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新国民运动”的破灭——访老战士吴庆彤
来源：中国台湾网   2021-12-30 14:46:20

　　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共产党员，再次走入那不堪回首的岁月，诉说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悲壮历史……

　　吴庆彤，今年81岁，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失去半条腿。

　　如今的吴老，虽然拄着手杖，但走起路来，腰挺背直，精神矍铄，当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英姿如在眼前。

　　吴老要了却一桩未了的心愿。这心愿在吴老的心中盘旋了整整六十二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刺痛着老人的心。

　　年高体残，头顶炎炎烈日，吴老在河北省石家庄市、保定市、任丘市、高阳县等地四处奔波,为我们揭开了鲜为人知的侵华日军在冀中大地炮制的“新国民运动”真相。

　　我的房东，一位结实的壮汉，被折磨得像变了个人

　　有一个情景，令吴老永生难忘……

　　1943年，19岁的吴庆彤在冀中军区第九军分区司令部当译电员。当时，冀中平原的抗日斗争正处在白热化阶段，敌我双方都在加强力量进行殊死搏斗。部队住在高阳县的南马村。

　　一天，房东刘维汉从高阳城里回来，一进门，踉踉跄跄，险些摔倒。走近一看，大家猛吃一惊。离家时间不长，刘维汉面黄肌瘦，衰弱不堪，整个变了形，与走时判若两人。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壮汉。没等开口问话，刘维汉号啕大哭起来……

　　十几天前，刘维汉跟随七千余群众被日寇诱骗到高阳县城参加“反共誓约大会”，在城隍庙大院，四周的房子上架着机枪，站满了持刀的日伪宪兵，台上摆着十二口大铡刀，整个会场阴森可怖，静寂无声。只听日本鬼子在咆哮：过去你们骗皇军，这回皇军可骗到你们了。五六年皇军打八路打不赢，都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老百姓保护。八路军是鱼，你们是水，这回我们要把水淘干，才好打鱼!

　　由于誓死不当“亡国奴”，日军实施“饿死法”，断水断粮七天七夜，百姓被迫吃野草、树叶、树皮、棉絮、粪便，喝雨水、人尿……面对奄奄一息的百姓，凶残的敌人仍不罢休，一天也没有放弃严刑拷问：共产党、八路军在哪里?武器弹药在哪里?地道在哪里?

　　七千多群众横下一条心，怒视着敌人，宁肯牺牲自己也坚决不说。最后敌人使出了各种残酷手段：扒光衣服用火钩烫身体;让人双手举木柁，掉下来就砍头;用灯草沾上油放在头上“点天灯”……有一个群众，被几个鬼子捆起双腿，头朝下猛砸地砖，鲜血染红了地面，砖碎人死;还有一个群众，被鬼子用铁叉扎进脊背后被钉在墙上惨死。更为可恶的是，敌人叫男男女女脱光衣服扭秧歌;用刺刀逼迫公爹奸污儿媳妇，公爹不从，被当场刺死;还有不少人被洋狗咬得面目难辨。几千群众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天天都有死者被拖到大街上。父母趴在儿子尸体上哭，妻子趴在丈夫尸体上哭，幸存者抱头痛哭……

　　但是，始终无一人屈服。

　　听完刘维汉悲痛欲绝的哭诉，吴庆彤和战友们心如刀割。

　　而刘维汉的悲惨景象，从此定格在吴庆彤的心中，再也挥之不去……几个月来，第九军分区领导机关密切注视着敌人的行动，并多次向晋察冀军区报告情况和对策。作为译电员，吴庆彤负责翻译成密码电报，由无线电报务员发出。电报的内容更令他触目惊心。

　　日本侵略者为了彻底摧毁我抗日根据地，瓦解我抗日军民的鱼水关系，在集中兵力进行大扫荡、推行“治安强化运动”的同时，决定在华北开展“新国民运动”。主要做法是：召集群众，强迫背诵“反共誓约”，共有六条：一、皇军及中国军警到达村落时，村民决不逃避;二、皇军和中国军警问话时决无虚伪之陈述;三、今后绝对拒绝八路军及其军政机关所要求的一切破坏行为;四、绝对迅速提供所得的确实情报;五、严守回心条例及布告等，决不违犯;六、以上各条如有违犯，任何处罚情愿甘受其苦。

