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景忠：日本投降的决策过程
来源：《团结报》2017年8月17日   2017-08-31 10:41:29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之“终战”(投降)诏书。历史走到这一天，其中一些经历仍鲜为人知……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之“终战”(投降)诏书。这一天，日本公开宣布它所发动的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终于战败，决定向盟国投降。日本历史走到这一天，经历了一段痛苦的决策过程。

　　战局恶化，“和”“战”主张分歧

　　进入1945年，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步步败绩，境况日益艰难。盟军反攻菲律宾作战，日本海军遭致命打击。莱特岛海战后，盟军进攻吕宋岛，2月底攻占马尼拉。2月19日，美军登陆硫磺岛，3月16日，日军全军覆没。美军更加接近日本本土，从此可以利用马里亚纳空军基地对日空袭。

　　2月下旬起，美机即加强对日本轰炸。3月10日，东京大空袭，“五分之一弱化为灰烬”，死亡七八万人。美军还连续空袭九州、四国、阪神地区、冲绳和西南诸岛。

　　冲绳战役无比激烈。从4月1日，美军开始在冲绳登陆，6月20日结束，日本陆海军死亡过8万8千人，居民死亡十万人。日本战史这样说：冲绳作战的结局，对日本宫中结束战争的企图具有决定性。冲绳战役结束后，原来对冲绳作战曾抱有最后希望的上层人物，转变为一心一意想要结束战争了。日本战力耗损严重，继续战争已战力不足。

　　中国战场局部反攻，也给日本打击。1945年春湘西会战，中国军队给予日军重大打击。日方还对中国作过“和平”试探。据冈村宁次回忆，日方只愿撤兵至山海关，而中方要求日军撤至釜山。日本外相东乡茂德判断，企图抛开美国与重庆媾和是不可能的。

　　虽然日本败局已定，但军国主义集团内部“和”“战”分歧逐步显露。所谓“和”，是指寻求体面的办法结束战争，适当放弃部分侵略战争的成果，保留若干侵略成果。以前担任过首相的冈田启介和近卫文麿都提出，尽速研究结束战争的方案。

　　然而军方坚持要“本土决战”。2月26日，参谋本部、陆军省制订《完成本土决战基本大纲》。为继续战争，日本动员所有学生担任粮食生产、军需生产、防空、防卫，及其他对决战必要的业务。规定：除小学外，昭和二十年(1945年)4月1日至次年3月31日停课。又规定：自小学毕业，至男子65岁，女子45岁以下，均须参加“国民义勇队”。21日，发出战时教育敕令，日皇嘉许学生尽忠，组织学生队，向要务挺进。

　　通过更迭内阁，准备结束战争

　　战局恶化引发日本内阁危机。陆军指责首相小矶国昭无能。日本试图通过更迭内阁来探索结束战争的途径。4月5日，小矶内阁辞职。

　　在重臣会议上，推举铃木贯太郎为首相实际上体现了天皇的意旨。铃木贯太郎为预备役海军大将，历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军令部总长、参军长，天皇侍从长，时任枢密院议长，以79岁(一说77岁)组阁。

　　在内阁更换过程中，也贯穿着主战派、主“和”派的矛盾和斗争。

　　开始，铃木不愿接任。这时，海军力量几乎消耗殆尽，继续战争，本土决战，只能依靠陆军，故而换阁也必须听取陆军意旨。4月6日，准备组阁的铃木访问陆相杉山元，杉山对组阁提出三项要求”：1.要坚决完成大东亚战争;2.要尽力组成能实现陆海一体化的内阁;3.陆军为本土决战必胜所做(需)各项措施，应坚决具体实施。换阁时，退役大将松井石根提出，要防止铃木内阁巴多格里奥化。这是指防止铃木像意大利总理巴多格里奥投降盟国。从这里可以看出，陆军方面很警觉，担忧换阁后不继续积极进行战争，甚至会与敌方言和。

　　4月7日，年迈的铃木贯太郎组阁就职。他领会天皇的心情，抓住媾和机会，引向结束战争。铃木邀东乡茂德任外相时说：“我想战争可能持续二三年。”东乡说：“确信一年也不能继续下去。”铃木对迅速结束战争不能明言，后表示：“对战争的推测，可按贵官所预料，外交也一任贵官。”

