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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部队在长沙 (口述/顾少俊)
来源:《黄埔》杂志 2023年第2期 P54-57   2024-07-08 14:20:46

  孙建勋出生于1921 年,参加过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保卫战,后来进入黄埔21 期1 总队步科学习,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老兵。我多次看望过孙建勋,这是一个震撼我灵魂的黄埔老兵。

  孙建勋住在高淳乡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庄。2014 年春天,我第一次去该村。那时该村不通公交车,我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个村。在村里,大人小孩都认识他。有一个姓孙的老人说:“抗战期间,我们村里有好多人参军打鬼子,但后来大多都跑回来了。我邻居以前就是和孙建勋一个部队的,他说,看到死的人太多了,心里害怕。有一次冲锋,一颗子弹把他帽子打飞,越想越怕,把枪一丢,就逃回来了。孙建勋胆子大,一直在部队。”

  进村不远,遇到孙建勋老人的儿媳妇,她高兴地领我去她家。孙建勋家的大门锁着,他儿媳妇拿出钥匙开门。我心中掠过一丝不解:“怎么把老人锁在家里?”见我疑惑,孙建勋的儿媳妇说道,有一次出门买菜,忘了锁门,回来发现老人不在屋里,赶紧出去找,最后在离村很远的地方才找到他。问老人去哪里?他说:“去长沙,打鬼子!这次鬼子兵力多,战事紧。我们团要担任主攻,薛岳点名让我担任主攻团团长……”

/ 孙建勋。

  老人的儿媳妇介绍说,孙建勋视力好,精神好,每天都看书,但看的内容一点都记不住。有时,刚刚还好好地在房间里看书,突然就把书放下往外跑,边跑边说:“长沙告急!长沙告急!!鬼子已过新墙河……阵地不能丢……”

  我这才明白,他家平时大门上锁的原因。

  孙建勋的房间不大,床头有一张桌子,桌上堆着两摞书,大部分是《黄埔》杂志,还有一些讲述抗战历史的杂志。一进屋,就看到老人在看书,精神很好。我心里一喜,看来不虚此行。

  “ 您部队的番号是什么?”“部队!我的部队在长沙。”答完后,孙建勋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是连长,我们阵地没有丢。白天,鬼子把阵地抢过去,我晚上带敢死队又把阵地夺回来……大刀砍卷口了,就捡起牺牲战友的大刀继续砍,最后一个连只剩下两个人……阵地没有丢!长官交代的,人在,阵地在!”

  “一个连只剩下两个人……”说着说着,他眼圈红了。

  再问,他又把上面的话重复一遍,最后强调:“阵地没有丢!长官交代的,人在,阵地在!”翻来覆去离不开他打得最惨烈的长沙会战,其他记忆一片模糊,采访一时无法进行。

  孙建勋家西边是一条大河,河边是一条通往村外的小路。当年孙建勋就是从这条小路走上战场的。那天早上,母亲在村口送他,孙建勋走出很远,回头时看到母亲还站在村口,不时地用手抹眼泪。孙建勋狠了狠心,不再回头,大步向前走去,冀图给母亲一个铿锵的背影,一个乐观向上的形象,借此给母亲一点安慰。

  孙建勋原名“孙秀清”,入伍后,改名“建勋”,他要在抗日战场上建立功勋。他一次次出生入死,奋勇杀敌。凭战功,他从士兵升到连长,并因作战勇猛,人称“孙大胆”。长沙会战打响后,军长给孙建勋连补充了兵员、弹药和装备,命令该连到新墙河南岸首当其冲的地段防守,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当时,有谁会想到这支部队将成为新墙河边上的一颗硬钉子,面临一场极其残酷的战斗!出发前,师长到连队壮行。“请长官放心,人在,阵地在!”连长孙建勋的话字字千钧,掷地有声。他话音刚落,一百多名壮汉齐声呐喊:“请长官放心,人在,阵地在!”声音惊天动地。

  孙建勋连刚入阵地,天降大雨。十几个日军摸上阵地,一阵枪响,孙建勋连队损失了十几个弟兄。受此大挫,孙建勋怒火冲天,拔出大刀,快步冲上去,银光飞舞之际,几个鬼子纷纷倒地。孙建勋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战斗很快结束。

  傍晚,日军渡河偷袭,刚渡到河中间被孙建勋连等守军的炮火击中。侥幸冲上岸的,也被孙建勋及兄弟们打落到河里。虽然日军的大炮击毁了孙建勋连的守军工事,但日军的步兵还是无法登上南岸河滩。

  次日,日军又出动数十架飞机对南岸我守军阵地狂轰滥炸,阵地遭到重创,但战士毫不退缩。当日军企图再次渡河时,南岸枪声再次响起,日军渡河再一次遭遇失败。

  4 天里,日军渡河8 次,均被我守军部队击退。随后,日军施放毒气,师部通讯员通知孙建勋等部队撤退。这段战斗经历也在孙建勋心中刻下深深印记,永不磨灭。

  1949 年后,孙建勋回到高淳乡下默默劳作,曾经的兵戎岁月一直埋在心间,没有人知道他当年叱咤风云的抗战往事。每当下大雨时,孙建勋会走神、沉默,想必脑海里浮现出的应当是当年守卫新墙河阵地的一幕幕往事。