　　日寇要求每个人都要熟背“誓约”，发誓效忠“皇军”，甘当反共”新国民”，并要求检举共产党、八路军及其他抗日人员。凡不背熟、不检举并表示不满的，就不是“东亚解放的新国民”，要立即处罚。

　　侵华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冈村宁次决定，由华北派遣军情报主任参谋山崎及其助手恒尾组成“突击示范队”，从1943年8月份开始，首先在冀中的任丘、高阳两县进行“突击示范”，然后在华北推广。

　　“新国民运动”的推行过程，就是日本侵略军对中国人民惨绝人寰的屠杀过程。一时间，血腥笼罩了任丘、高阳两县——死亡之乡，村村戴孝;饥饿之乡，处处哭声!

　　鱼水般的党群关系，用生命与鲜血浇铸

　　来到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面对已年过八、九旬的幸存者，吴老心潮澎湃……

　　尽管时隔多年，“新国民运动”的悲惨与悲壮，依然历历在目——高阳、任丘，地处华北腹地，是冀中重要的抗日根据地，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军民屡挫日寇。因此，“新国民运动”的“突击示范”，在高阳和任丘同时开始，日寇将“六条誓约”印发各村，要老百姓背熟照办，随后召开“反共誓约大会”。

　　恒尾率“示范队”到高阳，每进一村，先挖好埋人坑，再整治群众。

　　在李果庄，恒尾令日伪军用刺刀强迫群众跪在地上背“反共誓约”，谁背不出就用刺刀逼迫扒房檐，齐亭章等四人从房檐上掉下来，恒尾狂叫：“大日本皇军到中国干什么的?就是来杀人的!”说完，把指挥刀往水里一蘸，扬手将四个人头砍了下来。他还用鼻子凑到血淋淋的刀上嗅嗅，凶相残酷，目不忍睹……敌人走后，全村几百村民伤心欲绝，哭天喊地，声震四野，惨不忍闻。在东留果庄，敌人把乡亲们驱赶到街心广场开会。恒尾叫嚣道：“谁是武委会主任?八路军的枪支、伤病员藏在哪里?”站在人群中的冉聚华挺身而出，扯开衣襟，拍着胸脯，厉声说：“知道也不告诉你们这些强盗!我就是武委会主任!”恒尾一听，肺都气炸了，瞪着眼珠子，一刀刺向冉聚华，然后推入坑内活埋。恒尾巡视四周，目光又停留在高大管身上，他先在高大管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圈，示意要活埋。群众高林马上站出来阻挡，恒尾问道：该不该埋?高林愤怒地回答：“中国人没有罪，不该埋!该埋的是你们这些狗强盗!”恒尾暴跳如雷，当即下令活埋了高林等人。

　　在南坎苇召开“反共誓约大会”时，正值十冬腊月，寒风刺骨。恒尾命三四十名男女青年脱光衣服，并用冷水浇身，随后，恶狠狠地逼问群众：“谁是共产党的干部?”这时，工救会主任张玉眼看敌人要残害群众，斩钉截铁地回答：“要命有命，别的什么也没有!”日军小队长山井一刀砍下了张玉的头，因用力过猛，刀被砍崩了一块，山井恶狠狠地说：“好硬的骨头!还得试试!”随即又砍倒了张中元。

　　在庞口村，敌人边开会、边挖坑，先活埋了程老九，接着指问群众：谁是干部?谁是党员?第一个被指问的是王合，他怒斥敌人：党员、干部，我死也不能说，他们还得活着，来埋你们这些狗强盗!恒尾气急败坏，又连续指问了六个人。“不知道!”异口同声地回答令敌人恼羞成怒，被问的八个人全部活埋。兽性的日寇还强逼着父亲埋儿子，李湘江含着眼泪，用颤抖的双手活埋了自己的儿子李文成……

