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机轰炸中幸存』
1942年初夏,日本鬼子即将打到江山的消息迅速传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城门外侧墙上的宣传画画着一条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欲吞一头大象,旁边题一行字:蛇哪能吞得象!政府和民间都在抓紧时间,为抗战做最后的动员和准备。那年我10岁,跟随在城里开篾器店的父亲来到县城生活,在中山小学念三年级。
早在三四年前,日本鬼子的飞机就频繁光顾江山。到了1942年春夏,更是防空警报不断,“跑警报”变成家常便饭,鬼子的飞机说来就来。
一天,我和同学3人应紧急警报离校后,逃往城北。刚出城墙门,城楼上又第二次急敲警报(城楼上挂丘钟,由人工捶击),此时已听到飞机的响声。我们3人先是躲在围城河边的麦地里,觉得空荡荡的,隐蔽不了身体,便又手牵手顺大路向北跑。此时敌机已临头顶,只听到一旁熟悉的声音大叫:飞机到头顶了,还不赶快躲起来!一看,原来是鞭炮店的老板娘在吆喝我们。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一声巨响,便觉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睁开眼,四周烟尘弥漫——老板娘倒在血泊中,她的一条大腿被炸飞了,怀里还抱着刚从外面收的衣服。再一定睛,我们3人,一个被炸飞了一只手,一个当场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我当时没有发觉被炸伤,愣了一会,赶快跟在一名伤兵后面,跑过乌木山浮桥,去躲防空洞了。
后来解除警报了,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父亲,他大叫一声:“血!”我这时才发现,我穿的童子军装前一大片血迹都结痂了。父亲立即抱我去医院包扎,所幸除弹片略擦到一点头顶骨外,其余的都是皮肉小伤,换了几次药就好了。
但伤疤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身上。自此,我只要听到飞机声,就会大哭,就会双手捂耳往大人怀里扑,连闪电打雷也要钻到被窝里。从而,在我幼小的心里,对鬼子埋下了深仇大恨的种子。
『为躲警报四处逃窜』
挨炸之后的日子,仍是天天警报,日日防空。昨晚传闻鬼子已过了金华,今晨又说鬼子的先头部队窜到樟树潭了,四周一片恐怖,还能读什么书呢?父亲让我先回淤头达埂老家母亲身边,他舍不得篾器店,说:“看看风头再回家,实在不行,你和母亲可以先逃。”
有了这个交代,挺着大肚子的母亲,便带着我和弟弟英才,混在一部分村民中,在保长姜良辅的带领下,泛竹排过了淤头大溪,逃到万青山底,住在姜保长的亲戚家。
记得到万青山底没几天,就听大人说,鬼子的坦克开到了江山。接下来是连日的倾盆大雨,溪洪暴涨,池塘溢满,塘鱼都在插秧不久的稻田里乱窜,我还抓到一尾斤把重的白鲢。而比我大3岁的保长之女,竟抱回一条与她人差不多高的鳙鱼。结果大鱼还未吃完,说是鬼子过溪来了,大家便往万青山上爬,刚爬到半山腰,便听到“叭哄”、“叭哄”的枪声。在万青山上,我看到有一座老佛殿,便领着母亲和弟弟躲了进去。母亲卸下我背在身上的大包袱,解开后拿出一条灰色薄毯,大家挤在一起,连母亲肚子里胎儿算进去,实际上是4个人偎依着,于千惊万恐中熬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晴朗,近午时分,大家都到山顶北坡查看山下情况。只见好几处都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鬼子在放火烧房子。
