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 记者 罗朝文 通讯员 魏瑞明 田亚威
东临黄海,西襟淮扬,位于里下河下游的盐城,河网密布,地势平坦。盐城市中心,解放路、建军路两条主干道的交会之处,有一座被盐城市民亲切称为“大铜马”的雕塑。一位年轻英武的新四军战士,身背大刀、手握缰绳,骑在高扬前蹄的战马背上,面向朝阳昂首东望。
“大铜马”坐落的十字路口,是盐城公路“零公里”起点。在盐城新四军纪念馆馆长孙国栋的心中,“大铜马”更像一个时空坐标,和与其东西相望的新四军纪念馆与泰山庙新四军指挥部旧址一起,串成了这座城市抗战中浴火重生的历史轨迹。
城之殇——
火势非常凶猛,把天都要烤糊了
“路途中只要觉得有危险的房屋就把它烧了再前进,燃烧的火焰令人害怕。今天天气很好,大家精神振奋。下午,飞机也进行支援,实行空陆两路并进。”
——侵华日军第一师团101联队火化兵 荻岛静夫
昭和13年(1938年)4月25日 盐城白驹镇
盐城,古称盐渎,“煮海为盐”的盐场与“穿渠通运”的运河,使这里成为历史上东南沿海的盐业生产中心。这座城市在2000多年的历史上,几乎没有遭受过兵戎之苦,被人称为一方福地。然而,这座古城的平静与安宁却被日军的侵略骤然打断。
1938年3月30日,日机首次对盐城进行狂轰滥炸。4月26日,盐城沦陷,日军进入盐城,一路抢劫财物、屠杀平民……
“没有人能否认日军在盐城的暴行!”采访中,孙国栋向记者展示了一本侵华日军第一师团火化兵荻岛静夫的日记。
“昭和13年4月27日,盐城——我旅团今天早上威风凛凛地进入了盐城。盐城比南通小些,其城墙上堆满了沙袋,这说明敌人进行过顽强抵抗。”“昭和13年4月28日,盐城——昨天,城里各处火起,火势非常凶狠,把天都要烤糊了。虽然火灾是战争的附属物,但居民就没有安身的地方了……”
这位馆长,将他整理的日军暴行照片,上传到互联网上,制作了名为“馆长晒图说史”的博客,已获得数万次点击。同样的记忆,也流传在盐城民间。
盐城市滨海县天场乡徐丹希望小学,一座一米见方的黑色大理石碑静静安放,碑身镌刻着3个大字:雪耻碑。“雪耻碑”背后,是发生在1938年的日军烧村惨案。1972年2月,滨海县徐丹村70岁老人徐万安先生,用毛笔撰写完成了他的《家史》,其中第24章《吃日本鬼子的苦,烧去我家房子》叙述了1938年6月22日,日军放火烧毁徐丹村的史实——
“38年5月20日(农历)这天下午,日本鬼子从刘簖到丰舍向我们庄上来了!庄上人都纷纷到野田去躲避,我也带领一家人到坟茔头里去躲避。全徐丹被烧去150多间房子,我一家就被烧毁6间房子,新造的3间锅屋被烧得寸草无根、寸木未留……”
《江苏见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研》中统计:盐城抗战时期,日伪军在盐阜地区残害百姓,造成全市境内人口(不含军队)伤亡576425人,其中直接死亡14237人,财产损失折合1937年时的法币2724334392元。
城之战——
只要不死,不打败鬼子不回家
“今天新四军军部的恢复,是直接有利于国家民族的前途……一定有把握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定有把握打倒亲日派、反共顽固派……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
——时任新四军代理军长 陈毅
1941年1月25日 盐城 在新四军重建军部大会上的讲话
盐城城东,蟒蛇河畔,泰山庙。
正在修葺的庙宇铁门紧闭,庙门前的石狮昂首无言。正殿前方的一座石碑上,“盐城新四军重建军部旧址”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盐城陷落后,中国军民对日寇的抗争从未停止。
“1940年10月,由南北上的新四军陈毅部和由北南下的八路军黄克诚部,就在盐城以南的狮子口会师了。”新四军老战士宋强回忆说,会师后,陈毅乘船到盐城慰问八路军,他即兴赋诗一首:“十年征战几人回,又见同侪并马归。江淮河汉今谁属?红旗十月满天飞。”
八路军、新四军的到来,让众多对鬼子满怀仇恨的盐阜男儿加入了保卫家国的队伍。
已经90多岁的崇恩才老人回忆道,1940年秋,听说上冈来了八路军,我和两个同伴偷偷跑去报了名。负责报名的人问,你为什么要参军?我说:“打鬼子!”那人说当兵就要打仗,假如你回不来了呢?回忆到这里,老人提高了嗓音:“死了就算了,只要不死,不打败鬼子不回家!”