　　在东良淀(当时隶属高阳县)，恒尾带着日伪军一进村，先砍杀了两个群众，把人头摆在桌子上示威。面对全村百姓，恒尾杀气腾腾：谁是共产党八路军?武器、文件藏在什么地方?几百名群众怒视敌人，无一人回答。鬼子端起机枪狂叫：说!再不说机枪扫射!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为了人民群众免遭涂炭，共产党员、武委会主任孟家之和青抗先队长马涤川，英勇站出，指着敌人，义正辞严地说：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干部，与老百姓无关，你们这些法西斯强盗要杀就来杀吧!恒尾紧握战刀，高高扬起，拼力砍下孟家之和马涤川的头颅。凶狠的敌人杀红了眼，逼迫王书年、董猛等七人背“反共誓约”，大家坚决不肯，恒尾下令立即活埋。王书年毫无畏惧，上前抢夺恒尾的战刀，被恒尾一刀砍去左手，王书年视死如归，高声喊道：抗日到底!誓死不当“亡国奴”!又用右手去夺恒尾的战刀，恒尾惊呆了，连忙掏出手枪，啪!啪!啪!王书年壮烈牺牲。

　　孟家之、马涤川、王书年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深深震撼了在场的群众。在任丘，山崎指挥日伪军推行“突击示范”所犯下的法西斯暴行，更是举不胜举。其中，驻州的日军小队长小久保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制造的“冰炸肉油条”等酷刑，令人发指。

　　小久保为考验“新国民”的忠诚，数九寒冬时节，令男女老幼一律脱光衣服，趴在冰面上，用肚皮去贴冰。因天气寒冷，时间一长，肚皮与冰面紧紧粘贴，人们冻在冰上爬不起来，小久保命鬼子猛力从冰上拉人，肚皮被扯破了，鲜血和着融化的雪水在冰面上流淌……见此情景，小久保竟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随后，这些被冻僵、满腹血肉模糊的人们，一个个被扔进冰窟窿里，称作“冰炸肉油条”。

　　而提起小久保“活埋村长”的恶行，吴老依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尤其是我们的同胞在生死抉择面前的表现，撼人心魄。

　　一次，小久保召集村长开会，共到场36人。小久保令日伪军逼迫每两个村长合挖一个坑，两人商量活埋其中一人，否则全部杀头。村长李凤章和王其敏挖好之后，李凤章对王其敏说：“你刚结婚，没有后代。我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死了孩子们会给我报仇!”王其敏争辩说：“不行!你拖家带口负担重，死后孩子怎么办?我死了老婆改嫁牵挂少，作为村长，你配合八路军领导人民一起给我们报仇!”王其敏话还没说完，李凤章热泪双流，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猛地回头，纵身跳入坑内，恳求道：“其敏，好兄弟，快埋吧!”王其敏哪能忍心活埋自己的兄弟啊!这时，小久保提着军刀走了过来，迫使王其敏活埋李凤章，望着渐渐被黄土掩盖的同胞，王其敏泪如雨下……

　　最为残忍的是，在八方村，小久保命令，凡年轻妇女都拉到老爷庙被强奸，他还亲自把四个中年妇女的衣服扒光，先割掉乳房，然后用军刀一一剖腹致死(其中有的身怀有孕)。

　　“新国民运动”的“突击示范”，使高阳县遭受了空前的灾难：全县162个村，有160个村的七千多人饱尝“饿死法”迫害，当场死亡35人，回家后不久死亡98人。有114个村开过“反共誓约大会”，近万人遭受酷刑，220名干部群众被杀。然而，日寇没有征服英雄的高阳人民，在为时一百多天的“突击示范”时期，高阳全县没有一人指害党员干部，没有一人向敌人提供真实情报。相反，广大人民群众对敌人更加仇恨，抗日情绪更加高涨。

　　在任丘，日军推行“新国民运动”达六个月之久，共屠杀百姓五百多人，致残一千多人;烧房、拆房两千五百多间。日寇妄想用“反共誓约”来挽回败局，结果适得其反，广大人民群众化悲痛为力量，形成父送子、妻送夫、子送父、兄弟同参军、父子同入伍的高潮。在 州，一夜就有六十多名青年参加了抗日武装。全县出现了万人要求参军、全民积极参战的动人场面。

　　不报仇雪恨，哪里算得上人民子弟兵?

　　日寇横行之日，空气阴森森;日寇所到之处，一片凄惨惨。聂荣臻元帅说：用尽全国一切文字，也形容不了敌人的残暴。

　　而日本侵略者的累累罪行，被不屈不挠的老百姓编成歌谣，在潴龙河两岸的高阳、任丘传唱着——

　　山崎和恒尾，两只大魔鬼;纠集“示范队”，策划“反共誓约会”;血腥屠杀，白骨如山，血债累累;野蛮抢劫，牲畜财产，落入狼嘴;疯狂焚烧，千庄万户，一朝尽毁;罄竹难书，滔天大罪;党政军民，同仇敌忾，团结奋战虎胆群威;彻底消灭“示范队”，千刀万剐山崎和恒尾。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复仇的烈火在部队广大指战员胸中熊熊燃烧。战士们眼含泪花，声泪俱下：我们生长在这块土地上，这里的人民养育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屠杀我们的父老乡亲，哪里还算得上人民子弟兵?

