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跨国受降:日军灰头土脸如斗败公鸡
来源：《战殇：国民革命军抗战将士口述实录》，作者：周渝   2017-07-20 16:55:01

　　张同友老人是位行医多年的老军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老党员。仅从外表判断，大概很少有人会把眼前这位慈善安祥的老医师与抗日战争中枪林弹雨的战场联系在一起。

　　张同友的愿望是要与日寇面对面真刀真枪较量。但他现在却不能成为飞行员驾雄鹰与敌鏖战于长空，只能在空军地勤服役。空军地勤主要任务就是担任机场的警戒和保养飞机，确保飞机处于良好的作战状况。虽然这个工作也是很重要的，但在空军地勤服役就意味着张同友不能亲自上前线杀敌报仇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张同友最终忍痛选择离开。也正是在这迷茫之时，他恰好碰到了军医学校招生。老人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时说：“当时也不知道这个军医学校是干什么的，只晓得是个医生，出来后当个医生就是了，后来就考上了。这个的身体素质条件要比搞空军稍微放宽了一点。所以说这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被录取了也很好嘛。”

　　张同友考入的“西安军医学校”学制为两年，基本课程分内科、外科等。张老说：“因为他是军事学校，入伍后有三个月的军事学习，学操练，站在那里要有一个军人的样子。也是军事管理，也有队长、区队长、小队长，分别有人管理的，要学一点军事常识就是了。”

　　当张同友在军医学校刻苦努力学习时，世界反法西斯阵线的格局已发生巨大的变化。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蓄谋已久的日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东南亚，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军，驻亚英美盟军竟迅速溃败，香港、新加坡等英殖民地先后被日军占领，在缅甸的英军也无法抵挡日军的强大攻势，只得请求作为盟国的中国派遣远征军入缅助战，十万中国远征军踏出国门，远征异域。

　　这一系列的变化也直接影响到西安军医学校，张老回忆说：“当时学校也讲，每个同学要有正确的思想，这就是准备要到缅甸去，你们这个班毕业后就要走。”

　　果然还未等到张同友毕业，便先传来了缅甸战事失利的消息。中国远征军一部经野人山撤回国内，损失惨重，另一部由孙立人将军带领撤往印度，成为了“中国驻印军”。尽管初战失利，但盟军并未放弃缅甸，中国国内亦为重组远征军第二次入缅作战积极准备。为了适应战局需要，军医学校的课程也做了相应调整。张同友老人回忆说：“我们在毕业前半年的时间，学校又开了两门功课，增加了两门功课。这是由美国的美军直接来教的，学校历来还没有开过这个课。一门是战地英语，第二是化学兵器，这必须要懂的，不管打不打仗，这化学兵器一定要知道，怎么去预防，自己本身要去保护自己。虽然你不会放毒气，但是你要知道敌人放毒气，你就要晓得怎么处理。”

　　张同友告诉我们，这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增加的两门课程，因为对作战实用，同学们对这两门课都很感兴趣，大家都认真学习。老人回忆说：“当时在学校这课很生动的，不但是学校的，别的班也有来听的，都愿意来听课，甚至外边的也有人来，别的学校也有来听课的，都来听。由美国人教，还有翻译，大家感觉还很好。”

　　毕业之后，学校集中将学员们带往昆明陆军总部报到，接着便将学员们分配到相应的部队或野战医院。此时，反攻的号角已经吹响，战火在缅北蔓延。张同友记得当时同学们基本上都到达了昆明待命。报到后，他们很快便接到第二天要坐飞机运到缅甸战区的命令。

　　在野战医院工作的那些岁月里，张同友常见到如孙立人等很多高级将领前往医院看望自己部队的伤员。张同友每天就这样在前线野战医院不停的救治伤员，在他的生命中除了伤员还是伤员，也不知过了多久，待缅甸的日寇基本被我们的部队肃清，战事平息之后，他们就接到了回国的命令。那是一段令张同友记忆犹新的路程，他回忆说：“那时也弄不清楚经过了哪些地方，反正是走路回来的。跟着部队走的，部队走哪里我们就走哪里，那时也不像现在一样，要去什么地方就问一问，那时候搞不清楚，也不容易跟老百姓接触，再说接触后讲话你也不懂。后来走到腾冲了,我才晓得我们回国了,到腾冲就是走滇缅路，从滇缅路上回来的，慢慢走到大理就好一点了，大理讲话都懂了，云南人讲话我有些也是听不懂的。”

　　部队继续往昆明的方向行进,当部队途经禄丰县城时,只见城区的老百姓都在兴高采烈的欢呼、放鞭炮，张同友向当地人打听才知道是日本投降了。听闻这个消息，张同友心中没有惊喜，而是充满了疑惑，他说：“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老百姓会知道?部队上都不知道,等我回到部队就说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很奇怪啊，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我去禄丰，禄丰都在放炮仗，老百姓说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都不太相信，没有过多久，大概是中午到晚上的时间，有电报来了,说日本鬼子投降了，大家才相信。”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但张同友与他的战友们的任务并未结束。根据《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等文件精神，盟军统帅部于1945年8月17日发布第1号命令：越南16度纬线以北地区的所有日军无条件向蒋委员长投降。很快，中国陆军总部下达命令，中国陆军第一方面军奉命入越受降，司令官卢汉担任接受日军投降的主官。

　　抗战胜利后，中国战区共有16个受降区，越南北部受降区是唯一的一个境外受降区，因此历史上又称入越受降为“跨国受降”。1945年9月8日晚，以云南将士为主体的20万中国大军在卢汉的统一部署和指挥下，开始分数路向越南北部挺进。其中国民革命军第60军由云南金平、屏边、那发向越南的老街、莱昕，经富源至河内;第一方面军司令部及第93军跨越南溪河后沿滇越铁路越南段向前推进，到达了河内后，第60军再向南定、顺化、海防及土化(16度纬线南北分界处)推进。

　　当时担任警卫团医官的张同友很幸运的成为了这次“跨国受降”的亲历者，对于这次特殊的任务，张老的记忆异常清晰：“第一方面军的司令长官带我们部队到越南受降，那个时间都是走路，没有车嘛。去越南我们没有走过，都是大山，走到山上没有地方住。那时的条件很辛苦，大山晚上有瘴气，瘴气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也不知道。那时由于好奇心我就跑去山下看，到山下发现下午四点就没有人了,各家都上山走了,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走呢,他们说在这里夜晚瘴气来了要死人,我也不相信就呆在这里睡了，一到半夜醒了，那个味道不行，空气太稀薄了，我就跑到外面透透空气，跑到山头上就要好了。”

　　部队到达越南后，张同友发现当地的日本兵早已不复昔日的威风，就像斗败的鸡，一个个军容不整、灰头土脸、神情忧郁。张老告诉我们说：“在河内的时间，日本兵见到中国人就赶快站好，动都不敢动，那里的军营都是日本人修建的，还有淋浴，在当时算修的特别好的了，我们这个战胜国家都没有看到过这个。”

　　1945年9月28日，这次特殊的跨国受降仪式顺利进行，原日本第38军向我军无条件投降，该军一切官兵不再受日本本土政府任何牵制，只接受中国第一方面军司令卢汉全权节制指挥。

　　“日本人受降要签字移交枪支，然后只身回到兵营，不许出来。然后有船只送走他们，中国军队解押他们，他们有不愿回日本的，就在越南下乡。但是当时越南也有游击队，也不敢乱跑。”时隔多年，张同友老人依旧难以忘怀这次荣耀的“跨国受降”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