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春,侵华日军为切断中国的海上国际补给线,对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实施封锁战。是年4月中旬,日军发动宁绍战役(日方称“浙东作战”,代号为“甲号作战”或“F1作战”),杭州至宁波一线,以及浙江沿海各处成为日军侵略的重点目标。“为了夺取宁波以南石浦出产的飞机制造原料萤石”(《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著),4月19日,日军在宁波象山石浦等地登陆,而象山玉泉场公署与部分重要产盐区恰位于石浦一带,紧张的转移工作随即展开,现藏于象山县档案馆的大批盐场档案,留下了关于此事的珍贵记录。
转移迫在眉睫
1941年4月21日,浙区战时食盐收运处玉泉办事处所发,关于派遣专人携款操办转移存盐之事的特急第一号快邮代电。
作为战争时期重要的战略资源,食盐是敌人掠夺的重点,日军实行的封锁政策,目的便在于“绝对禁止地方必需的物资特别是盐流入敌区”(《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玉泉盐场作为浙东地区重要的盐产地,在石浦遭到日军袭击时,紧急转移了公署和物资。在当时保存下来的盐场档案中,有多件与此时抢运存盐相关的档案,如1941年4月21日浙区战时食盐收运处玉泉办事处所发,派遣专人携款操办转移存盐之事的特急第一号快邮代电;22日,玉泉秤放局局长蔡书麐下发转移存盐以及安排盐警保护撤退行动的手令,该信件书写在草纸上,且字迹潦草,从这两件档案都能看出当时局势的紧张程度。此外,在1941年玉泉秤放局会计交接的清册中,收录了一件名为《玉泉秤放局垫支公件自石浦南向退至仙居挑力等费清单》的档案,详细记录了该局自石浦转移至仙居的路线和各项费用支出。
途中惊险万分
1941年9月,玉泉秤放局上灶支局司秤员韩宝兴记述他在转移档案途中遭遇的呈文。
与存盐相比,玉泉场公署及其下辖各场务分所保存的档案,涉及盐场人事、财务、生产、运销等各类日常行政事务的信息和机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成为这次转移工作的重点。档案与其他公物一并,先由象山石浦搬至宁海长街、沥洋、海头等处,经水车,运至台州三门沙柳、桑洲等地,再经天台,由街头转至仙居,全程约200公里,一路翻山越岭,全凭人力挑运,加上日军在撤退路线上的空袭,途中艰险万分。一位名叫韩宝兴的职员,在当年9月的一件档案中叙述了此次撤退时的遭遇:
查本年四月间,敌寇侵扰石浦,最为危急之时,职即将本支局图记、单照、账册等件收藏衣箱,挑至宁海,不料在途敌机临空肆虐,惊慌之下,各自走散,所有衣箱被铺均被挑夫挑去,当即遍寻无着,其时十分紧张,不便逗留,随步退至天台,无如受惊甚深,以致神经错乱,知觉失常,由天台乘轿再退至仙居向台州盐税总局报到,一面请假调治,迄今未愈,尚在续假中,奉令前因理合将撤退暨途中衣箱图记等件被失情形一并备文呈复,仰祈鉴核。
档案记载,韩宝兴为温州永嘉人,时年21岁,任玉泉秤放局上灶支局司秤员,从同年7月4日的一份调令和秤放局职员的履历表中可知,韩宝兴“在石浦事变后离职赴台”,于台州盐税总局黄岩局任职。因其在调离岗位之后,所管各项文件未能交接清楚,故玉泉秤放局局长令其说明情况,韩宝兴才写下上述文字。从文中可知,在撤退途中,这位年轻的职员遇到敌机“临空肆虐”,慌乱之中丢失了随身携带的行李与盐场支局的重要档案,其本人更因受到惊吓而神志失常,所遗失的文件因此未能及时寻回。这一时期,日军对浙江省多地的空袭和侵扰都较为频繁,韩宝兴的遭遇并非个例。在一件1942年12月21日的档案中,11名新调任至长亭场公署的职员同样亲历了敌军追击:
窃职等前在余姚场服务,此次浙东事变,自五月十四日由上虞长桥、章家埠、上浦等处撤退,绕道至仙居,敌人一路跟踪追击,翻山越岭,不分昼夜,所带行李等件沿途被寇所迫,陆续抛失,当撤至安文附近之张婆岭地方,职等缘人倦力疲,兼以整天不食,饥饿难熬,时已日落西山,预备炊饭住宿,即闻枪声轧轧,瞥见敌骑经岭,相距不过半里之遥,斯时仓皇失措,所雇脚夫均已弃担逃逸,职等亦恐遭其毒手,只得各自逃生。
这11位职员在事后为了申请按《空袭损失条例救济办法》享受补贴而有此陈述,并在文后附上了损失清单,可见在日军的袭扰之下,他们所遭遇的种种艰险。
异地保管档案
1941年8月,玉泉盐场临时秤放员华孝贤收到的“携带本局文卷赴天台,觅屋妥藏保管”的命令。
在这种局势下,妥善保护盐场公署、秤放局的各种文件、档案,成为盐场各部门安全转移后的重要任务。1941年8月30日,玉泉盐场一位名叫华孝贤的临时秤放员收到这样一份命令:“兹派该员携带本局文卷赴天台,觅屋妥藏保管,仰即克日前往,并将办理情形具保为要,此令。”华孝贤抵达天台后随即回复玉泉秤放局局长蔡书麐:“职遵令于九月二日移带文卷到达天台,现暂寓转运站,俟觅得相当地址,再行迁移,理合备文呈报,仰祈鉴核备查。”蔡书麐9月8日批复:“俟管卷处租定后并报。”可见在宁绍战役之后,玉泉盐场专设名为“管卷处”的档案室来保存重要的档案,在同月的一份《玉泉秤放局全体员役一览表》中记录,“天台管卷处”由华孝贤与另一位名叫赵福的47岁“公役”负责管理,而与位于临海的公署临时驻所不在一处。
玉泉盐场在异地专设管卷处保管档案,成功避免了战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损失,随后长亭盐场的遭遇,证明了异地存放档案的正确性。在一件1942年11月题为《三门县六鳌乡乡公所证明书》的档案中记载:“查本年六月十八日拂晓,有敌舰一艘,附汽艇多艘,载寇兵百余名,在县属三门湾赤头山嘴,潜行登陆,窜抵本乡建康塘后,即将长亭场公署房屋及员司宿舍纵火焚烧,该署所有库存现金、文卷、公物及员役私人行李俱遭焚掠。”假设长亭场公署也采取了玉泉场公署异地保管档案的办法,那么这批珍贵的档案或不至于全部毁于战火。
宁绍战役81年后的今天,我们回顾这段历史时发现,在烽烟四起的战争年代,正是有了浙东各盐场员工舍生忘死地抢运海盐档案,今人才有机会通过解读这批极有史料价值的档案,来探究曾经关系国家命脉的海洋盐业的历史。古时萧何抢收秦国图籍,史家传为美谈,而今从几页泛黄的纸张中读到这段尘封的往事,不禁感慨昔人保护档案之功,故述之以闻于世人。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2月18日 总第3794期 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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