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富
81岁,延庆县大庄科乡东二道河村农民。19岁时被日伪军指定为村里的“小排长”,负责催工等杂役。后加入抗战游击队,28天后被捕。1945年初被日军押至日本北海道做劳工。抗战胜利后,于1945年底乘坐美军军舰经塘沽回到北平,务农至今。
在村里残存的惟一一个“围子”前,李全富老人回忆起60多年前半夜拆墙的经历。“围子”是当年日军实行“无人区”计划时,为隔断游击队与群众联系强迫村民修建的。
鬼子的枪声,汉奸的耳光,打出了李全富的传奇人生。不然,这个延庆东二道河村的庄稼汉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离开这块土地。记者找到李全富时,81岁的老人正在村口的一片农田里锄草。面容清瘦,皮肤黝黑,说话干脆利落。对那几年人生传奇中的各个节点,老人的记忆异常犀利。某年某月某日,发生了什么,如在眼前。
北平沦陷后,东二道河村几公里外的大庄科设有伪警察局,驻有伪满洲军一部。鬼子和伪军常到东二道河村抓人要粮。而附近抗日根据地的代表也常到村里来开会,天一黑就走,不在村里过夜。村里有几位村民参加了游击队,大伙心照不宣,明知谁家有八路游击队,但谁也不告诉。
李全富家在村里算是个佃农,从地主家租了10多亩地。年底交租后,剩三四百斤粗粮,6口人“只能吃半年左右,剩下的半年只能借粮,到第二年秋天再还,肚子根本填不饱。”李家种了几棵杏树,结了杏子一家人是不吃的,把杏子一颗颗剥开了,果肉晒成杏干,杏核砸出杏仁,待忙完秋收,十几岁的李全富便和伙伴一起,用驴子驮着杏干和杏仁,走两天两夜的路,到北平城里前门附近卖钱。这时的北平城很萧条,前门已少见生意人。李全富住在小客栈,深夜总有日伪军来查“路条”(证明身份的纸条,注明哪里人、进城事由等)。后来,李全富听说进城的路上有“土匪”出没,就再不敢往城里去。
白天修围子 晚上拆围子
村民们也不反抗,只慢悠悠搬石头修墙,待晚上敌人一走,又跟着游击队接着拆
为了切断老百姓与游击队的联系,1942年春,日伪在东二道河村实行“无人区”政策,逼着群众毁弃原来的房屋,用围墙圈出一片“围子”,强迫村民们入内居住。“围子”出口处设卡,天亮前和太阳落山后严禁出入,否则一律以“共匪”论处,就地枪决。
在伪军监视下,李全富和村民们一道搬来石块,砌了一道石墙围住村子。村出口处装一扇大门,日伪军派两个汉奸把守。一到晚上,两个汉奸就将村口的大门锁住,谁也不准出去。两名汉奸害怕游击队,不敢住在村子里,锁上大门就跑回大庄科据点。
“围子”动工后不久,中共昌延联合县委(昌延联合县政府1940年1月在大庄科乡霹破石村成立)派人趁夜潜入村里,发动群众拆除“围子”。村里的党组织秘密联系村民,要求大家团结起来,跟日伪军打消耗战。本就不愿住在“围子”里的村民们积极响应,大家一心要拆除“围子“。伪村长察觉到了村民们的动向,但慑于游击队的威名,不敢声张,没有向敌人报告情况。18岁的李全富和其他村民白天到地里干活。晚上,等到看门的两个汉奸回到大庄科据点后,就拿起锹、镐和区里派来的游击队员一起拆“围子”。
白天,敌人一看“围子”拆了,恼羞成怒,但李全富和村民们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游击队干的。敌人没办法,只好强逼着群众搬石头重修“围子”。村民们也不反抗,只慢悠悠搬石头修墙,待晚上敌人一走,又跟着游击队接着拆。
拆“围子”的斗争持续了两年,最后游击队和村民合力将“围子”拆平。日伪军疲于应付,不再让东二道河村民修“围子”了。
日伪“小排长”要当八路军
“受了几回气,我就决定当八路军了。”农历八月十三,李全富获准参加游击队
