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还是“战”：日本大本营的艰难抉择
来源：《文史参考》    2014-08-23 16:36:36

　　文/姚联合

　　1945年8月15日12时整，日本广播裕仁天皇《终战诏书》，宣布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

　　此前一周，主战与主和两派各执一词，数次会议争论不休，议而不决。折磨一个民族的6个日夜就这样开始了，主战的少壮派军官甚至发动“起义”，追杀大臣，包围皇宫，搜查天皇录音，几使《终战诏书》不得广播。

　　这是一个关键的6天，必须尽快作出关乎1亿日本人命运的决定。

　　···8月9日 ···

　　“最高会议”开了一天不了了之

　　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国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必须立即无条件投降。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了原子弹。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9日零时刚过，苏联百万红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凌厉攻势，向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70万关东军发起了全线总进攻。

　　面对多重打击，日本终于顶不住了。

　　1945年8月9日上午10点半，首相铃木贯太郎召开最高战争会议。铃木简要讲了议题，然后由外务大臣东乡报告苏联参战及原子弹爆炸后各方面的反映，建议日本接受投降协议，会场展开了争论。会议中间又传来消息，“美国飞机在长崎又投了一颗原子弹”，四座惊愕。

　　“日本实际上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战争，”年老的首相说，“我们除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别无其他选择。”

　　外务大臣东乡更显焦急：“宝贵时机不能再错过，日本已危如累卵，若再拖延，更加不可收拾。”

　　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将军则反问：“谁能肯定我们百分之百地失败？我们当然不能接受这个宣言。”

　　阿南将军向最高委员会提出了日本的防卫计划，指出日本的防御力量可以再增加2800万人。

　　外交大臣东乡要求进一步说明。 “凭着运气，我们会在他们登陆之前将其击退，”梅津将军说，“无论如何，我可以自信地说，我们将摧毁入侵者的主要力量。”

　　东乡反驳道，即使日本的兵力击退了第一次登陆，美国军人将反复登陆直至成功。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到下午1点，仍是三比三，铃木、东乡、米内主张接受无条件投降，阿南、梅津、丰田坚决反对。铃木于是宣布休会，交内阁会议讨论。

　　午饭毕，内阁会议在首相官邸举行，会上，多数人同意接受《波茨坦公告》，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保留天皇以维持国体。阿南暴躁地嚷道：“够了，够了，这些情况谁都知道。我本人及我的忠勇部下，都有一个信念，就是不管形势如何险恶，非打到底不可，宁可玉碎，决不投降！”在阿南、丰田、梅津等主战派恫吓下，相当部分阁员或收回了原先的观点，或沉默不语，内阁会议开到深夜10点钟，以不了了之宣布散会。

　　···8月10日黎明 ···

　　天皇圣裁：接受《波茨坦公告》

　　面对以陆军大臣阿南为首的主战派反对接受无条件投降。铃木与东乡商量：奏请天皇召开御前会议裁决。

　　晚上11点之前，内阁和最高委员会的各个成员接到参加会议诏令，木户勋爵和其他几名前首相也接到了诏令。御前会议在地下皇宫掩体举行。自从5月份皇宫在空袭中遭到损坏以来，皇室成员就住在这里。

　　会议室是一个长9米和宽5米多的防空掩体，光线暗淡，几乎不通风。与会者穿着正式的服饰，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11点50分，裕仁走了进来，登上王座。他显得有点萎靡，似乎非常疲劳。

　　会议开始了，众人个个进行表态。

　　外务大臣东乡：如果敌方能保证不触动国体，投降刻不容缓。

　　海军大臣米内：同意外务大臣的意见。

　　陆军大臣阿南：日本必须打下去，胜负要到保卫本土战打响才能见分晓。

　　枢密院议长平诏：除了必须保留国体外，也不妨要求就三项条件进行谈判。

　　海军军令部总长丰田：要打到底，如果不是由本国军官解散军队，不能保证下属的行为。

　　陆军参谋本部总长梅津：日本仍是敌人的有力对手，现在就无条件投降，有愧于阵亡将士。

　　主战主和两派争论激烈，铃木宣布由天皇“圣裁”。

　　天皇站起来开始讲话。他声音显得脆弱，“我已经严肃地思考过，”天皇说，“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意味着世界上流血的增多和残忍。”