“1941年初,‘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番号被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撤销’,为坚持抗日,1月20日,中共中央军委宣布在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的命令。”盐城军分区政委宋修明介绍道,重建的新四军军部成了日伪军心腹大患,一轮轮“扫荡”“清乡”使盐城的抗战进入了最艰苦的时期。
“鬼子不好打啊!”已经86岁的新四军老战士李小龙的身上,至今仍残留着战斗中留下的弹片。
1942年的8月,刚刚参军的李小龙,在新四军某部21团7连当战士。部队发给他一支“汉阳造”,3颗子弹,4颗手榴弹。其中,4颗手榴弹只能用3颗,最后一颗留在危难时期与敌人同归于尽。
1943年腊月,新四军派了一个团攻打秦南。交火后不久,伪军全线溃败,但一个排的鬼子不简单,他们龟缩在碉堡里,从机枪口向外射击。新四军没有炮,也没有炸药包,只能让战士“叠罗汉”往碉堡里扔手榴弹。“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有的战士手摔断了,有的被鬼子机枪打中了!”李小龙说,一场战斗下来,上百名战友牺牲了。
1944年,李小龙所在部队攻打江都附近的邵伯镇,双方交火没多久,就开始白刃战。
“惨啊,从早上开始拼刺刀,一直打到晚上!”李小龙说,一次较量中,他的右大腿被鬼子一刀刺中,鲜血直流。好在战友趁机一刀刺下去,要了鬼子的命。
80多岁的王高年是茅山支队战士,他所在的连队在反扫荡中被日军偷袭。“官兵们浑身是血,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全部壮烈牺牲,最后冲出来的只有6个人!”
八年全面抗战,盐城四次陷落,新四军数易军部,但日伪军却始终没能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8年里,新四军对日伪作战2.46万余次,毙伤29.37万人,新四军由初建时的1万余人,发展到21万多人。新四军8万多名将士、300多名团以上干部壮烈牺牲。
城之情——
为保护百姓,新四军宁愿牺牲自己
盐城县曾改为叶挺县,就是为了纪念叶挺同志。直至现在,仍有郭猛、步凤、潘黄、学富等4个镇是烈士名字。全县以烈士命名的村庄有54个,占村庄总数的百分之八。
——《盐城地名典故》
时至今日,在盐城市民口中,“新马泰”仍是大家公认的城市标志。
“新四军纪念馆、‘大铜马’、泰山庙,外地人来盐城旅游都会到访这些地方。新四军的历史,盐城人民引以为傲。”新四军纪念馆文史部副主任周振华说。
在新四军纪念馆,记者见到一张陈毅一家的珍贵合影。照片中,襁褓中的婴儿吮着手指,陈毅和妻子深情地凝视着孩子。
“陈毅虽然是军长,但为了抗战,他还是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了盐城百姓。”采访中,周振华讲述起“陈毅托子”的故事:1942年12月25日,陈毅率新四军挥师淮南,为便于行军打仗,忍痛将出生不久的儿子托付给盐城民主人士邹鲁山。面对陈毅的重托,邹鲁山当时就对妻子讲,我和你生了3个女孩儿,别人问起就说抱个男孩儿回家压子的。半年后,陈毅派人接回孩子,这个孩子,也因出生于江苏被取名“昊苏”。
已经90多岁的李元祥老人,70多年前曾作为青年学生代表,参与了八路军、新四军会师的欢迎大会。“以前白驹是没有共产党部队的,只有国民党韩德勤的部队。”李元祥说,韩德勤的部队吃饭不给钱的情况时有发生,大家都不敢靠近。但是,人们很快就看出新四军与国民党部队的不同。“白驹有位金大嫂,家里住了一名新四军干部。干部不小心把家里水瓶打碎了,要赔偿,但金大嫂坚决不同意。不久队伍开拔,离开后金大嫂才发现,这名干部把一双雨靴摆放在家中,算是抵水瓶的。那时候,雨靴可是好东西啊。”
“为保全百姓,新四军宁愿牺牲自己。”周振华拿起一张刘老庄战斗“八十二烈士”陵园的照片,向记者讲述了那场惨烈的战斗——
刘老庄,苏北的一个普通村落。1943年,日军侦察到我淮海区党委领导机关驻扎在刘老庄一带,于3月18日凌晨纠集1000多人分兵合击刘老庄。为掩护当地百姓和领导机关撤离,已连续作战多天的新四军3师19团2营,决定留下4连82名指战员在此阻击。为保护百姓,4连官兵主动撤至村外,利用壕沟布下阵地。三轮冲锋下来,连长白思成被炸断了一只手。傍晚时分,决战打响,连长一声令下,机枪呼啸出火舌……子弹打完了,最后几名战士端上刺刀,冲出战壕……82名勇士全部壮烈牺牲。战后,当地百姓眼含热泪掩埋了战士遗体,选送了82名青年到新四军,重新组建起2营4连。至今,这支赫赫有名的“刘老庄连”仍在我军序列。
“盐阜大地的战斗,一直到日本投降也没有停息。”孙国栋说,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但盐城境内伪军先观望,后拒降。10月下旬,中共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分别电令华中军区抽调主力和苏北部队,发起攻击,盐城终获解放。重见天日的盐城人民,也用最朴素的方式——用烈士的名字命名自己热爱的土地——来纪念在抗战中献出生命的新四军烈士。
蟒蛇河畔,涛声依旧。踱步“大铜马”旁,阳光下,那名新四军战士目光如炬,直视东方。他的目光,如此温润,俯视着这片曾被鲜血浸润的热土,让我们倍感温暖;他的目光,又是如此警惕,注视着遥远的东方,仿佛在告诉我们,历史永远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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