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 繁體版 正在载入当前时间...
首页 > 口述回忆 > 亲历者口述和回忆 > 内容正文

狼烟下的家乡
来源:《地重千秋——抗日时期的怀化》   2014-06-17 08:59:09

  文/吴盛塘

  1945年阳春3月,我的家乡—山清水秀风景如画的溆浦木鳌洞,却被日军的侵略战争摧毁了。山头弹坑累累,山腰焦土连片,山下田地荒芜,房屋财产遭毁,牲畜粮食掠光,跟着又瘟疫大流行。那凄惨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

  鬼子从我眼前过

  正是农忙季节的农历三月初,日本鬼子打来了的风声不断传来,人心惶惶。 每天几乎都有货郎担或类似八字先生的生面孔出现,游击队也不时路过。

  农历三月初六日,我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去栗山坳小学(保校)上学。当走 到小地名叫过三坦时,一伙约20人来的游击队背着长枪,急匆匆地从麻塘山方向跑来,往龙潭方向而去,脸色都是青的。我心感不妙,莫非鬼子真的来了?当走到学校操坪时,先来的同学都在议论:鬼子打过来了,听到红岩岭有号声了……老师吴世金摇着铃子大声喊:“到操坪集合!”同学们列队完后,吴老师宣布:“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来了,红岩岭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从今天起放假不上学了,你们立即回去告诉父母和乡亲,准备走反(逃跑)吧!”好多同学都嚇得哭起来。我母亲早故,父亲被抓壮丁送往缅甸参加远征军抗日军队去了,成了孤儿,跟着祖父母过活。我跑回家中,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祖父祖母,叔父叔母。此时,谷种正在催芽,秧田正在整理,农活怎能丢下?约下午3点多钟,日本鬼子大队人马从麻塘山方向来了。在田间干活的农夫赶紧放下犁耙躲避,有的往山里跑,有的往江边跑,在家的妇女小孩,慌乱中四处躲藏。我跑到过三坦侧的小溪里,在茅草丛中躲起来,隔日军路过的大路约百把米。我从草隙中望去,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日军,打着膏药旗;接着是2个鬼子骑着髙头大马,腰挎战刀和手枪,脚穿黄色帆布靴,不紧不慢地走来;后面跟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鬼子和马匹,随着路的弯弯曲曲,像一条很长很长的黄色毒蛇,向龙潭方向溜去。队伍中,时而是一长串背着背包、扛着长枪的鬼子,时而是一长串驼着辎重的马匹。人马走得很稀,间距在三、四米之间。我心里默默地数着,1个、2个——每数满100,就放1颗小石子,约过了3个小时,鬼子才过完。我清点了小石子,共21颗,也就是说,日军从我眼前过的有2100多人和马匹。

  在日军先头部队从我眼前过了约3、4分钟后,就听到“嘎”的一声枪响,事后知道是农民张传容在田里做事,看到鬼子来了就提着働头,爬上田埂想跑,被鬼子发现瞄准一枪,正打在提働头的左手上,手骨被打断了。他顺势倒在田里,才保住生命。

  飞机轰炸红岩岭

  红岩岭,海拔1363米,东靠麻塘山,西连鹰形山,南邻兰岗山,北向木鳌洞,山高势险。南北两侧,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东西山麓,仅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山顶有一座用花岗岩条石建的庵堂,里面供有红岩大王,传说是陈友谅落难时来到此山,造福百姓,所以尊他为红岩大王,雕像供奉。东侧的山腰有木结构的老庵堂。

  红岩岭是日寇进犯龙潭最先占领的一座高山,驻扎一个支队,凭借天险,与鹰形山连成一线,遥相呼应。

  农历三月十一日,我同伯母李培玉逃到鸭口岩山上,与红岩岭山顶相距只1000多米。上午10时许,从芷江起飞的我空军飞机3架,飞临红岩岭上空盘旋。飞机从我眼前飞过相距不到30米,只见飞机俯冲山顶,机翼一偏,一连串的炸弹落到山顶。3架飞机轮番轰炸、扫射。这3架飞走了,又飞来3架,连续来了4个3架,时间持续了1个多小时。在轰炸、扫射过程中,只见山顶,山腰火光冲天,尘土飞派,浓烟滚滚,把整个红岩岭都遮盖了。轰轰的炸弹声、枪炮声响彻云霄。我卷缩在一块倾斜的石头下,嚇得发抖。

  轰炸完了,浓烟散了,红岩岭的面貌也变了,千疮百孔,条石砌的庵堂只剩下部分残垣了。

  轰炸过后,我到处找伯母,最后在“磨子岩”下找到她,可是她爬不出来了。磨子岩,顾名思义,是上下各一块大圆盘石,中间横着一条缝隙。飞机来时,伯母只顾保命,从磨子岩缝隙横躺着身子挪了进去;想出来时,脚手不能伸缩、动弹。我找来逃难的老乡,硬是拖着她的脚用力才拉了出来,手、脚、背上都擦伤了,流着血。

  日寇进村大掳掠

  我的家乡木鳌洞,四面环山,中间为一盆地。周边的麻塘山、红岩岭、鹰形山、青山界、车岩岭都为日军占领。

  木鳌洞成了日寇109联队在龙潭战役期间的大本营,是日寇设立战地医院和短时休整的地方,也是遭受日寇蹂躏最严重的地方。

  日寇在鹰形山与我军激烈战斗了一天两晚后,急需食物补充。从3月8日开始,进入木鳌洞抓夫,开仓抢粮、翻箱倒柜,见男丁就抓走挑担,见妇女就抓住强奸,见猪牛鸡鸭就掠走。我的祖父和4个叔父在田间春耕时,都被日寇抓走了。屋里的人跑光了,东西抢光了,日寇就到处搜山,找老百姓躲藏的地方。找不着老百姓就放火烧屋、烧山。木鳌洞,300多户人家,据战后统计,被日寇烧毁房屋5栋,打烂147栋,杀死村民49人,杀伤村民46人,强奸妇女82人,被污至死或被奸淫后自杀的妇女3人,抢走鸡鸭4788只,抢走猪牛1353头,抢或烧毁粮食52.24万斤,逃难人数1480人,逃难中死亡人数27人,抓走民夫327人,荒芜田土599亩。

