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逃难，躲过“南京大屠杀”
来源：360个人图书馆   2015-06-16 14:48:44

　 日本鬼子要攻打南京，几个月前就人心惶惶。城里那些当官的、有钱的，逃得最快，平头百姓则象没头苍蝇，乱成一团。位于江北的“浦镇机车厂”也是一样，“管理层”打着“疏散、西迁”的旗号，撒丫子跑了，撇下穷工人象失去爹妈的孩子，不知怎么办才好。我家十几口人，除了父亲和表兄（他同我们一起生活）在浦厂做工，其余便是妇女、儿童，如今工厂也停了，真是留也难，走也难。挨了几天，风声越来越紧，都知道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再穷，命总不能不要。在万般无奈之下，一家老小只得加入了逃难的人流，开始了弃家别舍、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也许是为了壮胆，逃难人总爱“扎堆儿”，走起来一拨一拨的。我们这一拨，少说也有七、八百号人。没有谁“领头”，却又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其实，谁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哪里才安全？我们一家，就表兄算个“强劳力”，他挑付担子，全家的口粮都在里头了。另外，每人身上都背个包袱，我那时只有10岁，大人也给打个小铺盖卷儿叫我背着。逃难的人既怕鬼子又怕土匪，女眷们个个打扮得土里土气，脸上还抹上灶膛灰；我母亲是小脚，再拄根棍子，活像个“老乞婆”。就这么一步一挨地往前行，饿了啃煎饼，渴了喝凉水。向北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叫做“沙河集”的地方，停下来了。有人传说，北面已经有了鬼子，去不得了。这时，我父亲想起，他的大徒弟石成玉，原是“山里娃”，他的老家在大顶山脚下一个叫做“龙爪洼”的山村。我父亲以前去过，路径依稀记得。那里距铁路线远，或许安全些。于是，我家脱离了“大部队”，折向西面大顶山方向走去。

　提起“大顶山”，浦镇人都知道的。浦镇周围层峦叠嶂，众峰之中，以大顶山为最高。更奇怪的是，在它那高高的峰顶上，还有一座坟茔似的隆起，相传那里便是“韩信葬母”处。韩信听信风水先生之言，说那里是龙脉，有帝王之象，因此不等老母咽气，便把她埋了进去。因他做了这等有违人伦的勾当，所以不得寿永，命丧未央。浦镇还有一座“韩信点将台”（又名“中敌台”），我们小时候还爬上去玩过，终因年久失修，于解放前夕轰然倒塌。

　 “龙爪洼”在大顶山脚下，周围被老山山脉环绕，村里十余户人家，靠种田捕猎为生，如果没有战争，日子过得倒也静谧安祥。我们一家向村民租了两间草房，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茅草，安顿下来。逃难逃难，倒让我们在这里吃到了“野味”——野鸡肉和獐子肉。我还跟村民上山，看他们张网捕鸟，一网能捉到好几十只。正像古话说的那样：“少年不识愁滋味”，那阵子，我还觉得每天爬山、钻树林子，快活得很呢。

　 谁知好景不长，不到一星期，“南京保卫战”打响了。远处传来隆隆炮声，似闷雷般震得人心惊肉跳，个个惶恐不安，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有一天夜里，父亲牵着我的手，爬上老山山顶，在呼啸而过的松涛声中翘首南望，只见火光熊熊，染红了半边天，那里正是下关和浦口方向。我抬头看父亲，他已然泪流满面。我那时虽不太解事，也感到心里有些酸楚。 战事变化得非常之快，原以为“龙爪洼”是偏僻之地，仗是不会打到这里的，却不料，竟在我们头顶上打了起来。鬼子抢占了大顶山山顶，架起炮来，居高临下朝老山这边猛轰，老山这边国军拼死抵抗，炮弹、重机枪子弹在头顶上乱飞。这时，只要有一颗炮弹落在我们这个小村子上，所有的人全报销了。真后悔，逃来逃去，竟逃到这眼“死穴”上来。也不及多想，父亲立即叫起家人，穿得厚厚的，带点吃的，各自往老山林子里钻，尽量找石头沟壑猫起来。第二天深夜，听到国军士兵用四川话声嘶力竭地喊：“弟兄们，退却啦！——”那凄厉的声音，令我终生难忘。天亮后，四周出奇地寂静。我们意识到，“鬼子要进村了！”，全家人收拾收拾，马上出逃，慌不择路地往大山深处走。