李全富为人机灵,口才好,也很有点牛脾气。19岁时,他被日伪军指定为村里的“小排长”。这种小排长一年一换,负责为敌人要毛驴、要柴火、要小工等杂务,敌人还要求“小排长”监视八路军的动向。
一次日伪军征集驴子,一个姓陈的汉奸非要李全富找15头。村里有13头毛驴,草驴(母驴)叫驴(公驴)汉奸都知道。李全富气急大声反问:“村里一共13头驴,到哪里找15头?我当不了排长了,把我换了吧!”那汉奸见他急了,只好悻悻离去。
村里送给日伪军的木柴必须是干的,有时天气不好,木柴潮湿。日伪军一见湿柴,不由分说就对送柴人暴打一顿。有一段天气不好,谁送谁挨揍。“受了几回气,我就决定当八路军了。”李全富说。
村里一个姓刘的男人参加了游击队,有一天刘回家时被特务抓了。刘家归李全富这个“排长”管辖,特务指责李全富包庇八路军。李全富心里害怕,但表面不动声色,大喊:“他没当八路军,他前些日子去外边弄柴火去了。”“什么他妈的弄柴火去了!”特务左右开弓,连打他4个耳光。李全富的眼睛被打得睁不开,嘴里仍旧大喊:“你打我八个嘴巴也没用,他就是没当八路。”特务拿他没办法,把他带到了大庄科伪满洲军营部。
李全富见了宪兵队长张某劈头就问:“张队长,特务说我们村姓刘的有手枪,还有6个手榴弹。张队长是当兵的应该知道,他能挎手枪就是当官的,当官的哪有手榴弹?他当八路军再积极,这么快也拿不到手枪。你们用辣椒水灌我吧。把我灌糊涂了我家飞机大炮什么都有。”说完,李全富盯着宪兵队长,一副无辜气急的样子。张队长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过脸笑了:“看你小子这德行,也说不出什么来,滚吧!”不久,那名姓刘的游击队员也被敌人放了,回到了部队。
特务打的那几个耳光让李全富气愤难平。第二天(1944年农历七月二十四),李全富跑到游击队暂住地香屯,找到昌延联合县中心区区委书记刘文科,要求参军。
刘说:“你先回去吧,一个人没办法安排,等招新兵的时候你再来。”李全富急了:“伪军知道我给八路说情,回去肯定把我抓住杀了。我就算死也得杀几个敌人垫背。”刘文科又说,不知道他党性如何,要找人介绍。李全富急忙跑回东二道河,找到村共青团王书记。一番软磨硬泡后,王书记跟着他去找刘文科。终于,李全富留在了区里。农历八月十三,李全富获准参加游击队。换了一双军鞋,李全富就算是游击队员了。
汉奸告密 小分队被俘
敌人已把房子团团围住,魏队长跳出围墙往外跑,被伪军用步枪打死
不久,县大队派一个11人小队去黑汉岭催粮催鞋。那里距县大队活动的地方很远,沿途要越过多处敌人据点。李全富被编入11人小队。
农历九月初十夜,小队住进了香屯一农户家。不料,在路上碰上的一个老乡偷偷向敌人告了密(后来,李全富得知,告密的村民随后被游击队处决)。深夜12点左右,数百名伪军包围了香屯。站岗的一个小孩被抓住,伪军悄悄摸进院子。“快醒醒,有敌人!”小队魏队长突然惊醒,跑着取下挂在墙上的枪,冲了出去。但敌人已把房子团团围住,魏队长跳出围墙往外跑,被伪军用步枪打死。李全富和另外9人被俘。
10个人被押到四海村伪满洲军团部。敌人没有用刑,但不给饭吃。两天没吃饭,有人害怕得大哭。李全富的脾气又上来了,他叫来伪军司务长:“给我们弄饭,都是中国人凭什么你们吃饭我们饿着?不给饭吃就把我们拉出去枪毙!”司务长说:“你小子还挺厉害。就给你们点高粱米饭,一天两顿。”
13天后,10个人又被押到怀柔一处监狱,两天后坐火车到北平,又从北平坐火车到达天津塘沽。
在塘沽的13天,他们一天只能吃两个鸡蛋大小的窝头,敌人又不给水喝,李全富13天只解了一次大手。但是他没有失去求生的欲望,他鼓励大家:“只要有这口气在就能回家。”
梦不到家的北海道劳工
“日军看管很松,反正我们跑不了,长翅膀也飞不回去啊”
