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国果
1945年8月,日寇无条件全面投降,是时我已年届弱冠,长期缀学,继续入学校读书,年龄既不相称,也不愿意了。于是,我五哥国和把我荐入国民党长沙县政府当科员。我仅到县政府报到去了一次,也没和县长见过面,就被分配在军事科。科长张雁是国和的“联襟”。第三天,张雁即来家叫我出发。原来,我又被分发在新成立的“长沙县日俘管理处”当处员。处本部设在长沙县属桥头驿镇上,另在霞凝、杨桥分设了两个驻点。我和张雁两人驻本部,张雁巡回全线,实际上就我一人驻守桥头驿。本部就设在桥头驿火车站以西约两华甩的一个小祠堂里。在这祠堂以南约半华里有一个很大的余氏宗祠,大小房屋百来间,这里就驻扎了日寇“华南派遗军总司令部”。
我对担任这个职务是异常兴奋的。尽管职权微小,但在长沙县境内的沿铁路线各乡公所、乡大队武装,我们都有权指挥。大约派了一个班的武装乡兵保护我驻地。
我们正在兴致勃勃威风凛凜地作一切安排,准备将招牌张贴出去,突然接到命令,机构改名为“长衡岳地区日本官兵集中处”,并由国民党驻军某师双重领导,师长姓田。经我们电话请示,才知道是:“莫刺激日本官兵引起麻烦”。名称变了,任务性质也就变了。原来本是管束日本俘虏,权力较大;而一变为后勤供应、照顾日军生活了。我们真是几乎把肺都气炸了。接着又寄来了国民党中央以蒋介石名义发布的《告全国同胞书》(此文告在日寇投降笫二天就正式公布了的),重申“我国民要有大国民风格,不念旧恶,不准有任何报复行为”等等。驻军师部更是命令我们要妥善安排日军生活,保护日军士兵的生命安全,不准老百姓殴打“侮辱”日兵。驻军师部又公开张贴了对日俘的“十不准”布告。“十不准”大意是:不准藏有任何武器弹药;不准私自集结;不准登上山头;不准擅住民房;不准观察地形绘制地图;不准个别走出指定之居住民房;不准向个别向市场购物;不准与老百姓私自接触等等。总算是有一点点战胜者的气氛。
第二天,日军对令部派来了高参西乡大佐和联络官北出太郎少尉。报告了他们的司令官坂西一良中将还在长沙城;全部华南派遣军有二十一万人,都要从中印半岛经我国内部陆路回国,撤离时间将有三个月之久;今后与我赴由北出负责联络一切事项等。张雁当时询问了一般情况,并指派我为常驻联系人,有权处理一切事务;并交代,日军方面必须严格遵守“十不准”命令。我于是成了一短时的日军太上指挥官。
我们所需的日常生活用品特别是照明用灯及油,还有文具纸张等,本应取给于当地乡公所。乡长为了揩油(贪污),怂恿我们向日军索取。我向北出开列了一张需要少量物资的清单。结果,北出带领了几个士兵却送来了一卡车的物资,纸张就是两吨,煤油十斤,最后抬下车一捆日军军服呢料,一大箱约五百条大炮台牌香烟,及军毯等。我说我没有要呢料香烟的,北出马上谄笑的说,是司令部考虑你们会需要待客用的。当时我想,日寇也有今天在我面前低声下气之时,反正你们是抢的,于是照收了。
我们开始办公了。首要的任务是日军每天需要的蔬莱供应怎么办?因为大米是由他们自己从长沙城里运来,肉、牛油盐之类,他们用的是罐头食品,其他日用品等等都不用我们操劳,刚投降时他们的仓库物资还是特别丰足的。蔬菜都是需要新鲜的,乡区又不象城郊区有专业蔬菜农每日供应,各户略种点蔬莱,何自食而已。所以每天需若干吨的蔬菜供应,确是一个大问题。于是,我们合集沿线附近乡保长开了个专题会。根据日军驻点日需蔬菜数量分片负责摊购,组织采运,价格由各据点定,日军必须每日按量按价购回。价格就高极了,如白菜3时价每斤一分钱,而卖给日军每斤则为一角一分钱。这样,货源解决了,生产户、运输户都苻较大赢利,却更是中饱了乡保长及各供应点经销店。蔬菜质量却是黄叶的、半腐的,白菜萝卜而已。我们又召开方圆十余里内的日军联队长以上的会议,宣讲“十不准”,主要还是强调蔬菜供应问题。这次会开得较“威风”,我们着意安排了一些场而:增调了乡武装,布置了严肃的会场,参加会议的日军官均须在门外小路集合,鱼贯入场等等。日军联队长算是较高级军宫了,有的白发苍苍,他们都只能佝偻轻步进门。我心里痛快极了。