　　“看着我无辜的人民遭受痛苦，我不能再忍受。”裕仁停顿了一下，用白手绢擦了擦眼睛继续说：“想到那些忠心为我服务的人，想到士兵和水手在战场上死伤，他们失去了的财产，甚至连生命也保不住，我感到痛苦。”

　　裕仁的讲话使人们的情绪悲恸起来。会议室有几个人跌落在座位里，头低垂着，肩膀高高耸起。

　　天皇继续讲着：“我们必须忍辱负重的时刻到来了。我同意接受盟军的宣言，宣言要建立在外交部勾划的基础上。” 讲完，裕仁转身走出屋子，没有人再反对了。

　　8月10日黎明，内阁成员们都签署了意见，接受《波茨坦公告》——条件是，天皇的最高权力不容更改。

　　整个日本醒悟过来了，宣布皇家会议有条件接受协定的电报发往日本驻瑞士和瑞典大使馆，消息再从那里传到华盛顿、莫斯科、伦敦和重庆。

　　···8月14日夜 ···

　　815个字的《终战诏书》录制两遍

　　华盛顿时间8月10日上午7点30分，全世界都收听到了重光葵在电台发布的消息。美国与其他同盟国进行充分讨论后，作出了回应。

　　8月12日凌晨，日本从美国的无线电广播中，收听到了同盟国对日本求和文告的立场，四大国对日本维护天皇地位的要求未作让步，坚持投降是无条件的。

　　14日，铃木奏请天皇再次召开御前会议，圣裁是否接受同盟国12日发出的照会。

　　8月14日上午10点50分，举行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地点在御文库地下室。天皇裕仁穿着简单的陆军制服走进地下会议室。铃木宣布开会，请天皇讲话，裕仁说：“如果没有更多意见的话，我就说说自己的意见。希望你们都能同意我的结论：我们再也不能继续战争。”裕仁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他开始哽咽。两个大臣倒在地上哭泣。裕仁继续讲话，“我希望你们所有的人，国家的大臣们，服从我的意志，接受盟军就投降问题的回复。我希望内阁立即起草一个天皇谕令，中止战争。”天皇说完，饮泣离开了地下室。

　　大臣们失去了自制，由默默流泪，变为满室唏嘘；有几个竟双膝跪地，放声痛嚎。

　　紧接着，内阁在铃木首相的办公住所开了一下午会，铃木主持草拟了中止战争的天皇谕令。两个描摹者用毛笔和墨水，用正式的宫廷语言，辛苦地写下谕令中的815个字。裕仁天皇审查时，仅做些小的改动。所有的内阁成员在文件上签了名。

　　临近子夜，天皇由侍从保护引导，进入御用办公室。为录音做准备的宫内省庶务课长笕素彦、内阁情报局长下村宏、秘书川本及录音小组等候在此。

　　天皇走近房间中央直立地上的话筒，像小学生问师长：“说话时声音应该以多大为宜?”

　　“陛下用平时的声音就可以了。”下村宏躬身回答。他征求录音小组意见后，举手示意录音开始。

　　天皇手捧《终战诏书》，开始念了起来。

　　“行吗?”念完之后，天皇问道。

　　录音组中的工程师答道：“技术上没有错误，只是有几个词不太清楚。”

　　“朕知道声音低了些，那就再录一遍。”天皇说。

　　众人稍作商议，同意再次录音。这次天皇的声音偏高了，显得有些紧张，还漏了一个词。

　　天皇于是自告奋勇：“朕很愿意录第三遍。”

　　众人看到天皇眼里噙着泪水，都跟着哭了。下村宏深为不安地说：“可以了，陛下不必再录了。”

　　送走天皇后，录音小组在听了两次录音后认为，第一次录音较第二次好，可以用作播放。

　　两盘录音片装进了一只土黄色的布袋，放在哪里好呢?因有“陆军中有人叛乱”的传言，众人商量后，交侍从德川藏在宫内省办公室，锁进一只保险箱。德川细上加细，抱来一大捆报纸，散放在保险箱上，遮盖得严严实实，粗粗看，根本看不出报纸下还有保险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报纸号外

