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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辛店惨案
来源:幸福辛店微信公众号 作者:李玉华   2016-08-26 15:30:44

我母亲今年93岁了,如今健在,身体硬朗思维敏捷。我父亲1985去世,如果还活着的话也是93岁。

小时候,我家炕上有一个木制小饭桌,吃饭的时候也是故事开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盘腿而坐,边吃边讲;睡觉的时候,躺在被窝里也在听他们讲,故事大都是抗日期间的事,我常常被吓得钻进妈妈怀里不敢出声,或者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敢大喘气,以至于现在还留下蒙头睡觉的不良习惯。

清晰地记得8岁那年的傍晚,正在吃饭的父亲刚开始打开话匣子,我便强烈抗议:“不要讲了,不要讲了,别总讲日本鬼子这些事,我害怕我害怕……”我边说边捂着耳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父亲愣愣地看着我,端着的碗筷停在空中,仿佛空气都凝滞了,最后,他慢慢地放下碗筷,不再出声,那是一顿没有父亲故事的晚饭。43年过去了,如今我是五十岁的人了,每每想到此处,内心很内疚很自责,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要是父亲还健在,该有多好,他经历的那些真实事件是一笔笔多么宝贵的财富。很庆幸的是:母亲还健在,母亲还可以把父亲经历的以及母亲她老人家经历的知道的讲给我听。下面我给大家讲的辛店惨案,是根据父亲生前的讲述和如今母亲的补充而写成的。

抗战期间,日本鬼子在山东制造了许多惨案,其中1938年5月23日辛店惨案,我听得最多,对此也最熟悉。因为在这次惨案中,我父亲李振祥是幸运逃脱者,我二姑夫李金贵是死里逃生者,我家的一位亲戚,他是我二姑夫的妹夫姓李(记不得名字了),他没有这么幸运,被拉去枪杀了,他是个刚刚20出头的年轻小伙,是个有文化的毕业生,刚结婚几个月,妻子还怀着孩子。我大姨家在辛店,惨案发生那天,日本枪杀百姓地点就在我大姨家的西南梨树行里。我还曾经见过辛店惨案的幸存者——我的二姑夫李金贵(曾是宝山煤矿工人,早已经去世)。记得我小时候,父亲和二姑夫只要见面,谈得最多的就是这次辛店惨案。

(一)父亲机智逃跑

我父亲家住在山东禹城县来凤店。辛店离来凤店有8里地。1938年5月23日,正逢辛店大集,也是区长(百姓当时这样称呼)褚连三的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褚连三在当地很有名,为了抗日,在当地成立了一支约二三百人的民团,被日军视为眼中钉。在这里我还交代一下,这个民团中有拜把子兄弟,我大爷李振山(父亲叔家哥哥),排行十一,都称我大爷老十一,也是这个民团的一个“头头”。褚连三排行老一,是这个民团里的老大。褚连三家住辛店。那天,我奶奶派我父亲到褚连三家贺喜(现在的随礼),我父亲来到褚家后,发现前来贺喜的人很多,大家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茶水边谈论着当今的形式,那时,日本鬼子已经搅得人们人心惶惶了,虽然是褚家大喜之日,我父亲心里也不安神,怀中像揣了个兔子,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大约十点钟,突然,传来炮声、摩托车声,还有声嘶力竭的喊声:“鬼子来了,快跑啊!”顿时,褚家上下乱成一片,还没缓过神来的父亲跟着人群冲出了褚家大院,“往哪里跑,往哪里跑?”父亲边跑边不停地动脑筋。大群百姓们也弄不清往哪里跑,只是向听到炮声和摩托车声的相反方向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聪明机灵的父亲没有选择随大流逃跑,而是选了一个夹道,一个人朝着梁庄方向跑去。别人是一帮一帮的跑,结果,鬼子选择人多的去追,成群逃跑的民众被逮了个正着。