　　4月8日，铃木就职广播讲话中表示：“确信当我站在各位一亿国民的最前锋而光荣阵亡时，国民诸君一定会踩过我的尸体，勇往迈进，打开国运。”战后铃木解释其所以这样讲，是因为：1.对战争早已推测，完全无胜算。今既拜受大命，伺机导致结束战争，因之可能惹起杀身大祸。2.抑制谋和表面化。

　　幻想求助苏联，斡旋盟国言和

　　日本曾幻想以放弃朴次茅斯条约所得权益，换取苏联不对日开战，甚至帮助日本与盟国斡旋，求得有利于日本的停战结果。

　　其实，苏联是日本的宿敌，而且早与日本的敌国结盟(参加德黑兰会议、雅尔塔会议、联合国创立会议等都是明显标记)，不日将进攻日本，怎么还指望它来为日本与盟国斡旋呢?1945年4月5日，苏联即宣布废除“苏日中立条约”。不过，日本病急乱投医，它还对苏联抱一线希望。日本在战局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仍力图求助苏联与盟国斡旋。

　　日本的盟国德国战败，5月3日，铃木首相表示：尽管欧洲战局急变，一亿国民一致共赴难局，彻底完成“圣战”。8日，德国无条件投降。日本政府声明：日本的战争目的固在于“自存自卫”，欧洲的战局遽变，对于日本战争目的不致发生丝毫变化。

　　日本陆军判断，今年年底后会出现最坏形势，俄国会对日开战。5月中旬，日本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仍决定对俄谈判，迎接有利结束战争之途。日本分析苏方可能提出要求(如废除日俄战争结束后订立的朴次茅斯条约)，日方可对苏归还南库页岛，割让千岛群岛北部，租借旅大，但须留下朝鲜，南满中立，尽可能维持“满洲国”。总的目的，是竭力防止苏联参加对日作战，争取苏联善意的中立，同时希望苏联能向盟国作对日有利的斡旋。

　　6月22日，裕仁召见铃木首相、米内海相、东乡外相、阿南陆相、梅津陆军参谋本部总长、丰田海军军令部总长六位大臣，决定派特使赴苏。7月，裕仁心急火燎，示意派近卫文麿为赴苏特使，拿着他的亲笔信去苏联磋商。

　　但对交涉派遣近卫特使事，苏联故意拖延，实为不予接受。至波茨坦公告发布次日(7月27日)，东乡外相仍等待苏联对近卫访苏的答复。

　　其实，日本求苏斡旋，真是病急乱投医，是日本的痴心幻想。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尚武早已电告东乡：争取苏联，决无可能。直到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日本方才梦醒。

　　原子弹爆炸后，日本“和”梦方醒

　　7月26日，美、英、中盟国(后来苏联加入)发表波茨坦宣言，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波茨坦宣言》公告：由日本抉择，是否停止抵抗?是让日本军队全部毁灭，本土全部残毁，“抑或走向理智之路”?盟国提出了日本必须无条件投降，要永远剔除日本妄欲征服世界、穷兵黩武的威权势力。盟国对日本进行占领，开罗会议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解除日本武装，对战罪人犯处以法律之裁判等。

　　日本外务省研究认为，日本只有予以接受，方能结束战争，否则别无他途。此时，日本仍希图苏联斡旋。7月30日，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尚武受命向苏联外交部副部长罗佐夫斯基表示，希望苏联能向盟国转达日本要求，“维持天皇制度”，接受盟国要求日本的投降条件。8月5日，莫洛托夫回到莫斯科。6日，东乡茂德又指令驻苏大使佐藤立即与莫洛托夫会谈，焦急地等待苏联的态度。

　　正当日本陆军准备本土决战，日皇与各大臣等待苏联斡旋结束战争时，8月6日和9日，美国先后向广岛、长崎投掷了两颗原子弹。8月6日，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后，日本受到极大冲击。8月7日，裕仁说：“既然到了这般地步，如不早点结束战争的话……(怎么办)”。

　　8月8日，外相上奏天皇，应以原子弹爆炸为契机断然结束战争。裕仁说：“是那样。既然敌方使用了这种武器，继续战争越来越不可能。我想，为了争得有利条件，而错过结束战争的时机，就不好了。”原子弹炸醒了天皇以战以外交求“和”的迷梦。

　　而一直拖延不见日本使节的莫洛托夫于8月8日下午5时见了佐藤，不待佐藤提出主张，即宣布：从明日起，苏日处于交战状态。8日深夜(9日凌晨)，苏联远东红军即向日本关东军发起了进攻。