　　···8月15日凌晨···

　　少壮派军官发动叛乱

　　8月13日，在陆军省炙热的防空洞掩体里，15名陆军和海军军官聚会，阴谋发动政变。竹下正彦中佐和畑中健二少佐是其主谋领导。竹下指出，必须刺杀铃木、重光葵、木户，占领皇宫，促使天皇收回求和成命。

　　叛乱分子希望阿南批准他们的计划。阿南内心赞同，然因关系重大而未置可否。

　　畑中等原定8月15日凌晨2时“起义”，在得知15日中午播发《停战诏书》的消息后，决定提前行动。

　　午夜时分，叛乱分子将近卫第一师团师团长森赳骗来师团部，软硬兼施，胁逼森赳起义。森不答应，立时遭到枪杀。8月15日凌晨1点，叛乱开始。

　　对叛军的最大威胁，是负责东京卫戍的东部军。畑中提前派人到东部军司令部，争取司令官田中大将予以支持。田中大将表示反对，并力劝勿作此叛逆行动。

　　畑中盗用森赳生前使用的个人印章，伪造了一个命令，命令近卫师团包围皇宫所在地，还命令占领广播协会NHK总部，以防止天皇的手谕广播出去。

　　凌晨四点，皇宫很快落到了叛军手中，宫廷警卫被解除武装，各进出口被封锁，通讯被切断。近20位要员被逮住，押去一所旧木屋关押。标有“帝国近卫师团”的军用卡车，满载全副武装的日军在街上奔驰。他们的肩上都挂着白带子，这是叛军识别标志。叛军关上皇宫巨大的铁门，切断了电话线，在一些重要地点架起了机枪。录制天皇手谕的电台技师在试图离开时被阻。

　　在严厉的审讯下，一名技师承认已将录音给了皇室管家，技师将管家描述为“长着大鼻子的高个子”。实际上，藏匿录音的德川是个矮个子，鼻梁不高。技师的撒谎将使管家和录音员在那个疯狂的上午免于遭殃。

　　叛军渐渐搜向了御文库，那里是天皇的卧室，他对叛乱发生浑然不知。侍从眼看危险越来越近，只好把天皇从睡梦中叫醒。

　　天皇闻此怫然变色，随之咬咬牙说：“通知他们在花园集合，朕亲自去向他们讲话，把朕的决定解释清楚。”

　　管家在召集皇宫卫队时，碰见了田中大将。田中惊悉皇宫已被叛军占领，马上部署平叛，向近卫师团官兵发出命令：师团长森赳已被叛乱头目杀害，师团部暂由东部军司令部直接指挥；包围与占领皇宫的所有部队撤离。在一个小时内，田中大将撤销了畑中伪造的命令，把卫队遣散回营地，并解散了叛军，恢复了秩序。

　　与此同时，横滨警备司令佐佐木也召集了另一伙叛乱分子，号称“国家神风团”，开着卡车由横滨冲往东京，黎明时悄然停在了铃木首相的官邸前。佐佐木一声命令，两挺机枪向宅内开火，哪知铃木已得悉近卫师团叛乱的消息，早已避开。“国家神风团”事先与畑中一伙没有联系，属不谋而合，但铃木毕竟幸免于难。佐佐木没逮着首相很是沮丧，于是一把火点燃了铃木的房子。

　　随后佐佐木带人赶往平沼男爵的家。他们再次扑空，年迈的平沼已经安全逃离。佐佐木放火烧了平沼男爵的官邸，算是出了一口气，然后带着自己的人返回横滨。

　　···8月15日早晨···

　　叛军闯进广播室企图阻止“玉音放送”

　　另一队叛军到了日本广播协会（NHK）大楼，叛乱头目闯进广播室，命令播音员安木玲子：“马上做好播音准备，长官要播音。”他所说的长官即是畑中。畑中狗急跳墙，欲向全国国民与军队讲话，煽动他们一起造反。