蔬菜供应问题解决以后,张雁就“出巡”去了。我于是向北出规定,每天定时与他电话会话一小时,实际是我想学日语。我的主要任务,是巡查桥头驿附近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日俘动态。我向乡公所要了一匹掳获来的日军用大洋马,要了-条驳壳枪。每天电话通话后就纵辔出巡。
有天,乡民来报告:在桥头驿火车站看到日军从火车上卸下了一捆一捆的麻袋,里而包裹着长而硬的东西,好像是枪枝。我马上赶去检査,果然是长枪。日军官报告,是投降时许可留用一千支长枪自卫的。
这次集中待遣,大多数官兵感情上是极抵触“十不准”的。而在行动上更是不愿受约束。有个中佐参谋福田,像貌是典型的日本人,自持军阶不低,这然蛮横的占我民房,把一家公婆儿媳挤在一间后房,而他占住前间大房。老百姓忍无可忍,有几个强悍点的农民就将这家伙捆绑起来。福田营内的同伙竟然哗噪,这就几乎引起轩然大波了。于是,老百姓跑来投诉。我也异常气愤,一边电话通知北出,一边我对乡民说:“可以采取我们乡俗惩法,用狗公刺荆棘条抽打,但不准重伤,不准用硬东西打,我就来现场”。—刻钟后,我与汗流夹背的北出同到现场。围聚的乡民好几百,躲在各屋前观望的日军更是上千。我冷静了一会,略问了经过。我掏出手枪,瞄指着福回,真把这鬼家伙赫坏了。我命令他跪下,痛责一顿后,我宣布布,他在撤离本地之前,只准住在水田里,否则即押送长沙军法从事。福田在后来撤离之前,一直搭个帐棚住在这水田里。远近传阁,无不拍手称快。几天后张雁回来时,却带来了县政府意见:“以后不要太冒失”。
有一天出巡时,看到远处山头上有三个人在指手划脚,又好象在地面看图。我催马上山,很远处即看到他们中有二人携有佩刀。登山、看图、带武器都是不准的。我掏出手枪打开机头,勒缰走近。这三人马上散成品字形,一矮小秃头老头站在前,携刀二人并立在后。我仔细看,地面没有痕迹,也没有带图囊,而刀却是两把木制的。并立的二人都佩白袖章,上有“宪兵”二字。看老者气派形容,可能是旅团长以上的官阶了。我问:“干什么?”他们垂头笔立,恭敬的答:“散步”。我即指令他们背诵“十不准”,其中一宪兵就流水般的背出来了。我看没什么可疑的,命令他们下山回去了。我回本部后,即通知北出查明情况,是什么人?一会,北出赶来会报:是司令官坂西一良中将刚从长沙回来,确是散步”。
隔不几天,张雁从城回乡了。旋即,日军部派西乡大佐与北出来,邀请我们去他的可令部作“客”。我随同张雁去了。他军部的气派还是极森严。开始会见我们的除西乡外还有参谋长佐藤少将(?),北出作翻译。几分钟后,听到窗外皮鞋声音,北出迅即掀开门廉,进来的就是我在山头训诉的矮小老头——华南派遣军司令官坂西一良中将。我们握手寒暄,坂西并向我致歉。佐藤却在抽屉内取出他的随军诗稿册给我们看,并哈哈自得。只记得中间有一句:“惯吞八桂气凌云”什么,我认为他多蔑视我们中国人,正持发话,张雁即以目视阻止了。
我曾巡查到了距杨桥约一里的一个日军旅团部。在接待员中送茶给我的却是见第二次会面的片案大尉。三个月时间,基本上把日俘一批批送过境。北过高家坊站,就不用我们管了。在长沙的这一段,总算是秩序井然,没有发生大问题。据说,到岳阳以后,日俘的境况就不好受了。在岳阳街上,日俘就抢生米吃。在武汉,日俘就开始以三块光洋一个的单价出卖营妓。
回忆这段经历,我不禁感慨万千!深重的灾难、血的教训,我们应当永志不忘。
Copyright ©2014-2023 krzzj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湘ICP备18022032号 湘公网安备43010402000821号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731-85531328 19118928111
纠错电话:15116420702(微信同号)
QQ:2652168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