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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证言——松山战斗日军幸存者回忆
来源:中国远征军网 作者:戈叔亚   2019-08-19 10:29:08

  前言:

  松山是云南省龙陵县腊勐乡的一群山的俗称。是中国抗日战争的主战场。1942年5月,日军从缅甸侵入云南西部占领滇西大片领土,切断了滇缅公路。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举行怒江反攻战役,旨在夺回滇缅公路。6月2日-9月7日,中日两军在松山发生了极为惨烈的战斗,最后中国军队以伤亡7000多人的代价,全歼了松山日军守军1280人左右,为打通滇缅公路奠定了基石。

  日本人木下昌巳是当年日军在松山的守备队炮兵少尉小队长,日军守备队在最后覆灭之前,木下昌巳授命突围向龙陵日本守军汇报松山日军最后战斗的情况。因此,他是松山战役中存活的日本老兵中最为重要的一个。

  从1984年开始,木下昌巳和部分日本老兵以及家属多次来到这里,他曾经向当地中国地方政府和老百姓多次表示了“忏悔”的态度。1980年代我接触松山战斗的历史不久就从资料中发现了木下这个人,后来和他联系上并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在昆明松山也多次见面,可以说和他非常熟悉。该文是他在日本广播协会举办的“士兵战争证言”的栏目的电视采访录音的全文。

  我从1984年第一次考察松山战场遗迹到现在,已经去过不下40多次,最长的一次在松山呆了近80天。可以说对松山非常了解。

  在最近央视、凤凰大视野和云南电视台寻找远去的战场的纪录片中有过木下的这篇采访视频的片段。

  该翻译为西南林业大学教师刘建中先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木下昌巳生平

  1922年 熊本県熊本市に生まれる。

  1942年 陸軍士官学校卒業

  1943年 野戦砲兵学校卒業。第56師団野砲兵第56連隊赴任。野砲兵第56連隊第1中隊小隊長。中国雲南省騰越に進駐。同連隊第7中隊に転属

  1944年 中国雲南省拉孟に進駐。9月玉砕。当時、22歳、中尉。

  1945年 ビルマにて終戦。(在缅甸迎来日本投降)

  木下昌巳的电视采访文字翻译全文如下:

  一、构筑阵地

  龙兵团(日本陆军第五十六师团)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切断从缅甸到中国的军事物资援助运输通道。也就是从缅甸到中国昆明的所谓援蒋公路。在这条通道上有一个叫拉孟的渡河点,我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切断这个渡河点,阻断这条军事物资援助通道。

  拉孟阵地,几乎都是用松木和汽油桶构筑的。阵地的上面是我们当初从芒市运来的铁板做成屋顶,然后再在上面铺上多层松木和泥土。当时没有混泥土,所以也没有用混泥土构筑阵地。好一点的阵地就是用汽油桶做防护壁,用铁板做屋顶,再在上面铺上木料和泥土。当时的阵地就是这样构筑的。

  至于阵地的强度,自称是可以抵挡15厘米榴弹炮的攻击。其实也就只能承受一发、两发炮弹的攻击而已,如遇连续大雨,阵地也就很不耐用了。所以虽说是阵地,但并不是十分坚固的阵地,不过是用木材和泥土构筑的阵地而已,从近代兵器的角度来看,这种阵地就显得十分脆弱了。

  缅甸公路(滇缅公路,译者注)是昭和十三年(1938年,译者注)由蒋介石(中国政府,译者注)开始修建的。也就是说在我们去的时候还一直在修建。从龙陵到拉孟还没有铺建,还是裸路(砂石路,译者注)。道路的宽度刚够会车,足够一辆车通过。

  缅滇公路是昭和十三年到昭和十四年(1938年至1939年,译者注)蒋介石(中国政府)雇佣了当地数万名苦力修建的,又被称为滇缅公路。与龙陵之前的的公路相比,龙陵之前是铺建过的,道路宽度也不是很大,但汽车能自由通行,但从龙陵到前线(拉孟)这段还没有铺建,还只是砂石路。