　也不知翻过几座山，走了多少路，来到一个叫做“胡家洼”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倒是很“太平”，村民们好像没受什么打仗影响，还在杀猪、扫尘，准备过年呢！不过，也不能说对战争毫无感觉，在乡间小径两旁，一颗颗锃亮的炮弹躺在水田里发光；山坡草丛中随处能捡到子弹、手榴弹。这些都是国军“撤退”时丢弃的。听说村里有孩子就是因为玩弄手榴弹而炸断胳膊的。之所以说它还算“太平”，只是因为双方没在这里交过战、鬼子也还没进过村而已。

　我们一家人在“胡家洼”住下，期间不断打探浦镇那边消息。这样呆了20来天，终于听到可以回去的传闻。又“派”我表兄，亲自跑了一趟，才算放心。于是老少十几口启程往回走。一路上尽是战争惨象：死人、死马不时可见，有的士兵躺在地上，尸体还完整，肚肠却被野狗掏空了；有的单腿跪在坟茔后面，右臂前伸仍保持射击姿态，可是两眼却只剩两只黑洞，眼珠早被老鹰叼走了。从这可以看出，国军士兵是边退边打，边打边撤，惨烈无比。

　 回到家里，满目凄凉，稍微顶用点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总算房子还在，总算又回家了。

　 随后我们才知道，亏得出去“逃难”，我们躲过了一劫。那些留在家里没走的可惨了。鬼子兵横冲乱闯，挨家搜查，杀人强奸，无所不为。有些人躲进附近的防空洞，鬼子让汉奸在洞口喊：“乡亲们啊，快出来吧，皇军秋毫无犯哪！”结果，出来的遭了殃，有的被杀，有的被奸。那些不出来的更惨，都被被扔进去的手榴弹炸死了。那个喊话的狗汉奸名字叫郭强，后来当了“维持会会长”，我曾亲眼看见过他，整天背着个盒子枪，到处东游西逛、敲诈勒索。后来不知怎的惹恼了鬼子，一枪把他给崩了。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活该！ 让我们始终没弄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大伯父的儿子（也是浦厂工人）不出去逃难，而选择留在家里。结果被鬼子抓去做挑夫，挑弹药。同时被抓去的有几十人。到了“三界”那地方，鬼子把这些“挑夫”全杀了，还浇上汽油焚尸。后来一群“老娘儿们”出去寻夫，我堂嫂在烧焦了的尸堆旁，发现了她男人的一只脚（从鞋袜上可以确认）。我堂嫂守寡几十年，含辛茹苦总算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她在前几年刚刚去世。

　 江北的这场灾祸，正是“南京大屠杀”的一部分，幸好我家出外逃难，躲过了这场劫难。听说南京城失守时，挹江门方面溃败的士兵还有百姓，纷纷北逃，抱块木板或树干就往江里跳，想泅渡到北岸逃命。鬼子开着摩托艇、架起机枪，在江面上来回追逐扫射，死人无数，江水皆红。我们浦镇人，吓得很长时间不敢用自来水（长江水），吃、用都靠水井。 我20岁离开家乡，60年中回去没几次，就是回去，也绝不会走到当年逃难走过的地方。有时拿起家乡地图，用放大镜也找不到“龙爪洼”、“胡家洼”这样的地名。曾听人说，那边建了很大的水库，如今这些个“洼”，早已变成“水乡泽国”，也说不定。 往事如梦，往事如烟。我由衷地祝福家乡人民，深深地祝福我多灾多难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