13天后,李全富被押上一艘日本货轮。船上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守卫。
李全富被赶进船舱时,惊呆了:船舱里聚集了600多个中国人。一打听,绝大部分是八路军游击队战士。一个中国伙夫负责做饭,船上不吃饼,日本兵说吃饼会翻船。船上就一个行军大锅,锅太大了饭煮不熟,他们每天就吃半生不熟的面团。
船驶过大连后,海上起了风浪,行军锅被掀翻到海里。李全富他们只能吃船舱里的谷子。大家用鞋底把谷子搓几下,用铁碗熬粥。谷子里混杂着船舱里残留的煤粒,用手根本筛不出来。
“那粥像狗屎一样,还带着船舱上的煤面子。没办法,也就咽了。”李全富乘坐的货轮原本半个月左右就能到达日本,但有时躲避飞机轰炸,有时害怕遭鱼雷袭击,时走时停。在海上航行了21个昼夜后,货轮才到达日本门司。从门司到山口,从山口再经东京、函馆,最后到达北海道。李全富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大家当时太软弱了,“如果600多人团结起来,就算那几个日本兵有枪,也能打发了。”
1945年农历四月二十六,李全富的劳工生涯正式开始。
他负责为到达港口的船装货物,主要是鱼、海带、粮食等物资。罐头箱子一箱62斤。“开始只能扛一个,后来两个,再后来三个,最后扛四五个。”每个劳工分配一堆货物,运完就可以回营地去。
每天清晨,一个叫阿必桑(音)的工头领着李全富他们去码头干活,劳工们完成当天劳动,还由阿必桑监送回驻地。劳工们主要由工头监督,“日军看管很松,反正我们跑不了,长翅膀也飞不回去啊。”一个劳工仅有的娱乐活动就是跟别的劳工溜达、聊天。“想回家,可是做梦都梦不到家的样子了。”有一个姓郑的劳工,曾经7天不吃东西。李全富气得大骂他:“你不吃饭死了,就会让人扔海里喂鱼。有命不怕家乡远,有运气也许能回家。”
美国军舰送他回国
“不想打官司了,跟其他劳工比,我算幸运的”
1945年6月起,美军的飞机不断大规模轰炸日本本土。李全富每天仍然去码头运货,但常常是刚开始干活,美军战机的呼啸声就到了。劳工们立刻钻进山洞,一天干不了什么活就回驻地了。
8月上旬,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中国政府派了一位代表到北海道给劳工们开会,告诉他们别着急,“日本快投降了,你们马上可以回家了”。
8月15日,几个懂日文的劳工在报纸上看到:日本投降了!李全富和劳工们激动得大喊大叫。劳工们不干活了,他们冲出驻地,一起出去溜达,等待着回国的消息。“饭那时随便吃,没粮食就跟伙夫要,日本人往住处送,管不了我们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李全富忍不住笑了。
12月10日凌晨4点,李全富和劳工们被带到火车站,坐火车到九州后,被交给了美军。随后搭乘美军军舰,“3天3夜后到了塘沽”。
12月27日,李全富回到北平东二道河村。他推开家门,母亲一抬头泪就掉了下来:“儿啊,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还能回来。”从此后,李全富就一直在家务农。
8年前,李全富的老伴脑淤血,81岁的他除了照顾老伴,还要做饭、种地。尽管如此,老头过得仍旧很开心,“被抓去日本的那段日子里,我把心境练得很宽,没什么事比那时还难熬”。曾经有人要帮李全富打官司向日索赔。但李全富说:“不想打官司了,跟其他劳工比,我算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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