  二、中国军队开始反攻

  从拉孟阵地,只能看到山谷中的星星点点,偶然有友军的侦查飞机从空中飞过,敌军要开始反攻的情报也不时传到我们这里了,听说敌军开始修复滇缅公路了。虽然我们没有看到,但敌军要开始反攻的感觉还是一天紧似一天地传到我们的心里。

  实际看到敌军真正开始进攻是6月1日,之前只是根据情报,分析敌军的进攻要开始了,都只是想象。我直接看到的进攻就是从6月1日开始的。

  原来驻守在拉孟阵地的是松井步兵联队,当时联队缺一个大队,共有2000人左右。因为从5月左右,就听说腾冲的北面接二连三地遭到敌军的侵袭,松井联队长便带领拉孟守备队的主力——各个中队中队长带领一个中队,或其中的两个小队,一个小队,前往出击。因此拉孟阵地就只剩下不到700人左右的兵力。6月初,联队副队长真锅带领这次出击部队受伤的人员返回了拉孟阵地,这样一来,拉孟的兵力就从700余人增加到800余人了,但其中有300余人是伤员。所以实际能参加作战的人,是除掉这300余名伤员,剩下的人员才是当初能参加战斗的人员。

  最初,是6月1日吧。其实敌军从5月初,为了让车辆通行,开始了修复滇缅公路的工程。6月1日那天好多辆牵引车进入到对岸的钵卷山的后面,钵卷山是一座写着名字的山。

  啊,我们感觉到他们果真是有好大的大炮呀。当天在钵卷山上,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部队正在干着什么,因为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但我们猜测,也许他们在建观测所吧,可能是在建炮兵观测所吧,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和想象。

  6月1日就这么到了黄昏,第二天,也就是6月2日,敌军的大炮就立刻向我们打了过了,不过这种射击,用炮兵的专业术语讲,就叫试射。敌军的炮口对着主要阵地试射,先从右边的西山阵地,然后是音部山阵地,关山阵地,最后是本道阵地。敌军把本道阵地作为重点开始试射。试射就是寻找射击的最佳角度,最佳射程。如此,2日那天,敌军进行了一天的试射。到了3日,敌军开始了正式的射击。而且是15厘米的榴弹炮。当时拉孟没有15厘米的榴弹炮。敌军的军力是当时拉孟守备队的数倍。我想敌军的大炮可能是5月1日就拉到那里埋伏着了。总之,敌人的大炮开始向我们射击了。

  6月3日敌军开始对我们炮击,最初主要是对离敌军最近的关山阵地进行射击,之后又对西山阵地进行射击。而此时我们这边的金光队长并没有下达全力反击的命令。这可能是因为金光队长考虑到我们的炮弹有限的因素吧。3日,4日之后,我们开始对钵卷山的敌军炮兵进行最初的炮击,因为敌军炮兵在钵卷山的后面,对他们的情况,我们也不太了解。

  我们炮兵有各种射击方法,按照这些方法,从3日、4日开始,我们大致标定目标,用各种方法对钵卷山后面的敌军炮兵阵地进行还击。主要是本道阵地进行反击,当时,本道阵地配备了两门榴弹炮,西山阵地有三门,横股阵地有两门,后山有一门。我们最大的火炮是10厘米口径的。正如刚才我说的,我们共有八门榴弹炮。我们几乎将所有的火炮都对准钵卷山敌军的炮兵阵地进行还击。到了5日,6日,敌军的火炮击毁了我们的一门还是两门火炮,不过我们接着就得到了补充。不过敌军的炮兵数量在一天天增加,增加了很多。敌军还用守卫怒江的高射炮对我们进行水平射击,当时一天向我们发射的炮弹就有1000到2000发。

  到了7月,8月,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敌军发射的炮弹,已达到了每天6000发到7000发了,真是数都数不清呀。敌军的炮击真的是太厉害了。而且从最初的一个星期开始,我军的兵力人数也好,武器质量也好,火炮和弹药的数量也好等等所有军力,都无法与敌军相比,我们确实感到他们太优秀了,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6日左右,我军的地面部队在松山顶部还有最前线防御阵地,对敌军进行攻击,之后就转到了松山的后面,再后来又转到横股阵地,到10日之后,开始从北面发起攻击。当初的情况就是这样。

  三、蔓延的疟疾

  大部分人都可以说是疟疾的经历者。开始患疟疾的主要是伤兵,就是从拉孟到北面进行讨伐作战时负伤的伤兵。之后几乎全部人都患过疟疾,可以说没人没患过疟疾。当时部队都配备了一种常备药叫奎宁,所有的部队都有,我们就是喝这种药。

  记者:木下先生也患过此病吗?

