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1日,长沙市岳麓山。1939年至1944年,日军数次进攻长沙期间,中国军队利用岳麓山的高地势布置重炮旅,给入侵长沙的日军进行了毁灭性打击,对保卫长沙城起到重大作用。湖南日报记者 童迪 摄
中国军队胜利回长沙。
被大火烧毁的明德中学校舍。
湖南大学行政楼。1945年9月15日,长(沙)衡(阳)区的日军于此呈递投降书。
湖南日报记者 李健 摄
追寻
8年全面抗战中正面战场的22次大会战期间,反复出现的一个地名就是——长沙。
4次正面对抗,一把焚城大火,一次次的重创让千年古城长沙几近毁灭,却又一次次奇迹般地涅槃重生。
长沙这座英雄的城市,当年书写了怎样的抗战史诗?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到来之际,记者与长沙市委党史研究室的同志一同追踪历史,探寻答案。
殊死搏斗:一寸河山一寸血
8月的长沙,骄阳似火。唯有满目青翠的岳麓山上,让前来寻访长沙会战抗战故事的记者觅得了一丝凉意。
山顶的炮台遗址立着石碑,静静守望着湘江之畔的城市;青山环抱之中的七十三军抗战阵亡将士墓碑,仰头望去尽是肃穆庄严;云麓宫外,围栏上镌刻了5000多名长沙会战阵亡士兵的名字,记录着英烈们的功绩。
抗战初期,作为大后方的湖南一直是中国抗战的粮仓和兵源地。随着华北、上海、南京、武汉的相继沦陷,湖南也被推到了对日作战的最前线。
1939年9月,由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指挥,日军六个师团约10万兵力首次向国民党第九战区的核心重镇——长沙进犯。
在接下来的5年时间里,日军几犯长沙。然而,大部分由湖南人组成的七十三军守军殊死抵抗,让日军“一个星期拿下长沙”(第一次长沙会战)、“打到长沙过中秋”(第二次长沙会战)、“打进长沙过新年”(第三次长沙会战)的妄言,均成梦呓。
在长沙文史专家、省文史馆馆员梁小进的印象里,“最惊心动魄,也最扬眉吐气”的要数第三次长沙会战。
1942年元旦,长沙城外,日军兵临城下,千年古城迎来第三次会战的决战。
“当年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推行的是‘天炉战法’,他把长沙布置成消灭‘铁板’日军的熔炉之底,等着日军突破新墙河、汨罗江等防线后,再‘请君入瓮’。”梁小进解释说。
于是,整整4个昼夜,中日双方军队对峙于长沙城内,巷战、肉搏、血拼,攻与守,反复“拉锯”。
当年枪林弹雨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繁华。黄土岭、金盆岭、左家塘,这些当年鏖兵的战场,早已变成长沙的中心城区。但人们不曾忘记,70多年前,这座城市曾弥漫无边战火与血光的侧影。
1942年1月3日,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日军主力攻至冬瓜山阵地,见驻守的预10师28团工事密集,日军大量投掷燃烧弹,阵地瞬时成了火海,很多战士被活活烧死,更多的人坚守在战壕里。
见守军不退,日军又组织敢死队,将炸药绑在身上冲进阵地。为了夺回阵地,团长葛先才也组织了敢死队,队员们在20多挺机枪的掩护下,冲向冬瓜山,趁日军立足未稳,拉响炸弹与敌同归于尽。
葛先才带着剩下的58人退守到长沙城南门外,召集城内的担架兵、输送兵、马夫、伙夫阻击日军进城。在岳麓山上炮兵部队的支援下,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竟打退了日军十余次冲锋。
不久,湘北各条防线的部队纷纷赶到长沙城四周。为了防止被全歼,长沙城外的日军四处溃逃。
湖南人坚韧的“犟”劲,死死钳制住了日军的凶顽。梁小进介绍,第三次长沙会战,国军用伤亡2万余将士的代价,击毙击伤日军5万余人,蒋介石评价说,“此次长沙胜利,实为‘七七’以来最确实而得意之作。”英国《泰晤士报》赞颂称,“际此远东阴云密布中,惟长沙上空之云彩,确见光耀夺目。”
文化抗战:凝聚意志图救亡
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中共中央和湖南各级党组织坚持全面抗战、坚持团结抗战,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如期实现;组织抗日武装,坚持敌后游击;坚持全民动员,组织抗敌后援,掀起抗日救亡高潮,担当起中流砥柱重任。
徐祠巷19号,这条不起眼的弄堂位于喧嚣的蔡锷路背后,巷子口的“八路军驻湘通讯处旧址”牌匾,提醒着人们78年前的峥嵘岁月。
1937年11月,中共中央派徐特立、王凌波到长沙建立八路军驻湘通讯处,与中共湖南省工委一道,开创国共合作抗日的政治局面。
驻湘期间,徐特立和通讯处工作人员经常深入长沙街巷,宣传党的抗日方针政策。当时的银宫电影院、青年会礼堂等处常常被挤得水泄不通,在火宫殿,徐特立“以他那滑稽的口吻,把国家大事说得很周详,抢去了不少说书人的买卖。”“国共两党联合抗日,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人们从他精辟而坚定的话语中,消除了对国共合作的疑虑,增强了对抗战前途的信心。