(二)姑父李金贵死里逃生 姑父的妹夫遇难

回头再讲讲我二姑父家这头。我二姑夫李金贵家住辛店,这天因为是辛店大集,他新婚不久的妹夫李书生顺便来他家串门,而我二姑这天恰巧回了娘家——我奶奶家(那天,我两个姑姑都回我奶奶家了)听到鬼子来了,他和妹夫藏在地瓜窖里,地瓜窖里又闷又热,两人在里面待久了,渴得难受,午后,他们俩听到没有动静就悄悄地爬了出来,把大门关好,烧水沏茶,两人坐在院子里还没喝完一杯茶水,端着刺刀的鬼子就闯进门来,强行把我二姑父和他妹夫抓走了,原来,鬼子包围辛店后一直在搜查,他认为民团成员就在这里。二姑夫和他妹夫被强行带到一个地方后,二姑夫发现这里抓了好多好多人。在被抓的人群里,外围由几个鬼子端枪看守,抓来的男女老少都有,但大部分是男性,当鬼子觉得抓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分类,每个人伸出手让他们看手心,老弱病残有老茧的分到一侧。有时遇到满手老茧的庄户人,鬼子还嚎叫着:良民,大大的良民。没有老茧的以及青壮年被分到另一侧。二姑夫是个商人会保养,不干农活,手掌柔软,长得又白净又年轻,鬼子端详了半天,还是把他分到另一侧青壮年的人群里。他的妹夫是个书生(都叫他李书生),又年壮,自然也被分进这群里。二姑夫站在被分完的人群里的后面,他佝偻着身,尽量躲避鬼子视线,根据鬼子分组心理,二姑夫机智判断:无老茧的这群青壮年会凶多吉少。天渐渐地暗淡下来,二姑夫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终于晃过鬼子视线成功地来到了另一侧老人居多的人群。果然,鬼子把青壮年挑出来排成四行,又挨个审查后,稍有可疑,就拉出去绑起来,绑到十几人时,就拉到园西南梨树行里屠杀,共拉出6批,每批10至20人不等。前3批用机枪扫射,后3批用步枪单打。最后,日军把剩下的16名青壮年,推到湾沿上,排成一行。日本军官这次换了个花样,命令士兵:打双留单。这一天,日军在辛店共屠杀无辜百姓124人。这124人中就有二姑夫的妹夫,姑父生前常常自责:妹夫来家串门竟然搭上了命。可怜他妹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这件事对他妹妹也是致命打击,哭得死去活来,听说,姑父妹妹后来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扣子,姑父妹妹一生没有再嫁人。

(三)鬼子命令姥姥烧开水

回过头来再讲讲这一天我的姥姥和鬼子之间的故事。姥姥家在碱场王庄,她到辛店赶集后就到我大姨家休息,以便看看我大姨。我大姨的婆婆瘫痪在床,我姥姥到我大姨家,板凳还没坐稳就听见外面炮声枪声喊声,姥姥让我大姨、大姨夫领着孩子们赶快逃跑,她自己留下来照看瘫痪亲家母。我大姨一家跑了以后,姥姥给亲家母做了点吃的,自己也吃口饭,下午2点多钟,一群鬼子闯了进来,鬼子一进大门就哇啦哇啦地问姥姥:你,为什么没跑?(随行有翻译),姥姥指着炕上的瘫痪亲家说:“你看,她不能动弹了,我要照顾她。”鬼子看看炕上瘫痪的老婆婆觉得很无聊就离开了,不一会儿,他们又来了,拎来了好几桶水,又哇啦哇啦地比划命令姥姥烧开水,姥姥听不懂,二鬼子给翻译:老太太给皇军烧水喝,不然没命了!!全村百姓都跑光了抓走了,姥姥是辛店当天唯一一个留在屋里能干活的人了。

姥姥发现这些鬼子抓人抓累了也渴了,个个汗流满面。趁着烧水之际,有的坐在院子里休憩凉快。姥姥刷锅时,鬼子在一旁看着,刷一遍不行再刷,姥姥一直刷了十多遍,鬼子才觉安全,他们用自己打来的凉水倒进锅里,点火时,鬼子又仔细检查柴禾是否藏有炸药,他们真是处处提防:怕下毒、怕炸弹,开始烧火了,十多分钟一锅水烧开了,他们倒进桶里凉着之际,让我姥姥先喝一碗,这可不是礼貌和关心,而是怕水里有毒。姥姥喝了一碗后,鬼子们看她很正常,这才放心地喝水。鬼子让姥姥连续烧了几锅水,随后又有许多鬼子来喝水,喝完水后鬼子离开了,不一会儿又返回来两个,拎着一个大绳子扔在地上,指着绳子哇啦哇啦说话,翻译不在,姥姥没听明白,心想:是让我上吊自杀吗?鬼子看姥姥听不明白,就找来翻译,翻译说:皇军念你烧水有功,给你一些绫罗绸缎。说完,还拿了一袋饼干给我姥姥。这正是皇军阴险之处,拿着抢来百姓的财物,去装好人假慈悲。就是这群喝中足了中国水的鬼子们,当天杀害了124名无辜百姓。姥姥心里恨透这帮家伙了。