  我是见识过这种病,好像分为三日热、几日热等几类。我是走得早,开始的时候患过,特别是在逃出来的时候,特别严重。所以希望不要再患这种病了。除此还有腹泻,阿米巴痢疾,都患过,所以健康状况不是最好的状况。

  疟疾有三日热和二日热,就是隔三天发作,隔二天发作,也就是发烧三天又退烧,发烧二天又退烧间歇性的发病。发烧的时候会烧到37、38度,甚至超过40度,严重的患者会说胡话,昏迷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但是过个一天两天,高烧又会退下来,恢复到正常的体温。这就是发烧隔三天或隔二天又好了的病症,也就是疟疾的症状。

  之后就是阿米巴痢疾,大家几乎都患过阿米巴痢疾。患病后便会拉便血,当时已经没有什么药品了,因为药品在开始时就全部用完了,而我们从六月底就得不到空中补给了。所以大家都只能祈求再不要患上疟疾和阿米巴痢疾了。

  在拉孟我们吃的主要是干燥蔬菜,就是用蔬菜做的干菜。当然这种干燥菜龙城是没有的,没人会做这种菜了。干燥蔬菜运来就储藏在储藏室里。至于说干燥菜有什么好处呢,可以做干菜酱汤或什么的,入口就像是放进去一样。要是平时,这不算什么东西,但如果要现在再形容他,还真的有点无法形容,很难说明白。

  不过大米大致还是储存了一些,还有一些副食品,如土豆什么的。土豆就算新鲜菜了。还有自己用水发的豆芽,用红豆发的。开初我们还能吃到土豆和豆芽,并把土豆和豆芽放在干菜里一起吃。这就是我们当时的伙食状况。另外还储存了一些罐头。这可是近乎奢侈品的食品,到了最后就被珍藏起来了,很不让吃了。

  四、弹药将尽

  我们进入拉孟时,我们中队只带了10厘米榴弹炮的炮弹。这些炮弹就放在我们的阵地上。此后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就没有得到过拉孟弹药库的弹药补给。虽然在拉孟的音部山的背后有一个弹药仓库,但这里的炮弹只是给了8中队和9中队,而我们7中队,从进入4月以来,就只有带来的弹药,记忆中之后就没有得到过补充。

  因此我们中队的两门火炮,大概就只有200发炮弹,其他的如本道阵地、西山阵地的炮兵就有500发炮弹储存在弹药库里。所以在对敌军的反击中,积极应战的是8中队和9中队,7中队就很少射击。因为我们在西山的背面,地势很低,射击受到很大的限制,而本道阵地,是反击的主要阵地,所以主要是他们进行反击,我们就很没有参加对怒江对岸敌军的炮兵反击战。我想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我们的炮弹就相对少一些吧。

  我们一直得不到射击命令,8中队和9中队开始射击时,我们只是得到再等一天,两天不让我们射击的命令。我想这是由于射击地形不佳和受弹药限定这两个原因,所以一直不让我们射击。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记者:你说的是炮兵部队,就战斗力而言,你们和敌军还是存在很大的差距吧?

  是的,拉孟对面的敌军是第11集团军。大致有5个师团。我们只有一个师团。日本的师团有15000人,敌军的一个师团只有8000人,但我们的兵力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多一点。

  不过他们的火炮却十分充足,他们的地面部队配备了很多火炮,我们当时和敌军的火炮比率据说是15:1,但实际上我认为至少是5:1。这就是当时的兵力情况。

  正如我前面所说,我们到了6月底就几乎得不到补充,炮弹就快打完了,由于弹药受到限制,所以很少射击。但敌军的兵力和火力这时却越来越得到增强,对我们的射击也越来越猛烈,整天是隆隆的炮击声,最高纪录一天向我们发射6000到7000发炮弹。此时我们根本就不能和敌军进行比较了。

