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哲
到1943年冬天,日寇在太平洋战场节节失利,去南洋的海路被盟军截断,为了扭转战局,想在中国打通一条去南洋的陆路。首要的是先要打通粤汉线。第一个目标就是长沙。集结了几十万兵力,发动了第四次长沙会战。从 1943 年冬天日机就开始轰炸长沙。我们家在六堆子。旁边就是又一村。又一村是当时湖南省政府所在地。文夕大火中也烧掉不少房子,省政府也早迁走了。可日机仍以此为目标。大概是心理战的一种。因为长沙城中并无重兵驻守,可以说是一个不设防的城市。(当时前线在汨罗江一带,支援部队部署在衡阳一带。)省府的人早就走了。让老百姓自生自灭。既没有对空火力。又没有公共的防空洞。老百姓自发的挖了一些防空洞。我家花钱请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防空洞,与其说是防空洞不如说是一个土坑。半腰深一点。上面盖一些木头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妈妈只能半蹲在里面。妈妈说:真要炸着了倒也省事,连坟墓也不要挖了。可以拣个现成。说得很凄凉的。
有一段时间日机几乎天天来袭。有时一架飞机,有时二架飞机。扔几个炸弹又飞走了。这种轰炸并不具有任何战略和战术意义。只是心理战罢了。可是每一次都是以省府为目标。有一次炸弹就落在六堆子,就在我家旁边。妈妈认为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炸弹会落在头顶上。非走不行。何况前方战事并不顺利,万一长沙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收拾了几只箱子,把带不动的东西仍旧托人看管。幸好年初爸爸寄回了一笔钱,才有了后来的开销。另外妈妈还采取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不知是听了别人的劝告,还是自己决定,总之是非常英明。各位大侠你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就是她采购了几十斤盐带着一同动身。以后幸亏这几十斤盐才渡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当时的出路只有朝东走。而且只能坐船。因为所有的公路都因防日寇入侵而被挖断了。我们雇了一艘船从长沙潮宗街下船。沿浏阳河到达浏阳。一路上可以张帆。风景也不错。可我们那有心情欣赏。这和我们沿资水下行的愉快心情相比较,真不可同日而语了。
到浏阳后我们在浏阳街上一个叫蛟龙巷的巷子里租了一幢破败的房子。这房子原是一间小的祠堂,进门有一个小院子。房前有一个走廊,走廊一边架子上放着一面破鼓,另一边应该放钟的地方钟却没有了钟,只有架子还留在那里。三开间房,没有进深。中间原是供奉神主的地方。我们进去时。神主已被搬走了。但座子还留在那里。二边房子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这二间房原来是放棺材用的。那时候人死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入葬,例如坟地没有落实。或者死在外地,棺木要等待机会运回家乡安葬。这样就需要将棺木连死人一并寄存。叫厝棺。这二间房就是派这种用场的。我们进去时,棺木虽然没有了,但房间仍是阴沉沉的。地面是泥土的,潮湿不堪。我们是冬天到的。非常非常冷。妈妈向浏阳的亲戚借了一些家具和日用品,地上铺了一层石灰吸潮。窗户用纸糊好。顶上没有天花板。木檐间四处漏风,也就只好让他去了。就这样住下了。我们家历来不信鬼神,但像这样终日与鬼为邻,倒是意料不及。想想总比被日寇统治为好。
一到浏阳就感到四周气氛与长沙有明显的不同。长沙是旋涡的中心。也是风暴的中心。每天军队的过境,军车的呼啸声,空袭警报声,炸弹爆炸声,谣言。把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到浏阳这些都没有了。市面上也有一些日用品卖。人心也安定些。其实浏阳离长沙不过80公里,紧张程度应该是一样的。可能因为看不到这些引起紧张的现象,眼不见为净,自以为安定吧。1944年春节我们是在浏阳过的。除夕晚上,浏阳全城居然大放鞭炮,烟火。还有舞龙灯的。我们在亲戚家吃饭,看放烟火。午夜回家,街上厚厚的一层编炮屑。我真搞不懂为什么在敌兵压境的情况下还有心情来欢度除夕。我现在想总也不过是下面几种情况。第一,醉生梦死,驼鸟政策。危险没来,乐得快活。第二,县领导为了稳定人心,有意鼓励这样搞。第三,浏阳是出名的产鞭炮县。由于战争,编炮出口,内销都成问题,仓库积压很多,借此机会放掉一些。驱驱霉气。企求好运。不晓得那一种是正确的。