(四)奶奶一家心急如焚

也说这天,来凤店的奶奶一家听到辛店出了大事,急得“火上房”,辛店那头炮声不断,当时大姑二姑在奶奶家,二姑一方面惦记弟弟(我父亲)安危,还惦记丈夫(我二姑父)安危,奶奶则捶胸顿足后悔让儿子(我父亲)去褚连三家贺喜。爷爷奶奶一直想要个男孩,奶奶连生了三个女儿,听我母亲讲,我父亲是奶奶在一个有神灵的石头上系条红布求来的,晚来得儿子,特别疼爱。大姑、二姑、爷爷、奶奶站在村口向辛店那头张望,焦急等待,奶奶哭,姑姑边哭边安慰奶奶。爷爷是个老实人,他只知道埋怨奶奶让我父亲去辛店。

不只是奶奶一家这样,奶奶家邻居陈魅堂媳妇领着两个儿子也急得团团转,还有一些去辛店赶集的村民都没有回来,他们聚集在村头心都提到嗓子眼。出于对辛店那头危险考虑,又不敢去打探。天气黑了的时候,终于等来了消息,幸免于难的村民们逃回来说鬼子已经撤了,村长挨家挨户告诉:今天去辛店没回来的,赶紧去认领,听说鬼子杀害不少人,我奶奶一听腿就软了,我两个姑姑也蒙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父亲跑回来了,一脸的汗水泥水,一声“娘”,惊呆了奶奶,见到儿子(我父亲)平安回来,奶奶一家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据父亲讲:那时他一直走的是小道,穿过庄家地时也是小道,他一个人跑呀跑,一直跑到20里外的梁庄,在那里百姓家讨点吃的,听到没有枪声炮声了,才敢往家赶,躲过这一劫。

(五)抹不去的阴影 流泪的春节

辛店惨案这124人中,有我家亲属一人遇难,我奶奶村里有3人遇难。一个是奶奶家邻居陈魅棠,被枪杀的还有一个姓曲男子、姓信男子。因为陈魅棠长得又白又胖,鬼子断定他是民团首领,其他人是拉到梨树行枪毙的,只有他是用刺刀。 有人亲眼看见陈魅堂被绑在大树上,鬼子用刺刀狰狞着给他嚄了膛,肠子都淌出来了,血流一地。被枪杀的还有一个姓曲男子、姓信男子;姓曲男子舍下一个儿子,他两个侄子后来来宝清安家落户了,至今生活在这里,我也曾见过他们。姓信男子舍下两个儿子,其妻子年轻漂亮,但一生未再嫁人。

亲人们去辛店认尸的场面,可以想象是多么的悲惨,蚀骨疼痛。听说,惨案那天,绝望的百姓们哭声一片骂声一片。1939年的春节到了,失去亲人的家人哪有心思去过年,男人走了,留给女人一个个沉重的负担,既要赡养老人,又要养育孩子。陈魅堂扔下两个孩子,大儿子陈志文,小儿子陈树文,小儿子年幼不懂事,平时靠男人支撑家庭,男人没了,天也塌了,怎不叫陈家伤心难过?陈魅堂妻子平时和奶奶很要好,又住邻居,所以对陈家比较了解。三十晚上,陈家没有一点过年气氛,陈魅堂妻子躺在炕上不停地哭泣,好心的奶奶给送去食物,又去安慰。我妈妈是这一年的11月份和我父亲结的婚。据妈妈回忆:年三十晚上,妈妈等奶奶回家包饺子,奶奶很晚从陈家回来,脸色也不好,跟妈妈说:陈家媳妇在哭呢,日本子这千刀万剐的畜生,害了我们多少老百姓啊!其实,我妈妈所以急着结婚,也是跟日本鬼子有关系,那时,谁家还敢留小姑娘,都赶紧嫁出去是人家人,省心了。辛店惨案后,姥爷姥姥急着给我母亲找婆家,怕母亲落到日本鬼子手里,我父亲和母亲介绍后隔两天就结婚了,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闪婚”。

小时候,我父亲和我二姑夫唠嗑时我也听过:辛店惨案后,陈魅棠被绑的那棵大树,以及枪杀地梨树行也没有人敢去。妈妈说,她回娘家时也总是路过辛店那片梨树行,每次走过都瘆的慌,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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