  开始我们一次还能发射10发炮弹,慢慢我们就不可能这样打了,到最后几乎都不使用火炮了。我们七中队还坚持到最后。像本道阵地到最后就只能使用机关枪进行反击了。每门火炮只留一发炮弹,是为了到最后炸毁火炮时使用的。

  那到底是因为没有物资了吗,还是没运到缅甸呢,不过当时各条战线都缺乏补给已是不言而明的的现实了。所以面对敌军的火炮攻击,我们七中队也只能使用自动步枪对其进行还击了。

  作为补给物资,我想已经没有再从本土内地运过来了,所以也不可能从缅甸给我们什么补给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在拉孟就几乎没有得到过弹药补给。

  五、 暴雨中的胶着状态

  云南的雨季大概是从6月开始,从6月持续到10月,雨下得最厉害的时间是7月到9、10月份。云南的雨季非常厉害,一年中有一半时间在下雨。

  拉孟阵地本来就不是很坚固的阵地,大多是用泥土、木材构筑的,好一点的地方才在上面铺有铁板,其他的就是松木和泥土。所以,随着雨水的不断冲淋和敌军炮弹的轰炸,战壕渐渐就变浅了。最初战壕的深度,站在里面刚好只露出一个头,但到了后来,浅得只能遮挡到肚子了,防御能力变得极其脆弱。

  六、 来之不易的补给

  弹药用完了。最初得到空运补给的确切日子,我记得是6月28日。因为敌军是6月2日、3日开始对我发起进攻的,在将近一个月的战斗中,我们几乎投完了所有的手榴弹,打光了子弹,随之医药品也用完了,所以6月28日我们得到了飞机的空运补给。

  记得好像是第50飞行队的飞机,他们在一个叫小林中尉的带领下执行空投任务。在敌军的包围下,飞机很难找到我们的具体位置,所以,我们在横股阵地的空地上铺了一块白布给飞机作为标识,空运物资就投到这里。

  但是因为敌军的高射炮不断从地面对飞机进行射击,所以飞机要想飞到理想的位置进行投掷是十分困难的,横股阵地的空地仅有100米见方,飞机要么还没飞到空地,要么又飞过了空地,投掷的物品,很难正好落在我们的阵地上。好不容易运来的物资,至少有一半落到了敌军的手里,或者我们连一半也没有得到。

  在投下来的物资中,友军还专门放了一些奶糖。我虽然没有得到过,但大家还是能体会到友军对我们的关怀,都双手捧着奶糖,含着眼泪向友军表示感谢!当时我们最缺的主要是手榴弹、子弹和药品,但这些东西落在我们阵地上的却很少。

  空运补给之后共进行过5次,因为后来空运变得越来越困难了,7月的一天,具体是那一天我记不清了,我们的飞机还被敌军击落了一架。最后一次空投好像是8月12日左右。当时友军的阵地已经不能降落飞机了,我们再要求空运觉得实在是为难友军或对不起友军了,然而就是在这种时候,飞机又飞到我们上空,对我们进行空投。当时我们十分兴奋,大家(包括伤员)都跳出战壕,手举旗子对飞机不停的摇动并大声欢呼。当时飞机的到来,对我们的士气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因为从6月28日之后,我们仍然是隐藏在战壕内对敌军进行警戒,能观察到整个空运的情况,所以对于空运的情况,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

  七、断作战计划

  断作战计划,是8月份吧。昭和18年(1943年),实际是昭和19年(1944年)7月做的计划。实际发出命令是8月。参加该计划的兵力有仙台的第二师团,我们第五十六师团,还有大阪的安兵团(第五十三师团)的一部分,该计划是首先救出在龙陵拉孟的部队,然后反过来再救腾越(腾冲)的部队,最后救援下流一百多公里的平戛的部队,分为三个阶段,所以叫做断作战计划。是辻(政信)参谋制定的计划。

  按照断作战计划的命令,我们拉孟守备队要坚持到9月上旬,这个坚持的命令下来以后,本部(师团总部)的意思好像是无论如何要坚持到9月底,但是从当时的战局发展来看,要做到这一点感觉还是相当困难的。但这是后话了,当时开始实施的断作战计划,就是我现在说的这个作战计划。