　　9日，第二颗原子弹在长崎爆炸。是日午后，日本内阁会议，意见仍分歧。陆相阿南惟几主张：为民族而战。海相米内光政主张：速行交涉，挽救日本。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均主张：“一亿玉碎，死里求生。”外相东乡茂德认为：应隐忍自重，立即和平，以图他日复兴。当日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外相、海相主张，在最低限度就保全皇室这一条加入波茨坦宣言内，取得谅解的情况下，接受波茨坦宣言。陆相则主张继续战争，如谈判，则需要加入四个条件：1.保证皇室地位。2.自主撤兵。3.由本国处理战争责任者。4.不实行军事占领。实际上，关键的分歧在于：是否接受同盟国驻军日本，由外国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

　　乞降讨价还价，要求保存天皇

　　8月9日夜间10时50-53分，首相见裕仁，呈报由外相提议的接受波茨坦公告案。23时50分举行御前会议。裕仁决定，批准外相提出的只附以确认天皇统治大权的条件接受波茨坦宣言的提案。

　　日本政府8月10日向盟国发出乞降照会：“日本政府准备接受中美英三国政府领袖于1945年7月26日在波茨坦所发表，其后经苏联政府赞成的联合公告所列举的条款。而附以一项谅解：上项公告并不包括任何要求有损天皇陛下为至高统治权的皇权。”

　　8月11日，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代表同盟国复照，默许了日方要求，规定：“自投降之日起，日本天皇及日本政府统治国家之权力，即须听从盟军最高统帅之命令。最高统帅将采取其认为适当之权力，实施投降条款。”至于日本提出的附加谅解条件，复照云：“按照波茨坦公告，日本政府之最后形式，将依日本人民自由表示之意愿确定之。”

　　但此时，陆相阿南惟几仍不愿降。他发布告全体将士书称：“只有为维护日本国土，断然遂行圣战到底。”陆相表示：“就算是嚼草根，齧土壤，伏尸原野，也要战斗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誓为玉碎，决不投降。”这时，日本军队竟然与政府发出不同的声音。据载，阿南内弟称：阿南陆相公告《把圣战进行到底》见报后，天皇曾召见阿南，加以训示斥责。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时，裕仁召见海军军令部总长丰田副武、陆军总长梅津美次郎和东乡外相，指示要把敌对行动控制到最低限度。

　　日本最终决策，无条件投降

　　接到盟国答复照会后，日本最高决策层仍是意见分歧。一种主张接受盟国的照会，投降。一种意见主张再提条件要求，如盟国不接受，则继续战争。

　　8月12日，梅津、丰田二总长入宫，对盟国答复第一、四两项(听命于盟军总司令部，由人民意愿决定日本国家体制)反对。

　　但裕仁召见东乡外相，表示对盟国照会，同意接受。他说：“不要切断与美方的联系。”铃木首相得知投降是天皇意旨，乃改变态度，拒绝了阿南继续战争的主张，表示只向盟国提出“希望(保留天皇)”条件。

　　14日，铃木首相通过御前会议请天皇裁断，接受无条件投降。梅津、丰田和阿南主张，就投降条件再向盟国发照会交涉。裕仁表示：“朕通过答复的文意，理解对方持有相当善意。”“关于根据国民的自由意志决定政体，宜视为外交用语，不宜过分怀疑。”

　　裕仁接受陆军要求，对有关占领和解除武装等项，由日本政府向盟国政府发出了希望条款文件。日本政府答复盟国：“天皇陛下已颁发诏书宣布，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规定。”美国总统杜鲁门随即宣布：“我认为这一答复完全接受了规定要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这一答复并没有作任何保留。”

　　这样，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皇才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之“终战”(投降)诏书。日皇终战诏书中说：“吾人对美英宣战，确系诚心希望保证日本之自卫及东亚安定。吾人并未思及妨碍其他国家之主权或扩张领土。”日本发动侵华战争，进一步发动太平洋战争，明明是对外扩张侵略，日本天皇在向盟国投降时，却否认其发动战争有对外侵略扩张之企图，还诡辩说是为了日本“自卫”(日本一贯宣称对外侵略为“自存自卫”)，甚至自我美化，说它是为了“东亚安定”。恰如人们所说：日本对战争认输不认错。日本天皇仍然坚持军国主义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