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1946年7月出版的《四十七天衡阳保卫战》
督战官又是炮兵指挥官
蔡汝霖是河北安次(今廊坊市安次区)人,先后毕业于南京炮兵学校第一期、陆军大学乙级将官班第三期,早年历任炮校助教、教官等职务,也在第10军做过一段时间参谋长。既然是炮兵出身,蔡汝霖首先想到“守城专恃炮兵”,于是就问起第10军现有炮兵数量及口径状态等情况,这一问不要紧,方先觉军长几乎声泪俱下。
1944年春,第10军炮兵营在营长张作祥带领下前往昆明,接收12门美式M1A1山炮。6月中旬,在返回途中遇到了大麻烦,炮兵第1旅强行截留,改编成炮兵第29团第2营,进驻桂北门户全州。在国家政治尚未进入现代化管理轨道的战乱年代,这种乱象并非个案,张作祥心里很难过,觉得对不起军长方先觉,几经周折电报直达重庆军委会,始获放行。
美式M1A1山炮
此时,日军已经三面包围衡阳,张作祥交涉不到足够的火车吨位,只好将全营区分为两个梯队,自己先带第一梯队6门炮乘车东下。24日晚上,第10军的半个炮营终于在衡阳西南约30公里的中伙铺下车。方先觉要求蔡汝霖兼任炮兵指挥官,蔡汝霖又再呈请上级增加配属,后来连同第46军山炮营之一连(法国士乃德山炮4门)及第74军野炮营一部(日本三八式野炮4门),参加衡阳保卫战的火炮达到了14门。
炮的问题算是将就解决了,可是炮弹总共只有5000多发,蔡汝霖无奈提出了一个节省使用方案。方先觉说:“你当炮兵指挥官最适当,若炮兵有求必应,向某阵地多打几发,向某阵地少打几发得话,那结果非打官司不可。你是督战官的资格兼炮兵指挥官,他们对你当然你要客气一点。”尽管如此,预备第10师副师长张越群还是在电话中大发脾气:“你不是炮兵指挥官吗?你把炮留着干什么?有好目标为什么不打?”蔡汝霖耐心解释说:“炮弹没有来源,靠空运无异杯水车薪,只能留到最后一击,否则全城即无法保卫。若敌真攻的时候,自然会集中火力,用最大的速度发射,粉碎敌人。”
第10军军长方先觉
副师长不管用,预备第10师师长葛先才直接找到张作祥,营长当然顶不过,一夜竟然发射了1700发炮弹。蔡汝霖勃然大怒:“你的炮怎么打的!炮弹打光了,怎么办?”张作祥哭丧着说:“不打不行啊,葛师长在这里逼着打。”蔡汝霖找到方先觉:“这如同饭到口,钱到手,不能无节制。”方先觉即刻下达书面命令:“凡炮兵射击,每连只准10发,行制压射击,否则必须预先报告指挥官,然后才准发射。”
此后虽然严格执行,但炮弹总归接济不上,空投几次都不理想,要么风向原因落在日军阵地,要么伞张不开造成炮弹变形。军部非战斗人员,锤挫修改,只要能装进炮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火发射。方先觉为这事打电报给蒋介石,蒋复电说:“我比你们还急,你们苦处,我全明白。”
葛先才所写回忆录
盼援兵望眼欲穿
第10军在常德会战后调整补充,建制内的第3师和预备第10师实有编制数的八成,第190师只有一个团比较完整,其他两个团正在等待接收新兵,加上临时配属的暂编第54师一个营,合计约17000人。日军先以第68、第116师团主攻,后又增加第40、第58师团,外围助攻的还有第3、第13师团等部,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兵力亦不在少数。
蔡汝霖说:“在衡阳保卫47天的最后两旬,无时不刻不在盼望外围的援军。我们每夜均在中央银行防空洞上面听我援军的枪声。有时听不见,用两手护着耳边伸着脖子凝神注听着。援军的枪声,好像故意和人开玩笑,忽近忽远。听得近了,大家都兴奋欲狂,一切似乎都很光明。但枪声远了,大家不觉又皱起眉头,内心里也不知是怨是恨。”
矗立在湘江畔的衡阳抗战雕塑
在此期间,外围部队确实也在努力解围。7月18日,蒋介石指示第62军军长黄涛:“衡阳西南郊敌约2000,连日猛烈进攻,该军须派一二个团即夜钻隙挺进城郊直攻敌人侧背,则敌围自解,兄之进援任务亦可立即达成。”黄涛随即严令“第151师并指挥第157师第471团不顾一切向黄茶岭、廻雁寺附近攻击,限巧日到达城郊与第10军取得联系”。
蒋介石同时要求第10军“无论兵员如何缺乏,必须编足数营,向增援友军方向出击,否则,敌必以守城部队无力而不退矣”。20日午后,遥闻西南郊外隐约响起枪声,经与第62军电台联络,约定互为策应。方先觉精选特务营官兵150余人编成5个突击队,指定曹华亭营长带领,利用黑暗冒险出击。蔡汝霖在一旁看得真切,方先觉紧握曹华亭的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跟了我好多年,无论如何,要接近援军,达成任务。”
第62军军长黄涛
翌日拂晓前,突击队抵达西南部之五里亭,不料友军踪影全无,曹营长没有选择逃离,又返身杀回城内,突击队为此伤亡过半。这是怎么回事呢?据第157师副师长侯梅回忆,第62军当时出动了三个团,分左右两翼向衡阳西站攻击前进,左翼攻到头塘时,遭到日军密集火力反击,攻势顿挫。右翼攻至西站附近,第471团团长丁克坚阵亡,虽经反复冲击,始终无法冲入衡阳城。
衡阳守军迭电求援。8月2日,蒋介石通过飞机空投了一封电报:“我守衡阳官兵之牺牲与艰难,以及如何迅速增援,早日解围之策励,无不心力交瘁,虽梦寐之间不敢或忽。上帝必能保佑我衡阳守军最后之胜利与光荣。第二次各路增援部队,今晨皆已如期到达二塘、水口山与七里山预定之线,余必令空军掩护,严督猛进也。”方先觉拿着电报,激动地对蔡汝霖说:“哪一部友军先打进城来,我一定向委座叩头,请求颁给他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令人遗憾的是,援兵就是攻不破日军的合围工事,到最后第10军也不抱希望了,如果说起援军,有人就哼起京剧《两狼山》的唱词:“不提那援军还则罢了,提起那援军令人失望!”
