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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忆台儿庄大战:战争结束后土里都是血
来源:   2015-06-30 10:56:15

  

   台儿庄战役示意图(资料图片)

  

  当年的台儿庄守军 罗伯特·卡帕[美] 摄

  跨越1938年4月7日这个时间节点,台儿庄这个名字,在中国历史上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改变它的是一场血脉贲张的搏杀。20余万将士浴血奋战,歼敌近2万,却有5万忠魂埋骨大运河畔。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他们胜得惨烈。在那“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的土地上,拼命,是中国军队唯一的选择。

  400年繁华的运河古城化为废墟,但作为中国抗日正面战场的首次大捷,台儿庄的铁血荣光,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军民抗日的斗志,也扭转了世界对中国的看法。 今年5月底,当记者来到期待已久的台儿庄古城时,却为眼前所见而惊讶:青砖黛瓦马头墙,灯红柳绿桥卧波。这是周庄、乌镇、同里,还是当年那个赤地焦土,最后靠白刃肉搏赢得胜利的小城?

  旖旎水城与抗战遗存

  台儿庄,隶属山东省枣庄市,毗邻江苏徐州。从枣庄高铁站到台儿庄,搭乘BRT快速公交需要一个半小时。2008年重建后的台儿庄古城就在城中心,京杭大运河,从城中穿过。

  据说这里是世界上二战遗存最多的地方。但记者走进这座小城的西门时,一时却感到有些茫然。眼前的城池是如此秀丽,数百年的古运河在亭台楼榭旁宁静蜿蜒,仿古的建筑富丽堂皇,步云廊桥下龙舟穿梭,飞檐画栋间灯笼红艳,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是各色店铺,叫卖声忙……

  谁能想象,77年前,这里就是中日两军战斗最激烈的阵地,双方反复争夺运河,死伤枕籍。

  81岁的李敬善老人是古城老住户,也是一位高龄志愿者。得知记者的来意后,作为台儿庄古城大战遗址公园义务讲解员的他,以自己亲身经历的讲述,让记者透过眼前繁华,看到了多年前的血与火。

  “台儿庄那会就是个小镇,仗打起来的时候,我还很小,只有5岁。”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李敬善老人,已经不知多少次回忆起这段过往。“打完仗,人们陆续回到城里。我也跟着家里人回来,大人不叫小孩出来,因为满巷满街都是尸体,到处是枪炮手榴弹。小孩一见好奇,都想拾来玩,大人怕出事。那时墙上还贴着标语,‘誓死不做亡国奴,誓死与日寇作战到底。’我们不认识字,都是听大人说的。”

  在李敬善的指引下,记者在西门左侧看到两块标牌树立,上面写着“台儿庄大战遗骸发掘遗址”。李敬善告诉记者,这里就是古城重建时挖出中国军人遗骸的地方。 “知道那会的仗打得多凶吗?死了多少人吗?”李敬善不胜唏嘘。“1951年,台儿庄建了一所中学,我是第一届学生。那时候连个土操场都没有,我们学生就去挖土填。随便挖两锹,就能看到白骨。”

  漫步古城内,远远看见一家商店的外墙上,悬挂着一张一人高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稍显稚嫩的年轻战士带着钢盔,一名老兵正在帮他将手榴弹绑在身上。“这是敢死队员。”李老告诉记者,这是当时的盟军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拍下的一个画面。

  古城里,很多建筑外墙上挂着这样的照片、标识或版画,注明曾是哪场战斗的发生地。颜省吾营长挽肠血战处、太平巷巷战旧址、月河街巷战旧址……每一处遗址,都在无声诉说那场战斗的壮烈。

  李敬善告诉记者,台儿庄战役后,整个城市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尸体,房无完房。古城内仅存有义丰恒商号、仁寿堂药店、和顺糕点店、汝南堂、李氏故宅等清末民初的建筑11栋。“我家老房子,就是义丰恒商号。”李敬善带着记者来到台儿庄古城大战遗址公园,这里是他曾经居住的地方。义丰恒商号南楼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弹孔从上到下布满。