　　中共冀中军区第九军分区政委张庆春召集会议，司令员魏洪亮宣布：

　　一定要集中兵力，坚决打击敌人的反动气焰，彻底粉碎“新国民运动”……

　　只要敌人出动，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歼灭敌人的“示范队”……

　　部队出发了，像离弦之箭，迅速潜入死寂一般的村庄;战士们分头行动，神鬼不觉，悄悄进入了农户家庭。军民团结一家亲，男女老幼齐动员，锄头、铁锹显威风。

　　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潴龙河两岸人民大力支持下，冀中军区九分区42地区队，同任丘、高阳两县地方武装紧密配合，经过一系列激烈战斗，消灭了这两个县鬼子“突击示范队”的大批日伪军。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山崎、恒尾几乎丧命，狼狈滚回了北平日寇华北派遣军司令部老窝。冈村宁次亲自策划、妄想用恐怖政策在华北推行的“新国民运动”和“反共誓约”的阴谋彻底破产。“新国民运动”的破产，更加雄辩地证明了毛泽东同志的英明论断：战争的性质和人心的向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

　　采访札记——感动·思索

　　周恩来总理生前讲过，写回忆录，可以讲讲亲历、亲见、亲闻的事情。一生深受周总理耳濡目染的吴庆彤老人，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为历史增添着独有的色彩。

　　作为历史见证人，吴老以八十余岁的高龄，重新踏上抗战老区，深入挖掘了尘封已久的史料，以确凿的事实，彻底揭露了“新国民运动”的真相，日本侵略者的残暴嘴脸再次得以曝光，昭示天下：历史不容忘记!日本军国主义不得复活!

　　作为一名老党员，吴老怀着对党的无限忠诚，对革命事业的满腔热忱，以高度的历史责任感，以年高体弱之身，亲临现场、调查访问、揭露历史的行为，感动着知悉的上上下下。

　　于是，吴老强烈的历史责任心也感召了我……

　　于是，作为年轻的党员，我拿起笔，含着泪，随吴老走进那可歌可泣的岁月……

　　沿着历史的时光隧道前行，我们拥有了共同的感动，共同的思索——

　　是什么，使我们打败了比野兽还凶残的日本侵略者?

　　是什么，使我们以小米加步枪打败了依仗坚船利炮的日本侵略者?

　　“新国民运动”惨案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

　　面对日军的屠杀，鱼水情深般的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军民关系，凝铸成牢不可破的钢铁长城，摧毁了凶残的、强大的日本侵略者。

　　在生死抉择面前，党员用生命保护群众，群众用鲜血捍卫党员的血肉关系与军民团结一家亲的民族精神，汇聚成汹涌澎湃的江河，冲垮了凶残的、强大的日本侵略者。

　　由此，我们得出了颠扑不破的真理：

　　什么时候，我们的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军民关系如鱼水般情深，我们的党就会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取得最后的胜利。

　　什么时候，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是以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基准，我们的各项事业就会取得辉煌的成果。

　　鱼离开水，生命终结;鱼水和谐，生机无限。

　　若把我们的党比作鱼，谁是我们的水?

　　是包括港澳台同胞在内的十三亿中国人民，是全世界的华夏儿女、炎黄子孙。

　　善待我们的水，厚爱我们的水!这是决定我们事业成败的根本。

　　岁月洗礼着人世间的一切。“新国民运动”已封存在历史的硝烟中。如今，中华民族正昂首阔步向前。然而，薪火相传的不应该仅仅是种族的延续、文明的弘扬、财富的积累……灾难、耻辱、血泪，也必须融入民族的骨髓中，代代相传。

　　用血泪凝结的1937年，永远不能再回来;

　　用生命堆砌的抗战八年，永远不能再重来。

　　让我们世代铭记!

　　来源：《民主与法制》杂志

　　吴庆彤在北戴河海滨

　　无辜百姓被屠杀的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