  一个夏天的下午,天气闷热。突然,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孙建勋似乎听到新墙河对岸日军的大炮声。“不好!日军要偷袭。”孙建勋家堂屋中堆着许多装满小麦的蛇皮袋。孙建勋把一袋袋小麦搬到天井里,叠成蛇腹状“工事”。“工事”刚筑好,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雨点紧跟着落下,砸起许多尘土。几分钟后,暴雨倾泻而下。“工事”里积满了雨水,孙建勋纹丝不动,密切注视“新墙河对岸日军的动向”,任凭“炮弹”在阵地前后炸响。暴雨持续了近一个小时,他一直坚守“阵地”。那一年,孙建勋83 岁。

  天气晴朗的日子,孙建勋要外出“侦察敌情”,在纸上画出“敌我双方态势图”。儿子担心他不认得回家的路,就在他衣服后面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码。

  有一天,孙建勋跑到一座寺庙,说这地方是第九战区司令部,他要找薛岳汇报敌情。寺庙里的和尚给孙建勋的儿子打电话,儿子过来,好不容易才把孙建勋哄回家。

  一个春天的早上,天色阴暗,细雨蒙蒙。正在屋里睡觉的孙建勋被几声春雷惊醒。突然,他好像看到通讯员跑到他床边传达上级命令:部队在高淳汽车站紧急集合,立即开赴长沙前线对日作战。孙建勋一刻也不敢耽搁,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穿上衣服,打好背包,向高淳汽车站狂奔。孙建勋急行军20里,赶到高淳汽车站,没有看到他的部队。他在高淳车站四周寻找部队,边跑边喊:“弟兄们!……弟兄们!……”雨水把他全身浇湿,他丝毫没有察觉。他身上背着子弹,刺刀已擦亮,怎么就找不到部队呢?“不好!肯定是长沙战事紧,部队已经去长沙了。”想到这里,他浑身打颤——在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离开部队,岂不是比死亡还可怕?!他着急、难受。此时,雨越下越大,街上来往的车子很少。好不容易,孙建勋看到一辆汽车开过来,他一把拦下,语气急切:“我的部队在长沙,送我去长沙……直奔新墙河阵地!”司机是转业军人,他从车上下来,发现了孙建勋背上有个手机号码。他掏出手机,对孙建勋说:“别着急,我让你们部队长官来接您。”随即打通孙建勋儿子的手机。这位好心的司机一直等到孙建勋的儿子赶到才离开。分手时,这位司机向孙建勋敬了一个军礼:“您是军人,我也是军人。我敬重您!”那一年,孙建勋85岁。

/ 孙建勋敬军礼。

/ 孙建勋的黄埔军校同学会会员证。

  一个冬天的早上,孙建勋在村外的鱼塘边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呼喊:“弟兄们,坚持住!人在,阵地在!”鱼塘边上,堆满了土块。他说:“手榴弹打光了,就和小鬼子拼刺刀。”孙建勋怒发冲冠,虎目圆睁,大声狮吼:“全体上刺刀,准备白刃战!”原来,儿媳烧饭时,在屋里看书的孙建勋突然接到“薛岳长官立即赶赴长沙参战”的命令,来不及向家人告辞,赶忙出村,奔赴“前线”。在村口,他似乎看到日军猛烈的炮火几乎摧毁中国军队构筑的全部工事。日军机关枪疯狂地扫射,压得中国士兵抬不起头来。水塘这地方是日军的主攻方向,最重要、最危险,一旦失守,长沙城就危险了,孙建勋要亲自防守。他说:“危险、重要的地方,我来守。”后来,孙建勋的儿媳和邻居赶来把他接回家时,他的嘴都冻紫了。即便如此,孙建勋的每一道作战命令都吐字清晰、铿锵有力:“人在!阵地在!”“全体上刺刀,准备白刃战!”“二狗子,快!把我的大刀拿过来!”……战况紧张,孙建勋又要身先士卒了。“二狗子”完整的名字是“刘二狗”,四川人,孙建勋的警卫员。当年长沙会战,在一次惨烈的白刃战中,只有他和孙建勋活了下来。后来,他和孙建勋在抗日战场上多次出生入死。这次,孙建勋差点冻死。那一年,他93 岁。

  2014 年12 月17 日,铁血网站派人到高淳给抗战老兵孙建勋送勋章、牌匾、慰问金,并帮孙建勋向深圳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申请补助。来人告诉孙建勋:“鬼子打退了,薛岳长官派人给您送‘抗日英雄’的牌匾。”并在纸上写:“薛长官让您在家休息。”孙建勋一听薛岳的名字,立即敬了一个军礼。随即要过纸笔,颤抖了半天,在纸上写下“见令即调”四个字。他把笔还给来人,解释说:“请转告薛长官,只要他一声令下,我立即调我的部队去长沙。”来人问他:“打仗,你怕不怕?”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可能感到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了,说:“我是军人,军人就是要保卫国家的,怎么会怕呢?!”那天,孙建勋特别开心,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临走时,来人叮嘱他:“薛长官命令您在家休息,听儿子、媳妇的话。”孙建勋不停地对来人说:“薛长官有命令,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这是一个时刻准备着的老兵。他随时在等待国家的召唤,等待长官再次给他下达作战命令。70 年前“人在,阵地在!”的命令,至今在他耳边回响,他一直牢记。70 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坚守阵地。他的阵地一直没有丢,因为他还在,保家卫国的军人职责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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