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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日伪时期亲历者的琐忆
来源: 定海论坛    2016-07-26 10:42:43

题记: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三日,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踏上了舟山岛,从此,舟山人在日本“膏药旗”下生活了近六年半之久。

一、东洋人来了

鄙人不幸,出生在这流年不利的年头——1939年3月我出生,6月23日东洋人就来了。舟山老百姓没有把日本人贬称为“鬼子”“日寇”,而习惯称为“东洋人”,这是个中性名词,足见舟山人的厚道,可是东洋人又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呢,他们用飞机、大炮毫不留情地打了进来。

100年前鸦片战争英国人打进来,舟山人逃难;100年后,东洋人打进来,又得逃难。这逃难似乎是舟山人的宿命,面对强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为了活命只有逃。我们住在城里的就往城外逃。东洋人来时我出生才三个月,还是在襁褓中的“毛头”,对世事浑然不觉,有关逃难的事都是日后从母亲口中得知的。

1939年6月23日凌晨,日军分三路在舟山本岛登岸。据上海《申报》报道:“日军乃于六月二十三日清晨三时许,擢夺定海。一面在城偏西角距离约十里之盐仓螺头上岸;一面在田螺峙附近上岸,经西溪岭小溪跟,从东门进城……(一面)在沈镇西离约五六里之墩头上岸,三路人数约一千余人”。当时,定海县县长苏本善带着他的国民自卫队退到叉页河,过了一夜见势不妙,即过岑港偷渡到穿山溜之大吉,丢下定海老百姓不管。

6月23日,阴历是五月初七,刚过端午节,前一天为夏至,开始昼长夜短。其时,我家有兄弟姐妹6人,还有2个姑姑,父母亲就带着这一大家子人逃难。所谓逃难就是城里往城外逃,似乎偏僻的山岙要比城里安全,实际上小小的舟山岛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不安全。我们一家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城外逃。母亲缠过小脚,走路不方便,怀里又抱着我,逃到东湾就累得不行。母亲说,原以为逃出城外会安全些,谁知道到了城外更加可怕,东洋人的飞机夹头(方言,意为头顶)飞,朝着逃难的人群扫机关枪,“咯咯咯”“咯咯咯”像炒倭豆似的;一边又怕身后有东洋人追上来。时不时还有炮弹轰隆轰隆打来,吓得人心惊肉跳(事后知道,当天朝逃难群众扫射的有三架日军水上飞机;停在道头洋面的“出云”和“八重”两艘日舰不停地往岛内开炮)。

好不容易撑过东皋岭,到了皋泄乡,母亲说,过东皋岭时她亲眼看到白鹤庙门前晒谷的妇女被东洋人飞机机关枪打中倒下。到皋泄后,母亲就不想走了,决定留下来,让父亲他们继续逃。母亲敲开一家农户的门,原来这家人整理好包袱也要往外逃,在母亲的恳求下,终于同意在他家灶间歇一夜。屋主人走了,母亲抱着我在他家灶洞口的柴堆上躺了一夜。母亲说这一夜根本没合眼,一听到墙外有脚步声就胆战心惊,生怕有人闯进来,一边要哄着我,不让我哭,害怕哭声传出墙外,惊动东洋人。这样熬到天亮,父亲他们担心母亲和我的安全,寻了回来,一家人终于又聚在一起。只是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折腾,大家又饥又渴又累都想回家。父亲说,已经有不少逃出来的人都在往回走了,我们也回去吧,于是就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东洋人来了,究竟是逃安全,还是不逃安全,这事很难说,靠的是运气。逃出在外有可能被日机或日军打死,也有可能像我们一家安全回来。不逃呢,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东洋人登陆那天就抓去一批人,其中有董良生等29人,在6月25日这天被东洋人枪杀在北门荷花池湾(如今有坟墓在海山公园东侧祈雨山上)。我们回家后还听说镬厂弄有个妇人没逃出去,等人家逃难回来看到她赤身露体躺在门外,已经断气,都说是被东洋人强奸后用刺刀捅死的。

