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参加龙潭战役经过
来源：本站   2014-05-31 10:01:46

　　文/韩力承（回忆）韩承楠（整理）

　　1945年，日寇进攻龙潭，这是中国人民与日寇的最后战斗，这一年我14岁， 战斗的全过程我都经历了。

　　日寇进攻龙潭，分三路推进：第一路占领车岩岭、牛肚冲，袭击圭洞；第二路占领红岩岭、英雄山，袭击小黄沙；第三路占领山门镇，袭击横板桥、乌峰一带。

　　战斗发生前夕，我在龙潭高级小学读书，3月1日（以下均用阴历）老师告诉我们，日本鬼子打到了邵阳，距我们只有两天的路程了，学校宣布停课，大家准备快点逃难。第二天，保长发难民证，要大家逃命。3月3日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老百姓惊恐万分，纷纷议论：逃到哪里去呢？离开家里岂不饿死。当时农民生活极苦，这些担心并非多余。3月4日，村里来了十几个伤兵。要保长给他们备饭，他们有一天多没吃饭了。从伤兵口中得知，日本鬼子进人了麻塘山，离龙潭只有30华里了。3月5日一大早，有钱人家请了挑夫疏散值钱的东西，看来真的要逃难了。我求母亲把两只母鸡杀了吃掉，父亲流着泪给我一点钱，叫我准备逃命。我说，逃走也是饿死，我不走，死也死在家里。吃完早饭，全家人坐在家里发愁，求菩萨保佑平安。

　　先前猜想，日本鬼子会从安化袭击龙潭，部队十万火急赶到龙潭。3月6日早上6点多钟，文昌部队几千人来到寺洞稍作休息，指挥员询问寺洞四周几座主山的名称。许多老百姓听不懂话，我念了几年书，能听懂，向他们介绍地形和山名。稍休息一会部队便往大华方向走，走到古城镇殿、松洋坪，与日本鬼子遭遇了，双方展开激战，各自抢占制高点。日本鬼子抢先一步，占领了英雄山和牛肚冲这些高山。在以后的战斗中，我军士兵打得被动，伤亡大。3月7日较平静，士兵们火速抢修工事，挖战壕，筑掩体，把农民各家的木料收集起来，在各条交通要道上设置障碍，以阻止日军前进。这一天大早，一位班长要人帮助扛木板，送往牛肚冲筑掩体。

　　当时我人小，思想单纯，没有想到战争的无比残酷，二话没说，找了两块木板就往牛肚冲主峰前进。后来找不齐两块，就每次只扛一块木板。走到上面一看，双方前沿战壕相距不到50米，鬼子说话都能听到。我们抓紧抢修工事，用树枝伪装起来。日本鬼子不敢出来，怕我们的机枪扫射，也怕飞机轰炸，只在黄昏才频繁出动袭击我们。3月8日这一天战斗非常激烈。天未大亮，大队的士兵猫头 腰，每人相距1米来远，端了枪，急匆匆向牛肚冲和英雄山挺进。约8点钟，在小黄沙和圭洞两地，同时吹响了冲锋号。号声清晰雄壮而激昂，号声响过之后，先是轻重机枪猛烈射击。之后，手榴弹在牛肚冲和英雄山不断爆炸，约半小时后，杀声震天，肉搏战开始了，双方杀得天昏地暗。山上的树巳被砍光，现出一片黄土，只见人在搏杀，持着刺刀向前捅，同我后来在电影上看到的肉搏战一个样。喊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血肉横飞。

　　我离英雄山两华里之遥，其声音之大，情状之惨烈，仿佛就发生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大约10点钟，一切都停止了，非常安静。又过了半个小时，受伤的士兵被抬着、搀扶着、冒着小雨从战场返回来，其状惨不忍睹。有的缺了腿脚，有的没了手臂，所有的战士都鲜血淋淋，有的呻吟，有的放声大哭，一拐一瘸，浑身上下全是泥，脸色或腊黄或铁青，衣服都撕破了，皮肉裸露着，发出难闻的血腥味。我看到一位班长，个子高大，从英雄山战场下来，他一人刺死5个鬼子，刺刀弯了，连长要给他请功。这一次战斗从打响到结束不到两个小时，但伤亡不少，仅英雄山阵亡就有150多人，牛肚冲阵地伤亡多少，当时没听说。通过这次肉搏战，英雄山阵地收复了，可是牛肚冲除主峰外仍被鬼子占领着。