  我们在拉孟听到这个作战计划时,还是十分期待的。

  松井联队长走了,之后剩下的兵力在逐渐减少,开初加上伤员,一共有1300人左右,到了6月底7月初,能战斗的人员就只有400、500人了。大家都特别希望能有援军来支援我们,所以听到断作战计划后,大家都十分期待。

  援蒋公路一直延续到龙陵方向,到了晚上,公路全部被敌军占领,敌军的车辆在公路上驶来驶去,友军的卡车应该是无路可走了。

  但有时我们看到一点光亮,或听到一点声音,就想,这不会是援军来了吧,就感到很高兴,很期待的等着援军地出现,但等到后来又什么光亮和声音都没有了,还是不是援救我们的友军呀!如此我们经历了很多次,这已是8月底的事了。

  命令要我们坚持到9月上旬,可8月1日,就连本道阵地一些很高的地方都被敌军攻占了,而且我们的阵地还在连续不断地被敌军攻占,大家感到也许我们来不及等到援军前来救援,阵地就会被攻陷了。可是事实上大家只希望一起坚持到最后,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样。

  到最后,说是再坚持二天,三天。可已根本不可能了,我们希望9月初援军会来,但到了9月,西山阵地也被攻占了,我们的希望也完全破灭了。

  八、本道阵地被攻陷

  本道阵地在拉孟守备阵地中是兵力最强,位置最高的阵地,其他阵地从高向低依次为关山、音部山、西山、松山。本道阵地虽是位置最高的阵地,原来是为了防御云南方面的敌军,也就是为了防御怒江对面的敌军而设的主要阵地。但从怒江对面看过来,西山、音部山阵地就在本道阵地的后方了,本道阵地离龙陵最近,只有300、500、600米,如在眼前一样。

  虽然是后方阵地,但因为敌军从两侧攻入,本道阵地就成了最前面被攻击的主要目标而被攻破了。其次,把本道阵地作为前方阵地,反过来敌军又攻击后山、关山阵地。如果日军把本道阵地作为最后坚守的阵地,这应该是最初的想法。为此防御方向完全对着对面的敌人,后方根本没有防御准备。这样一来,本道阵地就是最后防守的最重要的阵地了,最后守住本道阵地,这不就是最终目的吗?

  本道阵地被攻占,那就是最高点被攻占了,这意味着退路被切断了,没有退路了,想撤退也撤不了,最后就像口袋里的老鼠,没有逃路。而且日军的退却方法就是死命坚持到底。如此,本道阵地被攻占了。

  我不在本道阵地,我是从横股阵地用望远镜看到本道阵地被占领的。横股阵地离本道阵地大约有2000米左右。我看到本道阵地被敌军炮击,最后被敌军占领。看到本道阵地的西端挂起了白旗,是栓在竹竿上的白旗,友军的炮击也停止了。我还看到一个士兵从战壕里跳出来,和敌军扭抱在一起滚落下去。这样的短兵相接的战斗反复进行了多次,最后敌军使用了火焰喷射器,8月1日,本道阵地终于被敌军占领了。

  我还看到本道阵地一些活着的士兵三三两两逃往后山的主阵地,我只是大致的数了数。作为防守作战,我想在拉孟守备作战中,本道阵地战死的人数不是最多的吧。

  本道阵地攻破后,敌军就开始攻击关山阵地了。因为本道阵地沦陷后,关山阵地、音部山阵地都开始被攻击了。这些阵地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都能看到。

  关山阵地是一个叫辻大尉的带领着五、六十人守卫的阵地。据说该阵地非常坚固,是怎么也攻不破的。虽然一直被敌军大炮轰击,但还是没被攻破。终于从8月初,敌军开始采用挖掘地道进行爆破的方法,对关山阵地实施攻击,到8月19日地道一直挖了过来。

  之后,敌军开始攻击音部山阵地。从音部山到西山,是一个逐渐缓斜的山坡。敌军从上往下进攻,音部山的守军一边抵抗,一边从音部山逐次向西山阵地撤退。8月29日,随着关山的沦陷,音部山阵地也沦陷了。剩下的只有西山、松山、横股三个阵地了。

  关山阵地被攻占了,如果西山阵地被攻占的话,我们怎么办。大家真的都不行了,都感到精疲力尽了,意志十分消沉,之后如果要进行最后的突击,我想大家一定都振作不起精神了,我自己也一样振作不起精神。当时的精神状况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守备队的人一直在盼着,援军究竟什么时候能来呀,什么时候能来救援我们呀,什么时候能来帮助帮助我们呀!