我们一家虽然安全地回来了,但一家老小都传染上了可怕的疥疮。疥疮舟山人称“葛痨”,传染性极强。因为逃难在乡下,脏了也不洗刷,见了吃的随便抓来吃,又没好好休息,给疥疮这种病菌有了可乘之机。开始可能只有一二人染上,很快便传染给全家人,母亲说尤其是我,发得最厉害,手上脚上密密麻麻全是黄色小疱疹,像“六谷”一样,看上去很瘆人,少不更事的我又痛又痒,日夜啼哭不止。后来父母亲经医生指导,用一种叫“来沙尔”的药水擦洗,才把疥疮治愈。因为当初烂得厉害,脚上、手上留下的疤痕至今还在。这都是东洋人作的孽。

二、吃东洋包子看东洋课本

1944年,我虚龄6岁了,在申义小学(定海小学前身)教书的姑母看我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便带我去上小学一年级。记得当时语文第一课是“大狗跑、小狗跑”。那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有一天在上课的时候,有几个男的掇来一大笼屉包子,说今天是日本天皇生日,按日本惯例要吃东洋包子,分给我们小学生一人一个,以庆贺天皇生日。包子很小,里面是豆沙馅,除了甜之外没有其他特殊味道。还有一件事是当时东洋人印的日语教科书,我看到了,东洋人规定小学高年级开始要学日语,因为我姐姐在高年级,我就在姐姐那里看到了这种日语课本。日语课本像画册,开本要比我们教科书大一倍,彩色印刷,每篇课文以画为主,文字很少,画的是长颈鹿、大白象之类的动物,以树木、花草、溪流等作陪衬,五色彩印很吸引孩子们的眼球,东洋人试图用这种办法引起中国孩子学日语的兴趣。在申义小学教日语的老师是个胖胖的上了年纪的东洋妇女,她住在东管庙弄口朱仲三房。我家在“马河桥”下,每天上学放学跟她是同路,经常会碰见她。我姑母跟她算是同事,相遇时点头招呼,看上去这个东洋妇女挺和善的,跟我们中国老太太差不多,很难把她跟凶神恶煞的侵略者联系起来。

吃东洋包子、看东洋课本这两件事看似平常,等我有点懂事之后,慢慢琢磨出东洋人暗藏的玄机,庆贺天皇生日吃东洋包子,他们把日本的习俗搬到中国来;要小学生学日语,把日语课本印得这么吸引人,这两件事目的是同一个,就是要把日本的文化移植到我们中国来,为此,他们首先要在孩子身上下功夫。一点一滴地进行灌输,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他们那一套,渐渐地被他们同化过去。幸亏战争结束得早,才让东洋人的狼子野心无法实现。

三、恐怖的“咔咔”声

东洋兵穿翻毛硬底皮鞋,走起路来“咔咔”作响,听到这“咔咔”声,就知道东洋兵来了。因为日军作恶多端,老百姓视日军如凶神恶煞,非常害怕,所以听到这“咔咔”的皮靴声就感到恐怖,唯恐东洋兵的到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厄运。

我家所在的毛家阿头是条“笃煞弄”(死胡同),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记得有一天“咔咔”声从离家很近的“马河桥”那边传来,全家人立刻紧张起来,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母亲赶快将大门上了栓,回头叫大家把房门都关上,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姑姑和姐姐更是慌得手足无措,准备往床底下钻、柜子里藏。过了好一会,听到“咔咔”声渐渐远去,大家才放下心来,母亲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逃过一劫。

听姑母说,申义小学有位女教师,一天到南大街去买东西,她以为东管庙弄比较冷僻,不会遇到东洋兵,就往东管庙弄走。不料过了大余桥,就听到后面有“咔咔”声传来,她加紧脚步走,后面的“咔咔”声也跟着紧起来。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害怕得不得了,年轻漂亮的女性是东洋兵要抓的头号“猎物”,当时,定海城里如陆厚义房、朱仲三房这样的大房子都有日军军官住着,东洋兵抓到“花姑娘”就往这些大房子送,给他们的长官去享用。如果抓到的女子相貌平平,就送到光裕里“东洋堂子”去当慰安妇。那位女教师深知东洋兵的用意,听到这“咔咔”声怎么能不害怕,眼看“咔咔”声越来越近,她赶紧拐进右边的竺家弄,以为这样可以摆脱东洋兵的盯梢,不料那几个东洋兵紧追不舍,也跟着拐进竺家弄,“咔咔”声离她只十来步远了,那女教师急中生智,迅速来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前,扯开嗓子大声唱起日本国歌。