　　正在这时，响起了尖厉的警报声，是美机空袭。安木玲子急中生智：“快走，当心挨炸弹！”说着装作失魂落魄模样溜之大吉。叛乱分子摆弄机器，怎么也弄不响，原来安木玲子已做了手脚。

　　不一会儿，畑中少佐到达NHK大楼，用手枪逼着播音员立野：“早上5点钟的新闻节目由我主持，给我打开机器调节好音量，我只讲10分钟。”他知道“起义”已凶多吉少，但仍不甘罢休，想迫使天皇收回成命。立野拒绝：“没有东部军司令官田中大将的命令，不准广播。”

　　政变遭到了失败。上午11点，在皇宫前面的宽阔广场上，畑中少佐和自己的同伙发疯似地向人们散发印制粗糙的传单，祈求人们起义，拒绝投降。看上去没有人对此感兴趣。几分钟后，畑中用杀害森赳将军的手枪，向自己额头射了一颗子弹，他的同伴用剑剖腹自杀。

　　叛乱终于平息。

　　陆军大臣阿南惟几用剖腹自杀的方式表明心迹。凌晨四点钟，阿南一个人走进走廊，面对皇宫而坐。他把剑刺进肚子的左边，然后划向右边，接着向上挑。这是一种典型的剖腹自杀。阿南把剑从腹部拔出，用剑尖寻找耳朵下的颈动脉，希望早点死去。阿南直直地坐着，最后在其妻弟竹下的帮助下结束了生命。

　　然而，就在11点钟，播音室正在试播时，又差点出大乱子。在门外负守卫之责的宪兵中尉，也是一个反对投降的主战分子，他听到录音后，突然抽出佩刀大叫：

　　“不许广播，这不是天皇讲的，我要把你们杀了！”说着向播音室冲去。

　　东部军司令部的一个参谋眼疾手快，一把扭住那个中尉的双手，厉声喝止：“不许乱来，否则军法从事！”随即命令部下把他拖出去关押。

　　···8月15日12时···

　　全日本倾听终战广播

　　根据首相铃木的命令，日本广播协会发出了一条紧急通知：天皇陛下发表了一份诏书，将于今天中午广播，让大家到时候恭听天皇玉音。对平时白天收不到广播的地区，将加大输送频率，请各火车站、邮局、政府和私人办公室准备好收音机，广播将在12点整开始。

　　此项特殊通知不断重复播发着。

　　如何把天皇的录音片安全地送到广播协会呢？叛乱虽已平息，叛军也已从皇官撤离，但谁能保证没有个别死硬分子潜伏暗处伺机打劫？又谁能保证皇宫警卫队中没有叛逆者？

　　最终采取了宫内省庶务课长笕素彦的建议，即先由他端着写有“拷贝”字样的录音片，招摇而过。几分钟后，由天皇侍从冈马挎着装有饭盒的背包，经此路出宫，录音片就藏在背包里的饭盒内。

　　11点钟敲过，天皇录音片送进了第八播音室。为保证播音质量，临时议定先作试播。

　　御文库地下室，天皇在侍从簇拥下走了进来，在此迎候的铃木首相、平沼议长等大臣起立鞠躬，神情肃穆。

　　天皇在一台收音机旁的椅子里坐下，准备监听自己的录音播放。他双眼怔怔地盯住对面一点，不时轻轻叹息，众大臣也都脸露沮丧之色。

　　整个日本国，国民和军队都已停止了一切活动，守候在收音机边或扩音器下。

　　中午12时整，日本著名播音员和田信贤广播道：“这次广播极为重要，请所有听众起立。天皇陛下现在向日本人民宣读诏书，我们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

　　日本国内，除天皇一人全都站了起来。

　　奏完《君之代》国歌，天皇忧弱的声音传向日本的各个角落：

　　朕深以世界大势及帝国现状为忧，欲以非常之措施收拾时局，兹布告尔等忠良之臣民：朕已谕帝国政府通告美苏中英四国接受其共同宣言……

　　各同盟国也同时收听到了天皇的投降令——《终战诏书》。

　　当天晚7时，中国政府收到日本政府宣布投降的电文。各地相继进行举国狂欢的庆祝抗战胜利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