  “小时候,老宅这片都是黄土地,台儿庄大战结束回来时光看见地上黢黑黢黑的,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平时地干的时候就是黄土,一下雨就又出现了。”李敬善当时感到奇怪,但直到后来才知道原因。

  “其实,那土里都是血。”

  偏师弱旅与精锐之敌

  “我们要用血肉来填住敌人的炮火,士兵先来填,士兵填完,你池峰城来填,你池峰城填完,我这个总司令来填,直到填完为止。” 1938年3月24日中午,日军矶谷师团逼近台儿庄,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配合下,开始向台儿庄大举进攻。守城的国民党军孙连仲部既无平射炮,又无坦克,全凭血肉之躯与之搏斗。

  多年之后,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里听到讲解员轻声诵读孙连仲的这段话时,依然能够感受那种悲壮。

  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毗邻台儿庄古城,主体建筑水泥灰色,形状恰如一座碉堡塔楼。5月下旬,虽是旅游淡季,这里依然挤满了参观者,其中不少是学生。

  “那是最危急的关头,在很多人眼中,中华大地已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副馆长李大军告诉记者,“当时,全国都陷于一种悲观的情绪中。南京失

  陷后的半年里,国民党在平津、忻口、淞沪等四大战役中,损兵百万,失地千里,几乎没打过一个大胜仗。”

  在这一刻,日军进犯台儿庄欲取徐州,目的昭然若揭:沟通南北战场,打通津浦铁路,进而击破陇海铁路防线,实现与华中战区日军在武汉会师。

  “台儿庄地方虽小,位置却极为重要。”李大军说,日本人派出了两个最精锐的师团,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这两个臭名昭著的部队,手握累累血债。“他们有飞机坦克,我们几乎没有什么重武器,有的部队甚至连人手一把枪都做不到。”

  漫步纪念馆,中日之间武器装备的对比的确让人感慨。中国军队虽然人数占优,但除第20军汤恩伯部外,都是“杂牌军”,来自天南海北:张自忠第59军、庞炳勋军团原属西北军,李品仙第11军和廖磊第21军是桂系军队,孙桐萱第3集团军遗自韩复榘部,他们的装备、待遇、训练和战斗力,均无法与嫡系相提并论。

  偏师弱旅遇上精锐之敌。

  但拼死一战的决心,让日军对中国军队的悍勇感到惊讶。在纪念馆中,解说员讲述了一段当时日军步兵第10联队战斗详报对1938年4月2日战斗的记载—— “研究敌第27师第80旅自昨日以来之战斗精神,其奋勇死战的气概,不愧受到蒋介石的极大信任。全部守军凭藉散兵壕顽强抵抗直至最后。敌在狭窄的散兵壕内,尸体相枕力战而死的情景,虽为敌人,亦须为之感叹,曾令翻译劝其投降,绝无应者。”

  在那场战斗中幸存下来的第30师176团3营营长忤德厚事后回忆,街道里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日军逐一蹲点把守。“我们只能推倒山墙前进,推不倒墙,就在墙上掏枪眼射击,对面的敌人也在掏,双方只有一墙之隔,互相夺枪。”

  大刀、手榴弹和敢死队

  大战纪念馆中的橱柜里,可以看到最多的战争实物就是刀。锈迹斑斑的大片刀,很多已经开裂、折断,但凝聚其上的血勇,隔着岁月和橱窗,仿佛依然能够感受。

  李大军副馆长告诉记者,防守台儿庄的第二集团军属于西北军,人手一把大刀是他们的标志装备。而进攻台儿庄的濑谷支队属于日军第十师团的精锐部队,第十师团是日本陆军甲种师团,装备精良,被称为日军现代化部队的样板。面对这样的精锐部队,为避其锋芒,台儿庄中国守军利用手榴弹和大刀片,与其展开巷战和夜袭。

  

