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记忆
来源：本站   2014-05-31 15:54:20

　　文/蒋汉益

　　1945年8月8日是我祖母的生日。过了祖母的生日，父亲带我进沅陵县城接我哥哥回家。出行之前，父亲与祖父曾多次商议，内容是：老大下半年是否还留在城里上学？祖父的意见：日本军队巳占领常德、桃源，可能就要占领沅陵。日本兵所到这之奸淫掳抢，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城里太危险，不如乡里安全。父亲的意见：乡下也不安全。再者，不亲历沦陷的痛苦和屈辱，就不懂为什么要精忠报国。在山沟里看不到大世面，还安排老二（即我）以后到桃源去读书。商议茯有结果，这次带我进城就是要看看外面的局势再定。经过4天的水陆行程，于8月12号傍晚到达了县城中南门码头，住进了江西大旅社。

　　第一次进城，看到了繁华热闹的市面，我十分高兴，特别是第一次看到电灯。晚饭后，父亲带我到冉德茂酱行，拜见了冉老板，见到了寄住他家的哥哥并要他明天来旅社吃早饭。

　　第二天早餐后，父亲说他有事外出，要哥哥带我到城里各处看一看，熟悉一 下县城的大体方位。江西旅社在溪子口，往东就是通河桥、楠木街、墨斗街，除 正街还有上河街、下河街。哪里是上南门、中南门、下南门以及铁炉巷、甲第巷、火神巷、尤家巷、马路巷、圣宫坪、五家坪、东关；哪里是亨德利钟表店、老字盛金号、大业公司、东方南杂店、太平洋百货店；哪里是县中、朝阳、辰郡、贞德、辰粹、女师；哪里日本飞机丢过炸弹，炸死人的肢体还挂在树上，墙上沾满鲜血等等，哥哥都一一告诉我。我俩还过河到驿码头、望圣坡。哥哥还告诉我往下去就是五里亭、凉水井。当年上海、南京、浙江、武汉、安徽、福建、江西等20多个省市的十一、二万难民同胞客居沅陵，中央广播电台、中央电瓷厂、第二被服厂及湖南省内许多机关、学校、报社、医院、商号迁驻至此。加之四川、贵州部分支前物资及民需商品，在沅陵转拨，沿河港口，船只川流不息，南岸汽车站往来车辆转运不停，市面喧嚷拥挤。我有如贾板儿跟奶奶进了大观园，所不同处，我比贾板儿年大胆大，敢问敢说。

　　3天后（8月15号）的晚上，父亲要我们谈感想。我说了很多很多，然后小结说：“生在合仁坪，自夸小南京，远远不及沅陵城。”接着哥哥说了一些，后面也小结道：“我看现在沅陵城，真象四川大重庆。只是人口越来越多，物价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苦。”父亲沉思一会，说我幼稚，还不懂事；说哥哥还应看到沦陷危机，各地在唱一首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了最后的吼声……”

　　忽然听到远处噼噼啪啪的响声，父亲走到窗前探望。又听得一处噼噼啪啪，砰！砰！仿佛还夹杂着噪杂人声。父亲疑惑道：“难道是鬼子进了城？”急忙招呼我两兄弟下了楼。拉灭了门口的电灯，躲在墙角暗处听动静/慢慢地，人潮从远处涌近了，并清晰地听到：“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父亲拉住一个人问道：“怎么知道的？”这人回答：“中央广播电台广播的。”当父亲确认消息准确后，高兴得立即高举双手，高呼：“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了！”

　　我两兄弟也情不自禁地和父亲一样举手高呼起来。从旅社门口和着人潮涌到溪子口码头，又转身涌到东关。当年城里的人特别多，阁楼、小板房、茅棚都住满了人，大家都涌向街头欢呼抗日战争胜利。加之城里各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热烈欢呼了整整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大亮才慢慢停下来。

　　街上很多大商号挂上了大红灯。还有些商店、机关挂上了“青天白日满地红”。还仿佛蕴酿着要舞龙舞狮。很多人去鞭炮厂订购鞭炮，听说鞭炮厂也很快增加很多人手……

　　早餐时，父亲高兴地要了3只酒杯，给我和哥哥也斟满了酒，问道：

　　“‘剑阁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是谁写的？”

　　“杜甫。”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伴我好还乡’。我们爷仨也干一杯。”

　　我们兴奋地一饮而尽。

　　饭后，父亲说带我们去商会和县中，我们一起上了街。忽然见前面打着洋鼓、吹着洋号，来了一队中国军人押着几个举手投降的日本兵，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我们好奇地赶上前去。哦，原来是演街头剧的。中国军人和日本鬼子都是中学生扮演的。在宽敞处群众围成一圈，就演临时编的剧。一些难民同胞，把扮演的日本兵当成了真的鬼子，哭诉他们的罪恶、凶残，一个老婆婆竟然上前咬了他一口，有的人上前举手就打，弄得扮演日本兵的学生吃了不少苦头。

　　下午，“咚咚呕，咚咚哐……”果然出现了舞龙舞狮，先是哪里的黄龙，接着是哪里的青龙，又来了哪里的黑龙。后面有狮子、采莲船、蚌壳和戴着笑哈哈面具的罗汉……龙灯、罗汉所到之处，响起了鞭炮，整个沅陵城沸腾了。

　　17号晚上，我和父亲等人站在长沙酒家的顶楼上——当年城里的最高建筑，特意看看这欢腾的县城。只见溪子口、楠木街、下南门、东关，灯火辉煌、鱼游龙舞、蚌蠕獅跃，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冲天炮响，只见彩练横空，满天繁星落下。街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辉相交映。鞭炮声、欢呼声、锣鼓声合成了雷鸣般的交响乐，沅陵城成了热烈、激荡的海洋。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兀地想起墙上沾满的鲜血和老婆婆的哭诉。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似乎从“幼稚不懂事”而有 了成长的感觉，尤其在后来，深深地意识到，这是对抗战胜利最隆重的庆祝，也是对死难同胞的追悼，更是对日本军国主义灭绝人性，凶杀、残害中国人民的控诉。

　　抗战胜利后，我在桃源读完高小并考进了桃中。新中国成立后，又转在辰溪读完初师、中师，在安江读完师专。随着年龄与知识的增长，在阅览中得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是由当年中央广播电台靳迈、潘启元两位播音员含着热泪，激动地用颤抖的声音播出来的。还得知这之前，中、美、英、苏在波茨坦发表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和归还长期占领中国的台湾及其它岛屿于中国。当我得知这些时，又激动地回想起当年的两天三夜。

　　60年过去了，我曾在繁华的城市和美丽的乡村，发愤学习、忘我地工作和安乐地生活。文化大革命中曾戴过高帽、挂过黑牌。也曾戴着大红花，接受过放鞭炮的欢迎、欢送。但当我年到70 “可杖于国”的时候，很多激情故事都淡忘了，唯有60年前沅陵民众自发庆祝抗战胜利的两天三夜，时时萦绕脑海。想起它，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前天，成了永不磨灭的记忆。是的，这是我不灭的记忆，也是沅陵新城所有“老沅陵”不灭的记忆。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也是全国人民不灭的记忆。只有这不灭的记忆，才能明晰日本政府少数首脑人物参拜靖国神社的性质，才能严正关注日本的教科书，美化侵略历史的叵测用心，才能把握“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实现中日友好和谋求人类最大的福址——世界持久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