　　3月8日以后，芷江飞机场的飞机开始出动实施对日寇扫射和轰炸。每天三、四批，每批10多架，多则30多架。飞得很低，机上旗号、编号都看得十分清楚,有时能看到驾驶员。扔下重磅炸弹、子母弹、凝固汽油弹，爆炸声震耳欲聋，声 浪的冲击波几华里之外震得房屋吱吱作响。凝固汽油弹一炸开，遍山是火，树木 都被烧死了。那时通讯落后，飞机实施轰炸依靠地面信号，或烧一团烟雾，或用 白布摆个信号。有一次，我们在牛肚冲用白布摆了个“十”字，日本鬼子狡猾， 他们在阵地也用白布摆个大“十”字，这一下把驾驶员弄懵了，投弹误伤了牛肚 冲主峰自己阵地，炸死了不少将士，地面部队尽骂娘，这一次自己人吃了大亏。 牛肚冲主峰有一个重机枪和一个炮排。我视力极好，班长要我当阵地观察员，有 一次我发现3个鬼子，向他们报告，可是班长不让打，要待鬼子全部暴露后打， 过了一会儿，鬼子全部出动，一声令下，机枪一齐开火，把9个鬼子全打死了， 我方无一伤亡。

　　有一次吃晚饭，我走出战壕，靠着一棵树站着吃饭，几个士兵用手势命令我马上躲进战壕。当我走进战壕，刚吃了两口饭，我靠的那棵树被鬼子打断了，好危险呀！我差点送了命。我在牛肚冲风餐露宿度过了 15个昼夜。无论白天或黑夜，蹲在战壕里，士兵们教给我掷手榴弹的要领，或往机枪子弹匣子装子弹。到晚上实在困倦了，蹲在战壕里，屈膝抱胸打一阵吨，算是睡觉。那时满身汗渍，想洗个澡，换件衣服是不可能的。最紧张的是初十、十一、十二这3天，在牛肚冲这块阵地上开展了紧张的拉锯战。我们的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战斗白热化，手榴弹不知甩了多少，整个阵地烟雾弥漫，白天见不到天空和太阳。为了防止鬼子偷袭，到晚上整个前沿阵地用几十挺重机枪向鬼子方向扫射，进行封锁。枪声象民间盛大节日放鞭炮一样没完没了地吼着，一个晚上过去，机枪边堆的弹壳有尺多高，枪管打红了就浇水，每分钟都有倒下永远起不来的战士，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战友们没有时间去掩埋。战场上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遍地都是血，散发着腥臭。没有哪一棵树哪一株草是完好的，七零八落，缺枝少叶，弹 痕遍地，高低不平；没有哪一块石头是完整的，巨大的石头弹痕累累。没有歌声，没有欢笑，每个战士眼睛燃烧着对鬼子充满仇恨的火花。阵地上每天三餐由后方送达，有时饭菜没有送到阵地人就已经阵亡，饭菜撒了一地。吃饭在阵地，没有筷子，折两根树枝代替。饭吃完了，把碗往石头上一甩，骂几句娘。后来碗少了，大家轮流吃，一个人吃完了把碗让给另一个人。春雨绵绵，碗上沾着泥，扯把野草或树叶，揩尽泥沙，盛了饭，又狼吞虎咽吃起来。没有经过战场生活的人，哪能体会这种充满苦辣和辛酸的嗞味！