东洋兵听到国歌声不得不停住脚步,笔直立正,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女教师唱着唱着,唱到最后一句,猛地推开大门,闪身进去,穿过院子从后门逃出。等到东洋兵醒悟过来,追进门去,已不见女教师的踪影。女教师智退东洋兵的新闻,一时传为佳话。

我的一个比我长5岁的哥哥当时在申义小学读四年级,一天放晚学回家,走到离东管庙不远时,听到后面有“咔咔”声,这天下着雨,路上阒无一人,听到这恐怖的“咔咔”声,我哥非常害怕。当时东管庙修过不久,庙门外围筑有一道木栅栏,庙门是关着的,庙门与木栅栏之间有块空地。我哥就进了木栅栏,在这块空地的角落里蹲下来,撑开雨伞,身子缩在伞后面,满以为他看不见人家,人家也不会看见他,实际上东洋兵早发现他了,跟着走进木栅栏,拔出指挥刀,说一声“死啦死啦的”,用刀背在我哥的颈项上来回拉了一下,吓得我哥放声大哭,一泡尿全撒在了裤子上。东洋兵以捉弄我哥为乐,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我哥哭着回到家里,母亲看到他裤子全湿了,一问才知原委。东洋兵虽然没有用刺刀杀我哥,但给我哥幼小的心灵造成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

四、过城门像过鬼门关

定海原有东、南、西、北4道城门,东洋人来了后,为了在定海城关与沈家门之间通汽车,强征民夫修筑定沈公路,在东、西两边城墙各开一个缺口,这两个缺口民间称为“新东门”和“新西门”(地址在今昌国路与环城东路、环城西路交汇处),这样,城门由4道变成6道。东洋人在这6道城门口都设了岗亭,由东洋兵站岗。东洋人在定海境内修了4条马路,以定沈公路为最长,有民谚:“走走大马路,吃吃‘六谷’糊,性命还在司令部。 ”这是日伪统治时期,定海老百姓生活的真实写照。当时实行宵禁,晚八点关城门禁止通行。新东门和新西门没有城门,就用铁丝网拦挡。

进出城门时,站岗的东洋兵是太上皇,除了出示“良民证”外,还要向他鞠躬行礼,行礼时人要站得直,腰要弯成九十度,否则是对他东洋兵不恭,他就要处罚你。上海的《申报》曾报道过这样一条消息:“(定海)居民每遇站岗日兵必须行礼,唯乡村农民等,因行礼姿势不正,致常遭毒打;而姿势行正,则又被诬为知识分子、军队中人,即受严刑,故民众实不胜其苦”。东洋兵疑心很重,你行礼的姿势很规正,以为你是知识分子或者军人,他就怀疑你是抗日分子,是游击队,非用严刑逼你招供为止。老百姓过城门提心吊胆,是祸是福全在那个东洋哨兵一念之间。那时节,老百姓在东洋人面前全无尊严和人格可言。

我母亲的娘家在东门外土城墩,我常陪母亲到外婆家去,经常要从东城门经过。东洋兵的岗亭在城外东美桥下,岗亭旁边搭着个小草棚,一次我就看到一个农民被东洋兵罚跪在小草棚里,双手举着两块砖头,很痛苦的样子,我和母亲看着害怕,赶快离去。听人说,如果受罚的人手举累了要放下来,就会受到东洋兵的毒打,东洋兵用步枪的枪托打人,往往会把人打成残废。

东洋人以为他们是征服者,可以对被征服者滥施刑罚,实际上他们内心是很恐慌的,常常疑神疑鬼,生怕中国人反抗他们,一上岛便把北门外的普慈寺放火烧了,因为普慈寺跟城关只有一墙之隔,如果有游击队藏身在那里,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所以放把火烧了。在日伪统治的六年多时间里,东洋人多次下乡“扫荡”,妄图将抗日星火扑灭殆尽。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日本指挥官被刺伤和日军遭伏击的消息传来,那些助纣为虐的汉奸更是一个个被枪毙或打死,东洋人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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