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彦 文/图
旧作《童年小记》
抗战胜利的那一年,我年方五岁,还不是实足年龄,如今倒要来“回忆录”一番,定然有些滑稽了。眼下,正逢我国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抗日老兵所余无几,报上和电视上倒也时或闪现几位垂垂老矣的残兵余勇,那日有几位还在荧屏上老泪纵横地唱着“满江红”,不能不教我小老儿也心情激动,催出几许热泪。
先大人因为逃婚,误入黄埔军校,便成了个扛枪杆子的兵,自十九路军淞沪抗战起,以后的许多年,他的主业也就是抗战打鬼子,因之我大概也算得一个抗战子弟吧,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就增加一层。
我的许多叔叔伯伯们也大多是抗战的将士,而今几乎悉归地府,活着的时候,及至晚年,亦大多晚景不佳,历史如此,由不得他。
幼时随父母转战长江一带,我的出生也在苍黄的军中,大概偶或得以收到没谋过面的祖父写给父母的信,依稀记得父亲彼时戚戚的面容,说是老家山东的房子给日本鬼子炸了,一夜屠村民千人,此为最早的历史记忆。每和二弟顽皮,母亲必以鬼子来吓唬我们,所以心目中想象的鬼子必是妖魔一类的恶物,很吓人的。不过有一回我真见过一个鬼子,一身戎装,倒也笑容可掬,居然还鞠着躬,现在想来那是他们在战败以后,一定是到父亲的军营来谈受降之事的,已作阶下囚也。我在旧作《童年小记》中,画过这个亲历的场面。逃警报也还是记得的,每每伏在大人的肩头,急切切的莫名的害怕极了,头上还是如乌鸦一般鬼子的轰炸机,我见一枯树,壮如焦黑的大叉,心想用它来装一弹弓,兴许可以射下那些恶鸟,为我老家报仇。还记得在战后的衡阳拍过一次规模宏大的集体照,父亲揽着小儿的我,和许多叔叔伯伯们坐成一列,人数颇众,背景则是堆如小山一般的骷髅白骨,想来必是鬼子刀下的中国民众,虽然七十年过去,印象倒是不去。十年以前,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打电话问老家的领导,却说没有什么纪念活动,心下便也戚然,遂至福州路买了些清末和民国时期关乎日本这位东邻的史书送给他们,还做了一首大刀未可生锈的诗吼与他们一听,又在老父的墓碑上加刻了“抗日一老兵”五个字,不亦哀哉!1992年夏,我曾随上海美术家代表团访日,在东京的宴席上有邻座为一斑白老者,状颇优雅,好白香山诗,寒暄中说起他曾到过我的老家,相询之下,知为日寇空军,我遂愤然离席。旅行至伊势半岛,下榻于一民宿,主人引我至其客厅,上悬一诗,乃上世纪四十年代他驻军江西九江时,一汉奸保长对他的颂扬,一气之下,我吐出一句国骂,他倒不知所云。
回忆是一种反动吗?还要录下来,值得吗?人是极容易忘却的动物,然若无历史则何称家国,人之死于安乐者,恐怕亦在死于忘却;生于忧患,吾则信之,在我依稀微茫的记忆里,那艰苦卓绝的八年全面抗战,恐怕还是百年见中国人最警策求生求胜求强求进的时刻。所以我也敦促桐乡丰子恺研究者吴浩然君在抗战的旧籍中检出温润善良的中国读书人丰子恺先生八年间所画的抗战漫画作一展览,名之谓《愤怒的丰子恺》,彼时,诸君若有闲暇,不妨到上海图书馆的展览一观。
(作者系知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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