　　经过十几个日夜的苦战，牛肚冲这块阵地被我方守住了。3月中旬的一天，汪排长告诉我可以回家，去找我父母弟妹，如果找不着，再回牛肚冲找他们，同他们一起走。

　　于是我从泥泞弹坑里爬出来离开了牛肚冲。回到家，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了，父母弟妹不知道去向。问邻居吧，全村是一座空城，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见不到一个亲人，我只好离开冷清的家里，独自一个往龙潭方向走，流着泪通过层层岗哨。好在我内衣里揣着难民证，没有人把我当特务。走到十字路口，天色将晚，无奈又往回走。走 到长冲口，遇到了在牛肚冲的那些战士。他们见了我，十分亲热，要我同他们走。这时恰好我身边走过另一支部队，是一〇〇军上前线战场换防的，要我同他们走，双方争执起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于是我跟随着在牛肚冲共同苦战过的那些战士，辗转来到了乌峰。十几天了，兵荒马乱中我在乌峰见到唯一认识的人是韩云安，他是逃难的。他见了我，只是摇头，唏嘘嗟叹。

　　在乌峰的头3天，我没有上前线，成天呆在指挥部，洗衣服，看守枪支弹药，帮助战士擦枪。一有空就在大路上穿行，寻找父母，可怎么也找不着。第4天，离开乌峰，向山门镇渣坪前进。我已上了最前线。那是一个天未亮的早晨，几个士兵把我叫醒，同他们一出村，一路荆棘丛生，乱石遍地，晨风习习。我们全身上下全插着树枝伪装，我夹在队伍中一步高一步低地走。一路臭不可闻。走了几华里，天大亮了，十几架飞机从头顶飞过，我们只好站着不动。又走了一阵，看到路旁躺着许多死尸，死者大部分不穿军装，而是穿平民百姓的便衣，仰卧、屈卧不一，不少于百来具死尸，有的开始腐烂。反正人多气壮，我也不怕，遇到死尸跨过去就是。经过近20天的战场生活，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猫着腰前进，还没有到达山顶，鬼子发现了我们，向我们射击，于是又是一场恶战。一面战斗，一面抢修工事。日本鬼子善于小股队伍出击打穿插和夜战，我方坚守在工事里打阵地战，拼消耗。最紧张的时候我也端了枪向鬼子射击。将士们打得十分勇猛顽强，伤亡也十分惨重。一小队鬼子穿插到我方后面，狠毒地把我们一个炊事班全打死了。

　　在乌峰、渣坪一带生活是很苦的。经过十几万人消耗，猪、鸡、鱼全吃光了，白菜萝卜也几乎吃光，唯一的菜肴是煮黄豆，可是没有盐，寡淡的吃起来很无味。偶尔有战士弄到一点盐，给我尝一点，那真是生活特殊化的一种享受。家里穿来的鞋子完全破了，不能再穿，光着脚丫。有一次被连长发现了，动员士兵捐钱让我买鞋。我捏着钱，怎么也买不到，老百姓走光了，商店早已关门了，上哪儿去买！我把钱退还了他们。后来连长给找到一双草鞋，穿在脚上，蛮舒服呢！

　　3月底的一天，连长要我同他一起去观察阵地，赶到一座高山，只见远处的 山头上星星点点的火堆。连长和营长说，看样子鬼子要败退了。第二天，连长要 我去营部拿酒，我带了几颗手榴弹，同连长的勤务兵翻过几座山，到营部用竹筒 子装了十几斤酒。晚上煮了几碗肉，每人半碗酒，豪吃一顿，算是庆祝即将到来 的胜利。

　　一直到战斗结束，我既当向导，又当民工和战斗员，连长营长直夸我沉着、 机智、勇敢，是个当兵的好苗，要我留在部队。我说我要读书，他们很支持我。4月初一这天，我离开部队，回到家里同父母弟妹团聚了，合家团圆，非常高兴。这次龙潭战斗，许多将士血洒龙潭，有的长眠在龙潭这块土地上。为祖国，为了中华民族，他们英勇无畏，舍生忘死，其英勇壮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者系溆浦县物资局离休干部，本文由韩承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