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档案
洛 林,1924年生于北平。1933年失去双亲,被亲友送入香山慈幼院读书,从小学一直到初中。1939年,加入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同年秋,进入平西抗日根据地,先是分配到宛平县,任县妇救会宣传部长。1942年调华北联大文学系学习。1943年进入晋察冀四分区火线剧社,在战火中开展抗日宣传。1949年调华北局党校(中共中央党校前身)学习,后留校任教。
我的童年十分坎坷——短短18个月内父母、兄弟四人因病相继去世,我和妹妹沦为孤儿,无依无靠。不幸的遭遇一次又一次地灼伤了我的幼小心灵,使我很早就体会到人世间的冷酷无情,我不禁为自己将来会沦为乞丐的命运而悲哀。
我的童年又非常幸运——姑姑把我送入香山慈幼院,从此我的命运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七月七日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是香山慈幼院的“回家节”。回家节就是香慈毕业的老校友回到母校团聚。我是一个孤儿,每年的回家节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可是1937年7月7日后,一切都被改变了,我们过不了回家节了,这一天让我认识到了民族大义,要为抗击侵略者去战斗。
若说当亡国奴,自1937年7月底日军侵占北平起,我们北平人就已经当上亡国奴了。但是,当时我们生活在西郊静宜园的香山慈幼院内,那里离北平市区很远,仿佛是世外桃源,听不到外面的消息,见不到日本人及日本兵,心情没有受到更多刺激。
可是在北平市区,在位于城里历代帝王庙香山慈幼院幼稚师范学校,各种各样的消息沸沸扬扬,充斥于耳。例如听说广安门外,日本人把我们的一位五六岁小孩子拉到一辆坦克车底下碾死了。只因为小孩子喊了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消息传来,全校同学都气得不愿上课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们是亡国奴呢?这种政治环境真令人悲愤不已,度日如年。
还记得,当抗日战争波及我们国家的首都——南京时,听说南京沦陷了,继而武汉也失守了,大家心情难过得无以言状!可是,校方在伪政权的威逼下还常常要组织全体师生去市里游行或去开什么庆祝日本人胜利的大会。这种亡国奴生活可怎么过呀!
如此亡国奴的生活,实际上更激发了自己的爱国热情。我们这些学生岁数虽小,但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中国不会亡!我们相互鼓劲要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那时我们整天不出校门,除去上课,课余时间就找同学借些名著,天天如饥似渴地坐在教室里读书。当时,我们都喜欢读巴金、茅盾、鲁迅、丁玲和高尔基的著作,他们的作品是我们的主要精神食粮。
在不断听到前方抗战的消息时,我们心里都盼望能参加抗战。学校里也有不少进步学生和老师,我生活在这样的学校中,虽然要忍受着亡国奴的痛苦,但心情大体是平静的,可以安心地学习。我和同学们就像生活在朝夕相处的大家庭中,经常可以议论国家、民族的前途,追求爱国、进步和光明的日子。我那时年纪还小,但心里总有一种坚定的抗日救亡、誓死不当亡国奴的信念。
一天,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在姑姑家突然见到了离别多年的亲妹妹,并得知她已在天津老家被伯父许配给人家做童养媳了。我妹妹才12岁,马上就要被逼成婚,我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心乱如麻,心如刀绞,我恨不得马上救妹妹出火坑,但我的力量又是那么薄弱。由于我的情绪异常,被同班同学觉察。经过同学的劝导安慰,我才镇静下来。从此立志坚决地活下去,坚决投身抗日救国,千方百计地寻找抗日组织。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和初中三年级的同学张秀华两人终于找到了介绍我们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领路人。此后便奔赴平西抗日根据地,开始了敌后抗战工作。
我在平西抗日根据地工作有一段时间,曾一度病重不省人事,那是很厉害的传染病。根据地的乡亲们听说我得病,爬山赶远路来看我,大部分是我工作过地方的妇女。医生是绝对不允许他们到我身边的,因为黑热病传染得很厉害,特别是农村,苍蝇、蚊子到处都是。乡亲们站在外屋看我,把带来的鸡蛋、大枣、核桃放在外屋的棺材板上。终于,我死里逃生,从危重的病中被救过来了。
病刚好,我就去之前常去的爨底下村工作。这个村还有我发展的党员,其中杨嫂和我最要好,比我大十来岁,是个寡妇。我病好后自然先去看杨嫂,我太熟悉她家了,直接进了院子,高高兴兴地推开里屋的门,还是习惯动作:手扶着门框,一脚踩在门槛上。满以为我的突然出现,杨嫂会很惊喜,谁知看我踩着门槛还没有迈进屋里,她就被吓坏了。她正在炕上缝衣服,一看见我,立刻丢了针线活儿,往土炕里面爬,还一个劲儿喊:“洛林,我的好妹子,你可别来吓唬嫂子呀!”我说:“我没死,我回来工作了。”
杨嫂后来缩到了炕里面,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说,“好妹子,你一定听我的话,你那只没落地的脚一定不能迈进我门里来!我知道你是野鬼,你没有家,我每月给你烧纸,你赶紧走吧,别吓唬嫂子了。”她脸色苍白,简直就要给我叩头了。
我心想,她是真把我当成鬼了,别把她吓坏了。我大声说:我不进去,我真的被治好了,我要召开全村大会,让全村人看看我是人还是鬼!我直奔村公所,那里有几位男同志,其中一个人壮着胆子摸了摸我的手,热的,他大声说,是真的,她的病治好了,老洛回来啦!他说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乡亲们,就别开大会了,鬼子不断来搜山,把他们引来就麻烦了。
回到县里,我把在村里被当成“鬼”的事和同志们一说,他们都打趣我,说我是活在老百姓心中的“鬼”。
(整理:王歧丰常颖乔克摄影:王歧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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