任命为第74军副军长。
黄仁宇论余程万突围
道德论者以为余程万弃城潜逃，纯以得意门生获释，也有人认为蒋介石行事苛刻，常德一战，余程万已尽最大努力，如此重惩，有失厚道。也有人干脆视而不见，不提起它。
历史学家黄仁宇分析了这个困境：“没有人在处理余程万的程序中能替蒋介石开脱。历史家只能指出余程万给蒋介石极大困难。事实上他已将全师官兵牺牲于常德城内，在作战效率上讲，除了他自身一死之外，已替统帅尽了最大职责，常德能及时收复，主要由于第57师的强韧抵抗，要是蒋介石再惩罚余，以后谁肯替他认真作战?然则余程万到底也是放弃守土。一个部队长有伦理与道义上的威权赋与部下以必死的任务，端在情况变更在更大的范围内，部队长本人也应能作必死的表现。余程万身为师长即未履行这契约，在另外三个副师长殉职的情形下，最高统又不能置之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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