湖湘文化本质上是抗争图强,湖南人满腔都是血荐轩辕、壮我河山的家国情怀和牺牲气概。在这里,中国共产党把文化抗战张扬到了极致,使长沙一举成为全国抗战中心之一,被誉为“抗战文化城”。
8月6日,记者在省图书馆里见到了正展出的《抗战日报》、《民族呼声》、《抗战旬刊》等100余种抗战文献资料。泛黄的书页上,郭沫若、曹禺、丰子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记录了他们为长沙传承抗日烽火的故事。
1938年1月起,在中共湖南省工委和八路军驻湘通讯处的领导下,全市涌现文抗会、妇救会、抗敌总会等大批抗日团体,创办《观察日报》、《抗战日报》等30多种抗战报刊,成立300多家剧团和抗敌演剧歌咏队,普及抗战教育,组织国防献金,救护伤兵难民,动员参军参战。茅盾、朱自清、闻一多、范长江、徐悲鸿等文化名人从各地齐聚长沙,湖南籍的文化名人田汉、沈从文、周立波、谢冰莹等也纷纷返回长沙。数以千计的文化人在长沙城内为抗战摇旗呐喊,抗战救亡文化运动如火如荼。
最受长沙市民喜爱的,要属田汉改编的抗日湘剧。
8月4日,记者从长沙县城向东北驱车20多公里,一路青山绿水、稻田村舍,来到果园镇田汉村的田汉故居。93年前的1922年,田汉就是从这里走出,开始了求学、创作、革命、抗战,成为著名剧作家和“国歌之父”。他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吹响了中华儿女为国家独立富强而英勇斗争的战斗号角。
1938年,共产党员田汉回到长沙。他“把舞台当做炮台”、“把剧场当做战场”,自觉担负起抗敌救亡的责任。田汉将湘剧艺人组织起来,相继成立7个“湘剧抗敌宣传队”,号召湘剧艺人以戏剧为武器,进行抗日救亡。为了鼓舞湘剧艺人们的士气,田汉亲自作词、冼星海作曲,创作了一首“班歌”:
同志们,别忘了,
我们第一是中华民族的儿女,
第二是戏剧界的同行。
抗战使我们打成了一片,
抗战使我们欢聚在一堂!
我们要救人必先自救,
要强国必先自强。
剧运的盛衰,
关系着国家的兴亡!
我们要把舞台当作炮台,
要把剧场当作战场,
让每一句话,成为杀敌的子弹,
让每一位观众,拿起救亡的刀枪!
对汉奸走狗,打击、打击、打击!
对民族的战士,赞扬、赞扬、赞扬!
……
在田汉的鼓舞下,湘剧“抗宣队”到前线、乡村和城市街头,排演他们创作的《江汉渔歌》、《土桥之战》、《旅伴》等新版湘剧。《血战台儿庄》一剧在长沙街头公演时,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未带伞的观众却越看越有劲,始终不退场,并情不自禁地与台上演员一起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
全民动员:团结御侮谱史篇
在国共两党的通力协作和积极倡导下,湖湘文化异乎寻常的爱国主义情愫和“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参政意识,在长沙抗战中得到升华,演绎出三湘大地一幕幕团结御侮的历史篇章。
1938年农历正月初十清晨,长沙城大街小巷出现了一批批学生。
他们在大街上合唱救亡歌曲、呼喊抗战口号,目的就是要“使迷梦中的人民觉醒”,让“长沙市民被唤醒后更有一番奋发”。
今年九十高龄的长沙市民文淑敏老人,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抗战口号:“我们不要忘记敌人的凶暴”,“我们不要忘记我们伟大的南京”,“我们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要彻底扑灭卖国求荣的汉奸”,“亲爱的同胞们起来,赶快起来挽救中国的危亡”……
老人告诉记者,长沙城内原本有50余所学校的295支晨呼队。由于日寇飞机经常来袭,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第一师范、明德中学、雅礼初中部等学校相继迁离长沙,留在长沙城内的晨呼队仅有80余名学生。大家依然热情高昂,哪怕前一天把嗓子喊哑了,第二天清晨,晨呼声照样回荡在大街小巷。
随着日军的逐渐逼近,国民政府按照最高军事当局确定的“长沙不守时予以彻底破坏”的方针,决定火焚长沙。1938年11月13日凌晨,大火骤起,火势持续3天,史称“文夕大火”。大火焚毁了长沙城内80%的房屋,3000多人葬身火海。作为秦汉以来湖湘地区的军政中心,这座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被毁殆尽。
湖湘文化踔厉敢死和舍生取义的殉道精神又一次彰显出它非凡的价值:长沙人民化悲愤为力量,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共同向日本侵略者发起猛烈进攻。