春节过后,时局日益紧张。日寇在北方逐步逼进长沙。浏阳城里也不是安居之地。只好朝乡下跑。我们祖父家在浏阳南乡。爸爸自小出来读书,工作。也很少回家。和妈妈结婚大概也有违祖父的意思。所以结婚后,爸爸妈妈也没有回过爸爸的老家。妈妈也一直没有和祖父见过面。后来爸爸在湘西一带为衣食而奔走。我们也都在湘西一带生活。和祖父家更少联系。现在事急相投,妈妈虽不说,我看得出妈妈是很不愿意的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情愿在浏阳城中找一个破词堂住了。终日与鬼为邻,也不愿去乡下的原因。一个不受欢迎的媳妇独自上门求助。心中的不安自可想见。我是很同情妈妈的。
我们从浏阳城逃到了乡下祖父家,幸好我们受到了客气的接待。尤其是我,作为孙子更是受到大家的宠爱。下面我想介绍一下祖父家的一些情况。如果诸位大侠不嫌罗嗦,我就讲得详细点。否则我以后就简略点,以免浪费了大侠们的时间。
我祖父家是一个大家庭,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聚族而居,进大门上方有一个匾,上面四个字:“孝廉??”。还有二个字忘记了。可能祖先有中过举人的。进门是一个大院子,又称为晒谷场。既可晒谷,也是我们小孩的游戏场。东面是祖父一家居住,中间是二叔祖父居住。西面是三叔祖父居住。祖辈三人已分了家,但同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每家都有一大帮子人。这种聚族而居的情况可能在有些乡下还能找到其痕迹。父辈的人很多,但都在外谋生。只有一二个人在家务农。我们这一辈留在乡下的有十几个人,真是一个大家族。
祖父家也是一大帮子人,除了婶婶外,还有二个姑妈。他们都守寡,因家境不好所以带了孩子来依祖父生活。家中没有劳动力,田租给了别人,所以算是地主。祖父年已七十多,耳朵不听见,那个时候没有助听器,只能在耳朵边大声喊才能听见。他又不懂长沙话。我们又不懂浏阳话。交谈还需要有人在旁翻译。所以很难与他交流。那个时候妇女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没有任何经济地位,只能每月拿一点月份钱,逢年过节发一点钱,用来扯点布做衣服或买点必需的东西。唯一的额外收入是家中的粪便由她们处理,由于自己没有种田,粪便作为肥料是可以卖钱的。吃饭时家中的男人也就是我和祖父在堂屋吃,女人们只能在灶间吃不能和我们同桌。你想我妈妈如何过得这样的生活。
在祖父家中发生了这样一件我不会忘记的事。有一天晚上我忽然肚子痛。痛得我在床上打滚。把妈妈吓坏了。那时乡下什么也没有,连浏阳城里是否有医院也不知道。要找人把我抬到城里几十里路,不等走到可能人已经没救了。因为那时为了抗日所有的公路都挖断了。只能走小路,翻山越岭。天黑看不见路。需要二人打灯笼照路。所以要六个人才能把我抬到城里。而且妈妈还必需陪去。祖父家没有劳动力。一时又请不到这许多人。祖父只好请了一个巫师来给我治病。巫师说,我是在外面玩久了丢了魂。家里有鬼,魂不敢回来。于是找了一些人。打着火把,在我白天玩过的地方,大声喊:某伢子,快回来,你妈妈等你吃饭。深更半夜,这种声音在夜空中回响。真是楚辞中招魂的再现。在家里,巫师手持木剑。端着法水。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咒语吧。满屋游走,一边念咒一边口喷法水。一边用木剑向快中攻击。是在尽力驱鬼。折腾了好大一阵,我也疲倦了,慢慢睡去。祖父看我睡去,以为招魂驱鬼有效。好好的谢了巫师。妈妈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现在看来,只是一条蛔虫在作怪。蛔虫突然从肠中钻入其他器脏如阑尾,肝脏。引起急腹痛。幸好后来他又退回到肠中,使腹痛停止。否则时间过长,引起肠阻塞或穿孔,那就不会现在有一个老头这里讲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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