  古城一家商店外墙上挂着的敢死队出征照片

  1938年4月3日,台儿庄进入生死攸关的时刻。日本《朝日新闻》当日刊发报道称,“日军已经占领台儿庄的四分之三。”而中国军队第二集团军三个师伤亡达十分之七。

  池峰城向孙连仲请求撤退到运河南岸,给部队“留点种儿”。孙连仲那时也焦灼万分,此前,他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打过电话。

  李宗仁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孙连仲语气哀婉,“我们把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能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这一请求遭到李宗仁拒绝,“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指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亲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

  孙连仲当即回复,“长官有此决心,我第二集团军牺牲殆尽不足惜,连仲亦以一死报国家。”

  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项羽曾破釜沉舟,迎战强敌。4月4日,日军电台宣布已完全占领台儿庄的这天,池峰城也下令炸毁了撤退的唯一后路,运河上的浮桥。他说,“台儿庄就是31师的坟墓。”

  当天晚上,李宗仁下了一道命令,悬赏十万大洋,组织敢死队,夜袭敌军。

  第27师师长黄樵松亲自组织了20名敢死队员。出征前,他写下了一首《榴花》绝命诗:昨夜梦中炮声隆,朝来榴花满地红。英雄效命咫尺外,榴花原是血染成。

  石榴树是山东一种常见树种,许多人家种植在庭院,每年五六月间繁花盛开,通红一片。这首绝命诗,在守军之间流传开来。

  第30师176团3营营长仵德厚组织了40名敢死队员,成功夺取城西北角,但只有他和两名队员返还。

  在所有敢死队中,以31师91旅旅长王冠五的57人敢死队最为著名。57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握大刀,与日军展开肉搏,返回时仅剩13人。出征前,他们把发给他们的大洋扔在地上,“命都不要了,要钱干什么!我们打仗是让子孙后代别做日本人的奴隶。”

  据大战纪念馆统计,台儿庄大战过后,第31师使用了30万余枚手榴弹。时任峄县代理县长李同伟回忆,战后他返回台儿庄,看到地面上散落的手榴弹弹皮有10厘米厚,满地都是手榴弹木柄。

  在生死攸关的4月3日和4日,数百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握大片刀,白天巷战,夜间偷袭,成功收复失地。

  2天之后,中国军队开始全线反击,日军仓皇遁走,大捷就此铸成。美国女作家芭芭拉·塔奇曼说,台儿庄大战是日本明治维新建立现代化陆军以来,第一次从战场后退。

  一名日军士兵事后在日记里写道,“四小时下天津,六小时占济南,小小台儿庄,谁知道竟至于这样困难!其惨状实为人间地狱。”

  古城重生慰英灵

  

  今日台儿庄一瞥

  记者手记

  老实说,刚看到重建后的台儿庄,我是拒绝的。在古城外开出租揽客的司机小殷和我有同样观点:有点不伦不类。

  少年时,看过《血战台儿庄》的电影。想象里,台儿庄就像一座顶天立地的血色丰碑,雕刻着战士与步枪,绷带与伤口,坦克与城墙,弹孔与废墟……那是中华民族一道惨烈的疤痕,一枚不朽的勋章。

  也曾想过台儿庄今天的模样:最有可能,像中国大多数地方,经过几十年恢复和建设,成了一个说不出特点的城市。当然,如果能保留战火之后的原样,成为二战纪念地,那就更加完美。但现在,我看到了什么?一座风光旖旎的水上之城,一个5A级景区,但它的主题并不是纪念。

  有些失落的心情,在采访中,慢慢淡去。当穿过古城中轴线上的水陆通衢牌坊,路过门系高头大马的参将署、闸官署,看过形似扬帆起航的“船型街”,踩过京杭运河保存最完好的古驳岸……我有些恍然,不经历战火,台儿庄原本应该如此——这个曾经“商贾迤逦,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的小城,早已有了“天下第一庄”的称号。 一位台儿庄古城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透露,台儿庄大战后,面对一片废墟,李宗仁曾说过,一定会重建台儿庄。如今,台儿庄恢复运河明珠之貌,成为一座旅游和寻梦的城。我想,这也是在这里战斗过的、牺牲了的那些人,最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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