  最后的一个星期,也就是8月底,我们每个人分到一个罐头,和一袋携带干面包,然后把野战仓库炸了。这是8月27、28日的事。此后,到9月7日,我们吃的就是这些东西,喝的就只能是阵地上的脏水。

  发了吃的,大家觉得能吃饱了死就行了,做个饱死鬼。当时大家就是这样的心情。因为大家已经意识到,最终友军不会来了,能吃的东西又只有这些,大家的意志真的十分消沉。所以最后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吃顿饱饭然后死去,做个饱死鬼就满足了。这就是当时的想法,也是事实。

  九、宁死不当俘虏

  在拉孟,我和联队军医都直接听到过自杀命令,时间大约是在9月6日或者是7日。当时横股阵地快要被攻陷了,大家集合在一起的时候,联队军医跟我说:为了用氯化汞让大家喝,达到自杀的目的,想配发给大家氯化汞。当时阵地一旦被攻陷,大家的的结局就是自杀。所以最后也许会下达喝氯化汞自杀的命令。命令大家自杀,宁死也不能当俘虏。这些话在战场训示的时候就说过。我自己也亲自听说过,所以我在想什么时候让大家喝氯化汞,什么时候分发给大家氯化汞。你看眼下阵地上大多是负伤的伤兵,他们为了自杀,不断叫着,给我手榴弹,给我手榴弹,而我们的手榴弹也不多了,所以以其用手榴弹自杀,不如把手榴弹投向敌人,最后喝氯化汞自杀更好。这些话是我直接听军医对我说的,至于除此以外,自杀命令是如何下达的,我也不太清楚。

  十、败局已定

  记得大概是8月20日左右吧,我当时在横股阵地,传令兵来了,说守备队长叫我去他那里。于是我便与传令兵一起到守备队长那里。我们从横股阵地来到西山阵地,然后再走向音部山阵地,我们沿着战壕走,一直走到一个被挖到地下约4、5米深的一个壕洞,洞内只有一支蜡烛,发出昏暗的微光,金光队长就在这里。

  到了这里,我以为金光队长叫我来,是要告诉我如何进行反击并夺回阵地的事。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来的,但没有料到的是,金光队长突然对我说,你去师团司令部报告这里的战况。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真的是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意料到会是这样。我想到他要告诉我的是,让我和他一起在这里一直顽强坚守阵地,直到友军前来救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金光队长说,他也考虑了很多,但仔细考虑后,觉得如果像现在这样,大家谁都不去报告这里战况,那只有依靠电台,然而电台只能用来联络,谁在那里、干了什么、怎么死的,进行了怎样的战斗,谁也不会知道。所以,你务必要逃出去,一定要在最后时刻突围出去,到师团司令部报告这里的战况。金光队长的话说到这样的份上,我也就没有坚持说不去,而是说:是,我知道了!

  听了金光队长的话后,其实我就在想,现在是九月份,三个月前我们就没有出过拉孟,只是稍微做过一点试探性出击,对外面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更何况当时我们来的时候,直接是沿着援蒋道路和缅甸公路的主干道来的,所以逃出时该怎么走,走什么地方不会被抓住,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对周围的地形,我也一点都不清楚,内心感到很茫然。不过我当时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说:是,我知道了!之后我便从金光队长那里返回了。

  另外,金光队长还说,你从明天开始在音部山阵地修筑好后,修建与西山直接连通的战壕。音部山对着西山,即便是一天能修好圆桶一样的战壕,然后三天左右大致和这里一样深的战壕是不可能的,所以战壕不用挖得太深,只要能隐蔽身体就行。所以最后是从西山阵地撤回横股阵地的,所以那里也是我和金光队长最后分别的地方。