在万青山底,大约过了半个月,父亲找来,要我们改逃外公外婆处。于是全家又去了妙湾垄——现在属于贺村镇幸福村。这里的山没有万青山高,但连绵有好几座小山,如大头岗、野猫山、仙念山等,说是更有回旋余地。我仍然背一个大包袱,小我1岁的舅舅则牵头水牛,牛背上也有点东西,父亲是挑担箩筐,放些衣服、被褥在里面。不见鬼子就这么悠悠地挑着,遇到鬼子追赶,便把弟弟和表妹,一边一个,放进箩筐,与外公一人一肩,交换着挑孩子逃跑。
有一次,驻扎在贺村的十几个鬼子进村掳掠,全村男女老少拼命往山上跑。鬼子在村里放了几枪,牵走了两头黄牛,抓去几十只鸡。两个鬼子上到我们躲藏的野猫山搜山,我们赶快藏入古坟洞,才没有被发现。
另一次,我们躲在大头岗半山腰,突然看到周围山上好几个彪形大汉,拼命往山下跑,异口同声大喊:围过来,抓住他!有的拿木棍,有的拿锄头,有的腰上插着砍刀……原来,他们是在围捕一名掉队的鬼子。事后听外公说,抓到的鬼子死不低头,被村民乱刀砍死后,推进了报废的煤洞里。
『送饭途中惊险逃生』
在外公家一段时间后,不知为何,父母带我们又回到了达埂村自己家,躲在苗青山。此处,在山棚旁有一棵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人们把所有贵重东西都打包装箱,用门板架置在树杈上。鬼子每次见状,除了向上放几枪,倒也无计可施。
因为苗青山离家只一里多路,我经常回家拿东西。有一次,已是傍晚时分,撞上一个鬼子来达埂村掳掠。鬼子穿着皮靴,扛着“三八大盖”,叫我不要跑,跟他走,我只好跟着走,接着鬼子又抓到村里的增福叔。鬼子先是命令我们,替他试吃东西,吃过冬月娘的李桃,又吃志成叔家的炒薯片。增福叔吃过李桃,向他点点头,他便拿一个吃起来,咬了一口立即吐掉,大骂“八格牙路”,并打了增福叔两巴掌。再到方隆叔家翻出一箱米糕,叫我先吃,看我吃了没有问题,就命我背上箱,跟他回淤头街去。
到淤头天已很黑,鬼子不让我回家,留我在那里帮他拉风扇,鬼子则一排人睡在扇下,赤着全身,以白毛巾裹住下体,短枪枕在头下,长枪则集中用铁丝捆扎在一起……我拉着拉着睡着了,鬼子时不时地踹我一脚,或者是一巴掌。而今回思,仍不由怒火中烧。
第二天,他们还不放我回家,又抓来我的邻居茂约哥,押着我们为他们送饭。比我大4岁的茂约哥对我说,“英富,送饭就送饭,不怕!”一个鬼子拎过来半饭篮的饭、四铝盒菜,装好后,在篮柄上方系好绳子,穿根竹棍,叫我们抬着跟他走。原来,他要把饭送往田坂,给正在田间割青稻秧喂马的五六个鬼子吃……抬着抬着,茂约哥见押我们的鬼子和割稻的鬼子在聊天,就叫我慢点走。在横跨一条旧战壕时,茂约哥突然发话:“英富,快,顺壕沟往安固山跑,把它抬跑!”于是两人拼命急跑,只听得饭篮内的铝饭盒乒乓作响,跑到安固山,钻进树丛时,方听见后边枪响和吆喝声,但鬼子已奈何不得。
抬到山棚,我们虽气喘吁吁,心跳加速,却兴高采烈地掀开饭篮盖,抓起炒鸡蛋和红烧鸡块就吃。大人们也都围过来品尝,大家边尝边骂,都说鬼子不会做菜;也有的注意到鸡是剥了皮才红烧的,又说鬼子吃鸡不会除毛……大人们边吃边告诫我俩:“你们胆子够大的,多危险,以后可不要这样了。”金发叔告诉我们,就在昨天上午,鬼子在邻村石排山反复扫荡,烧了很多房子,杀死7人,我们达埂的六顺叔,也被枪杀在石排山的良山湖路上……
时间虽然过去了70多年,但历史不应被淡忘。六顺叔的坟我至今还可找到,而日寇对石排山村的烧杀,则由其村人于1995年抗战胜利五十周年时立碑为据。
老天有眼,江山全境的鬼子终于撤走了。据大人们说,鬼子原来想从江山打过仙霞关,与福建的部队会合,后因国军49军死守仙霞关,其战役企图才未实现。为此,鬼子还丧心病狂地在江山、浦城境内使用细菌战,两地民众遗患鼠疫好几十年。
接下来的几年,没有再见过恶贯满盈的鬼子,有的只是防空躲警报,但达埂村也没有再挨炸过。后来又听说中日长沙会战,血肉横飞,鬼子寸步难进,国军反攻,势如破竹,美投原子弹,苏联出兵东北,逼迫日本投降……我们终于得到了最后胜利。
守卫仙霞关的49军,抗战胜利后还曾驻防江山,军部就设在达埂村,我还见过他们的军长王铁汉……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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