  胸前戴上难民证

  我当时8岁,是逃难者之一。三月初八那天,突然传来“鬼子来了,赶快跑”的喊声,乡亲们慌不择路,各自逃命。我随着人群跑到屋对门的岩山上,钻进了岩洞。我祖母64岁了,又是小脚,走得慢,与我分散了。祖父被日寇抓走了,失去了养我带我的亲人。我当晚在岩洞过了一夜,第二天听说鬼子搜山来了,又只得转移。我在山上东躲西藏,辗转了5天5夜,吃生蕨、喝生水,睡岩洞。身上穿的两件烂单衣、一条破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长满了虱子,既怕又饿,度日如年。一天晚上,我逃到里木冲,看到一位老太婆烧起香纸,跪在地上,祈求菩萨保佑。她手里拿着卦,边打边祈祷,但总打不出如意卦来。我心里想,日本鬼子打来了,大势已去,菩萨也没有办法了。

  在逃难过程中,不知哪里是安全地带,到处遇着中央军的哨兵。逃到龙庄湾,我军与日寇正在青山界打仗,只得往麻塘山方向逃。在麻塘山至沙漠坪的路上,巳经是5天不见一粒粮食,躺在路上不能动了。这时被我伯母发现,给了我一个坏谷米冷饭团,我接到手里,两三口就吃完了,感到又甜又香,比吃生厥强多了;脚上也有点力了,又继续走。

  农历三月十五夜,趁着月亮,逃到了葛竹坪的岚水江。那里驻有100军的部队,心里感到安全了。第二天救济站给我发了一碗稀饭,保长给走反(逃难)的人每人发一个用白布做的“难民证”,我把它别在胸前。听伯母说,“难民证”要一升米一个,没有米的就记帐,等打仗回家再还。我戴着“难民证”随伯母逃到她娘家鹿洞住下来,才不那么担惊受怕了。我每天爬到高处,看飞机轰炸车岩鹰。

  那时,地方食盐紧缺,有时用高价买点葛巴盐,加水熬过融化,还是既苦又涩。走反的人们虽然戴上了 “难民证”,但100军的士兵还是要检查难民的东西,如果是盐,就拿走了。我三叔母韩爱玉为了保护2两葛巴盐而想尽了办法,路过中央军哨卡时,她把那点盐握在手心,手指再抓着油纸斗笠的花圈掩护,才过了几道关卡,保住了那点盐。

  战后瘟疫大流行

  农历四月初一,消息传来,在木鳌洞一带的日寇被打退到黄连江了。我同伯 母和逃难的人群,从葛竹坪到双江,过圭洞往家里赶。过了圭洞后,只见车岩鹰、腊烛形、唐门寨、鹰形山,都被烧得光秃秃的,弹痕累累。浓浓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窒息。满山茶树、松树被汽油弹烧焦了,炸弹坑到处皆是。进入木鳌洞水口山后,只闻得从麻塘山发源流经千担洞、梁家洞、丰家山、高桥堙、韩家湾的黄沙河的水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因为败寇退至千担洞时,前面有100军的阻击,后面有51师的尾追,加上两面高山,日寇弹尽粮绝,毫无还击之力,又无路可逃,数百人马死于黄沙河,尸体堵塞了江水,血污染红了江水。进人韩家湾,房屋不是被烧就是被打烂了,开始腐烂的牲畜、马匹臭气熏天。山烧焦了,地炸裂了,田土荒了。到了高桥埂,我家歪歪斜斜的烂屋还在,只是壁板被打烂了。只见一块壁板上写着“回来赶快春耕”几个字十分醒目。那是51师追赶日寇时写下的宣传标语。

  回到家里,一盆如洗,吃的、穿的、盖的、用的都没有了,好在被日寇抓去的祖父、伯父、三叔、满叔和祖母都陆续回来了,只有四叔一去不复返。他们割来了即将腐烂的马肉当饭当菜,用捡来的子弹壳,炮弹壳拿到龙潭街上去换粮食度日。

  战争造成了恶劣环境,空气、水、食物被严重污染,加上人们缺吃少穿,体质虚弱,抵抗力差,从而瘟疫大流行。木鳌洞有一半多人染病,或天花痢疾,或霍乱伤寒,因缺医少药,死了130多人,有的户全部死光,称发“倒家运”。我也患上了疟疾,每到下午就高烧,全身冷得发抖,一个多月才好。

  在那缺医少药,瘟疫流行的年代,谣言四起:“阎王要收这一代人了”,“鸡肚子里长蛇了”,人心惶惶,人们只得去求神拜佛,乞求保佑。在人们的心目中,红岩大王、白马仙姑是保护神,每天去朝拜的人流不断。我也跟着人群去隆回朝拜了白马仙姑。在白马山仙姑的“撮麻凼”讨得一杯神水喝了。白马山庵堂的道姑交待:“要行善、不要作恶。回去用香薷草煎水当茶喝——”香薷草是理气解表、清暑利尿药,吃了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对上述传染病,作用微乎其微。人们照办了,可瘟疫照样流行,只是听天由命。

Copyright ©2014-2023 krzzj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湘ICP备18022032号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731-85531328 19118928111

纠错电话:15116420702(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