  回来后,我决定带着龟川和里见两人一起走。我们穿着敢死队的衣服。因为我想起过去的蚊帐,是藏青色的,为了不让蚊子侵入,蚊帐都围着一个下摆。因此敢死队出击的时候都制作一些便服和中国服装,出动的时候就换上这样的衣服,因为这些衣服都在阵地上,所以又回到阵地去拿这些衣服。

  我们拿到并换上了这些衣服,把重要的文件藏在胸口,每人带了一颗手榴弹,一把手枪。我没想到的是,下士官也有军刀。配有原木本色刀鞘的短刀。从那时起,我再也不觉得只是我一个人有刀了,不管怎么说,龟川也有,森木也有(注:可能此人的全名叫里见森木或森木里见),我当然也有。我们三人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我觉得我们最好是在第二天天亮前尽早出发,所以我们决定在凌晨3点左右,从阵地的后面出发。

  我们从横股阵地一直往下走,下到了水舞川,对岸应该是我们第一天要到达的目的地,走着走着,就到了黎明。我们在渡水舞川的时候,好像是被对岸的敌军发现了。不过现在很记不清楚了,还能想起来的是当时已是黎明时刻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当时的气候也记不得了,但没有下雨。不过我们是9月7日凌晨3点左右从拉孟逃出来的 这一点确实是事实。

  我们用了六天左右的时间,终于回到了龙陵。之后我做了大致的报告,包括让我回来报告的命令,正如以上所述的那样。

  因为我是7日的凌晨3点左右出来的,所以7日夜里到达水舞川的对岸,我从那里远远地看着横股阵地方向,我在想阵地上的情况怎么样了。因为白天没有一点动静,远远地能看到隐藏着的友军的阵地,距离大概有1500-2000米左右,看得很清楚。

  7日晚上8点左右,我看到援蒋公路和缅甸公路上闪亮着一辆一辆的卡车灯,这就说明公路已经修复畅通了,敌军的卡车向着龙陵方向行驶这个事实,证明拉孟阵地已经被攻破了,战友们全部牺牲了,至此我也确信拉孟已经陷落了。

  先是从西山阵地开始了与敌军的手榴弹战,手榴弹爆炸发出的咚咚的声音连续不断,爆炸所引起的烟雾在西山阵地冉冉升起,接着又向横股阵地转移,这次我能远远地看到横股阵地所进行的手榴弹战斗,爆炸声在傍晚6点左右全部听不见了。我看见从真锅君所在的战壕中冒出了黑烟,所以,那个战壕也被炸毁了。

  其中还有我的一个同期生叫加登的,他被打断一只手,只有一只手带着手榴弹躺在战壕中,不能动弹,我看到从他的战壕中也升起了火烟,所以我断定他是拿手榴弹在战壕中自杀了。那天战斗结束的时间,我能确定,就是傍晚的6点左右。

  十一、阵亡报告

  在龙陵,听说师团的参谋已经出来了,其实师团只在龙陵建了一个战斗司令所,师团本部在芒市,离龙陵第一线还有2、30公里,师团的一个叫长井(或永井)的参谋已经出发赶往这里。这个参谋出来后,好像是第五天吧,我见到了他,并向他做了报告。接着这次是要去师团司令部,向师团长报告。

  军司令部当时在缅甸的最这边,从畹町稍稍进入缅甸境内的地方,我到军司令部进行了报告。在那里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军部的长官说,那么,这次你到仰光去吧,陛下的侍从下来了,正在收集缅甸方面的战况,你到那里去报告战况吧。之后军部派了一辆卡车,辻参谋说,你就坐着这辆卡车到仰光吧,到仰光去报告吧。

  在那里,我向侍从作了报告,那个侍从是一个中佐,名字记不得了,我向他报告了拉孟100天战斗的情况,而且还录了音,他把这些送交给了陛下。此时我只好把向军和方面军司令部的报告暂时留在以后再说,因为我的疟疾病又复发了,全身不能动弹,他们叫我在仰光住院治疗,因此我就在仰光住院了。