忧心如焚的蒋介石
弹尽粮绝的最后时刻
围在城里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弹药在损耗,兵员在减少,一日吃饭的时候,方先觉问起蔡汝霖:“督战官,你看衡阳前途究竟怎样?”蔡汝霖打起精神说:“层峰对衡阳的保卫,对守军的安危,一定是很关切的,然而事实上的困难,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假如三天援军到了,那任何部队全能守,则显不出我们的战斗精神。所以苦守的时间愈长,愈显得战斗的坚韧,援军进城愈缓,则愈觉得守军的伟大。!”方先觉不禁大笑起来,苦中作乐的气氛迅速蔓延指挥部。
衡阳战事胶着,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亲赴前线督战,组织第三次总攻。8月5日,方先觉召集紧急会议,若援兵再不钻隙进城,弹药顶多支撑三天。第3师师长周庆祥提出突围,方先觉哭着说:“我们突围出去,即委座不责备我们,全国同胞也原谅我们,但我们能忍心舍弃负伤官兵吗?”蔡汝霖和几位师长也哭了起来,方先觉继续说:“我在第10军20年,从来未打过这样惨苦的仗。这次内无兵弹外无援兵,为什么十几万大军打不进城来,这不是天意吗?救常德时我一天一夜跑一百几十里,现在虽有同样的援军却难打进来。所幸还有督战官及暂54师友军与我们共患难。”
第10军衡阳保卫战阵亡将士遗骸
8月6日下午,日军一度逼近第10军指挥所,方先觉等人给蒋介石发出最后一电:“敌人今晨已由北门冲进来,城内已无可用之弹及可增之兵,危急万分,生等只有一死为国,来生再见。”7日傍晚,日军蜂拥入城。8日4时,方先觉试图自戕,一旁的辎重团团长李绶光和副官王洪泽奋力抢夺手枪,枪鸣而弹虚出。日军适时冲破指挥所,方先觉和参谋长及四位师长同时被俘,事已至此,方提出三项要求:保证第10军生存官兵安全,并让他们休息;收容伤患,予以治疗,并郑重埋葬死亡官兵;守城官兵绝不离开衡阳城。
年逾九十的原第10军军部报务员卢庆贻最近含着眼泪说:“当年方先觉是为了保全8000第10军与衡阳百姓的性命,才不惜自己名节与日军谈判的。日军进城后没有屠杀6000伤兵和其他军职人员及一批留下来的老百姓。”方先觉等高级将领被安置在天主教堂,日军监视并不严格,后来陆续逃出。据预备第10师政治部代主任杨正华回忆,“重庆各界对方先觉评说不一,有的同情其孤军奋战,艰苦卓绝,达47天,直至弹尽粮绝,虽败犹荣。有德贬其兵败降敌,丧失名节,应视为民族罪人。总之议论纷纷,毁誉参半”。
毛泽东评价“守衡阳的战士们是英勇的”
再说蔡汝霖,当日在日军撞破指挥所时即被人群冲散,汉奸盘问“是否为中级军官”,蔡回答说:“我没有当中级官的命,我是个司书。”副官机警地凑上去:“我们这里全是军佐军需,军官胆量大,全部跑了,剩下胆小的我们不敢跑。”大约过去十几天,乘着一个雨夜,蔡汝霖和副官利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排偷渡湘江,经过一番周折到达衡山县境内,在地方游击队的帮助下终于脱出险境。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后来任命蔡汝霖为新编第20师参谋长。1945年5月,该师开赴粤北乐昌,蔡汝霖在军次途中写下了《四十七天衡阳保卫战》,为后人留下了一份较为可信的亲历回忆。
参考文献:
1、蔡汝霖:《四十七天衡阳保卫战》,中华书局1946年版。
2、吕芳上主编:《蒋中正先生年谱长编》,“国史馆”2015年版。
3、葛先才:《长沙常德衡阳血战亲历记》,团结出版社2007年版。
4、全国政协文史委:《粤桂黔滇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版。
5、李岳平主编:《衡阳抗战铸名城》,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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