大火过后,周恩来、叶剑英全力以赴领导赈灾善后。长沙人民不但生产自救,还依旧向前线源源不断地输出兵员、米粮和战略物资,湖南每年支援前线及兄弟省份的粮食为1000多万石,棉花70多万石,棉布500多万匹,成为捍卫大西南的“盾与仓”。第三次长沙会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长沙望岳、美同、含浦、长乐4个乡的农民冒着枪林弹雨,直接把1000只鸡、5000公斤猪肉送到守军阵地上。在这样一个历经战火洗劫的城市,在如此短的时间募集出如此丰富的物资,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硝烟已去,山河依旧,今天的长沙早已在焦土上重生。登麓山之巅,岳麓为屏,湘江为带,山水洲城的独特美景尽收眼底。
然而,历史永远铭记。在长沙天心阁旁的“文夕大火”警世钟前,记者轻轻叩响,如泣如诉的钟声,荡气回肠。
读史
1939年9月至1942年1月,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湖南长沙进行的三次大规模激烈攻防战,史称为“长沙会战”。
算上1944年的“长衡会战”,长沙会战中,中日双方共投入兵力200余万人,中国军队共歼灭日军5万余人,是八年全面抗战正面战场敌我双方出动兵力最多、历时最长、歼敌人数最多的战役。
第三次长沙会战中,中国军队获得长沙会战以来首次全面胜利,引起了强烈的国际反响。英国《泰晤士报》说:“12月7日以来,同盟军惟一决定性之胜利系华军之长沙大捷。”世界上26个反法西斯的国家在美国华盛顿集会,发表联合宣言。中国与美国、英国、苏联作为四大强国,领衔在宣言上签字。第三次长沙会战胜利后不久,美、英政府便主动向中国提出,要废除西方列强与中国历届政府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归还上海、厦门等地的公共租界,取消领事裁判权。
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挫败了日军打通南北通道的战略企图,对稳定全国战局,配合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了巨大贡献。
回忆
长衡区日军
在湖大礼堂递降书
长沙市岳麓区学堂坡社区居民 范徐曾(80岁)
1945年9月15日,是个大晴天。我一早起床,这一天,长(沙)衡(阳)区的日本鬼子要在湖南大学向中国投降。
通往湖南大学礼堂的路上挤满了人,大家都来见证这个扬眉吐气的历史时刻。礼堂前树立着一座用苍翠松枝扎成的牌楼,上头镶嵌着4个金色大字“和平永奠”,显得庄严肃穆,几架印着中国军队徽记的飞机列成“V”字形不时从长沙上空呼啸而过。
近10时,一小队日本军走进了湖大礼堂,为首的是日军第20军团司令官坂西一郎。他们要向中国军队代表、国民党第四方面军司令王耀武和美军代表金武德呈递投降书。
大约半小时左右,日本军匆匆地走了出来,我细心观察了一下,坂西一郎的军刀不见了,我猜应该是缴刀投降了。至此,在衡阳、长沙、岳阳等地区集结的日军部队7万多人分别被解除武装,湖南的抗战取得了最后胜利。
受降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冲进礼堂内参观。我至今还记得会场的对联:“雪百年耻辱,复万里河山,秦汉无此雄,宋明无此壮;集三楚文章,吊九原将士,风雨为之泣,草木为之悲。”
手记
在血与火中
淬炼湖湘文化
孙敏坚
为什么是长沙?
这是我在采访长沙会战前一直思索的问题: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座城市几经抗战血火洗掠而能浴火重生?
采访结束,我找到了答案:是深厚的文化执拗,是顽强生命力的抗争。
70多年前,历史文化名城长沙为中华民族抗战付出了“最伟大、最悲壮之代价”,用血与火诠释了湖湘文化中“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历史责任感,“踔厉敢死”、“敢为人先”的士风民气,和“刚毅执着”、“生生不息”的坚忍精神。她不仅自己抚平了战火创伤,而且接济邻里,支援前线,协同各方取得了3次会战的胜利,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抗战时间最长的英雄城市。
“历经沧桑不变位,遭尽患难仍留名”。三湘大地上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发端于对祖国和民族的诚挚之爱,来源于湖湘文化的长久积淀,也必将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路上,激荡出更加气壮山河的华彩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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