  住院期间,我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难受,可谓坐卧不安,整整熬了一个星期。这时我听说芒市也陷落了,所以我要求无论如何都让我出院,虽然同意我出院了,但让我等汽车,这样我用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到达了遮放,已经到了遮放,但芒市已经落陷了。我的联队已经退到了龙陵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在那里我回到了联队。联队长对我说,你就做联队的通信官吧。自此,一直到战争结束,我都待在联队本部。

  在那里我还见到辻参謀,他很高兴,他说,木下君,你把你们那里100天战斗的情况写成日记吧,我就在军司令部,军司令部在孟由(音译)的三岔路,我想大概还要待二三天,日记写好,给我看看哟。他还说了些“你怎么也能写得很好的”之类的恭维话。这次到军司令部报告,在方面军司令部与辻参謀说了这些后就分手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十二、战争结束的消息

  战争结束了,开始向缅甸撤退,沿着缅甸的怒江后撤,虽然有一个渡口,但当时在渡口旁边还有战斗,一个叫茂奇(音译)矿山的山上还在战斗。知道战争要结束的消息是8月14日吧。当时我们在缅甸南部附近,14日在最前线听说战争结束的消息。当时说:“明天有陛下的重要广播,请注意收听。

  毕竟还是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了,心里已经感觉到我们失败了,战争要结束了。而且这种感觉更早就有了,还在北面作战时就有了,因为那时候我们就已经一直只能进行撤退作战,所以,除了失败,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我当时的心情是,确实觉得我们失败了,今后日本会变成什么样?完全摸不清方向。只知道我们失败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去想其他什么的余地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啊,失败了,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感觉很茫然。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接受金光队长的命令时,金光队长还要求我说,如果你有机会回到日本,就把拉孟的情况和大家的情况告诉各位阵亡战友的家属。

  我是出来了,所以,我把拉孟的总体战况告诉了大家,但是最后大家牺牲时候的情况,我几乎就都不知道了。

  真的,在我面前牺牲的战友,我可以详细地告诉他们的家人,但当时大家被分别派到拉孟的各个阵地,如我的炮兵中队的士兵们,都是3.5人死在一起的,虽然可以向阵亡战友的家属讲述整个战斗的情况,却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每个人具体的情况,这使我感到非常遗憾,现在都还强烈的感到遗憾,我又不能编造假话,我只能沉默,或者说我不知道,或者说我没看见等等。总之,我知道的,我都讲了,以后如果能了解更多,我会再告诉大家,但现在确实没有更多的有关情况。现在我知道的,我几乎都告诉了大家。但是金光队长最后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很好的完成,我没有办法向家属们表述当时的情况,这是最让我感到刻骨铭心的事,即使到死,我的心也会感到不安的。

  十三、战争留下的伤痕

  所以,这个话还是想说,有一位家属问我,你怎么活着回来了,是不是逃出来的,这位家属之所以这样说我,我想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位战友的具体情况,没办法告诉这位家属她家亲属的详细情况,所以这位遗属才说了这样的话。但毕竟她还是说了那些让我感到很难过的话,一直到现在,这些话在我心里都是一个沉重的精神负担,真的是这样的。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都对我说了。不过,我认为我们原来所干的事情,结果虽然不好,但是有了今天和平的日本,今天和平的日本就是用我的战友们的牺牲换来的。

  现在还经常做梦,梦到我们被敌军包围,被敌人紧紧尾追之类的。都过去60年了,依然梦到过去的战争,这个一点也不假。那时就二十多岁,正是很敏感的时代,而且是第一次有了生死的体验。所以那些事总在脑海里,但是每天都干了什么,那些具体详细的事渐渐被遗忘了,对此我也无法抵御,为此只能请大家原谅。

  现在经常做当年战争的梦,一会梦到我在阵地上防守,一会梦到敌军在登山,一会又梦到敌军开始进攻,啊,敌军从后面迂回包围我们了,啊,赶快逃吧、但退路在那里,找不到退路呀,到处是敌人......,都是一些很痛苦的梦,都是一些相同的梦.......。

  作者:戈叔亚  翻译:西南林业大学刘建中  时间:2016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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