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俘的命运
来源：文/于宁   2020-05-09 15:40:40

　　空闲升早年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留校工作后历任小队长及区队长，没有在部队带兵的经历。这次被派任植田所部少佐大队长，前往上海作战。大概是因为缺少战场经验，仅两天后就成为中国军队的俘虏。

　　空闲升

　　空闲升被俘照片

　　中国军队优待俘虏。空闲升被交给一位懂日语的中校参谋来看管。巧的是这位因深度近视不能上火线的甘海澜中校，也是日本士官学校17期的毕业生，两人算是同学。于是“故人相遇敌忾全消”，空闲升就没有“为天皇尽忠”，直到战役结束被遣返日本。

　　按照日军的规矩，在战后被遣返的战俘，只要不是装在骨灰盒里的“沉默的凯旋者”，那就要受到日军内部组织的审判与惩罚。所以在甘海澜与空闲升道别时，空闲升惨然地回答说道：“怕不能够再见了。”果然，回国后，空闲升就在东京皇宫街对面的“军人会馆”内受到了日本“在乡军人会”组织的审查处理。

　　审讯人问：“空闲升，你为什么投降了支那人?”

　　空闲升回答：“我是奉命在上海江湾与支那人作战，没有投降。”

　　“那么，你为什么被当作俘虏送回国来的呢?是给支那人捉去了的吧?”

　　“我不是被捉去的。我是在战场上昏迷之后，被中国红十字会抬往医院去的。”

　　审问人大怒：“你在中国军队后方医院住过很久，你为什么不自杀?!”

　　“我本来是要自杀，却被士官学校同学甘海澜参谋朝夕防备，他不但优待我，每天还同我讲起当年在日本士官学校的故事，因此我没有机会自杀。”空闲升为了给自己开脱，就极力将甘海澜吹嘘成一个亲日的“讲同学情谊重军人道德”的模范，不愧为“帝国军人的风范”。并说甘“少佐”可以为自己作证。这下,甘海澜的名字给在场的日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经过日本报刊对空闲升受审案的宣传报道，搞得路人皆知。一时间，这位留学日本的中国参谋，成为日本军阀以“武士道”精神培养中国人的典型而传播开来。只是这位平时小心翼翼为人谦恭的中国小军官还被蒙在鼓里，对他在日本“道德军人”的名声毫不知情。

　　但甘海澜的名气也没有救下空闲升的命。审讯人最后说：“空闲升，你把帝国军人的气节都丧失了，依照武士道精神，你自己打算怎么办?”空闲升只好按照规矩，在遥拜天皇后破腹自杀。这样，他才得以解脱，而他的家属也才能在日本继续生活下去。只是其牌位还不能放进“靖国神社”，他还需要甘海澜对他交代内容的证明。

　　日本军方对空闲升被俘事件的调查报告

　　一二八战役结束后，中日两国商谈复交。日本方面请求中方派甘海澜去日本，他们要看看这位中国的“道德军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国民政府当局对此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蒋介石查问到甘海澜的出身，以为日方要这个士官学校学生出使日本是讨好中方的举动，于是便同意派甘海澜中校以少校衔出任驻日大使馆武官，随蒋作宾大使赴日。临行前，蒋介石、何应钦还分别召见甘海澜，保证他军衔待遇不变，关照他听从安排，但没有说明他去日本是日方提出的要求。蒋介石估计到此事其中恐有它故，特别说明甘海澜在日如遇到蒋大使解决不了的事，可直接报告何部长转报自己，然后听从何转达他的指示。

　　蒋作宾带着中国大使馆人员抵达东京火车站后，日方组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但蒋大使随即就被日本外交官送上了马车离去，甘海澜却被介绍给前来欢迎他的梅屋庄吉、头山满等孙中山的老友，可见日方对他的器重。日“在乡军人会”组织包括空闲升妻子在内的大批军人家属包围着他，并把甘抬起来欢呼，空闲升妻子热烈拥抱他，旁人还把他举起来放在空闲升妻子脖颈上高抬着行走出车站。次日，各大报刊都大幅报道了“甘少佐”抵达东京受欢迎的场面，而蒋作宾大使来到的消息只有简单的一条。甚至市面上还有名为“甘少佐”的小说出版，一时甘海澜成为了日本的新闻人物。有记者对甘说：“自从十几年前英皇子来朝，日本人曾经作过盛大的欢迎，但与甘少佐比起来，后者是更为热情多了。”

　　当然，日本人这样欢迎甘海澜是有其意图的。几天后，“在乡军人会”就专程邀请他去开会，直接询问他有关空闲升被俘后的表现等多方面的问题，要他如实回答，并明确说明空闲升灵位能否进入“靖国神社”，就看他的回答而定。

　　甘海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如说实话，空闲升被骂倒事小，他的家属就再也无法见人了，说不定中日关系也要受影响。于是借口时间太久，细节记不清了要回忆，脱身回到使馆。他立即电报何应钦转蒋介石请示，得到了要维护中日双边关系和平大局，其余于己无害于人有利的事可权宜办理的指令。于是，他出具了符合空闲升口供的证明材料，并签字盖章。

　　有了甘海澜的证明，空闲升牌位顺利放进了“靖国神社”，他的妻子自然感激万分，她盛邀甘来家中做客，隆重招待，甚至按照空闲升“一定要好好地报答甘海澜少佐的恩德”的嘱咐，邀请甘海澜在家里小方浴池内洗澡，由她亲自伺候擦背，把甘海澜搞得尴尬不已。其实，日本人对空闲升被俘后受到中方优待的事实心中完全有数，但日人的特点就是要不择手段地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在几个月后的一次宴会上，一名日方高官就在酒后对甘海澜说，他们完全知道空闲升是在战场被俘的，在中国优待下也从未准备自杀。空闲升是撒谎的，而你甘少佐为维护他的名声提供的证明是符合“武士道精神”和军人道德的。由此可见日本人所讲究道德之虚伪。

　　空闲升墓碑

　　（本文原载民国大校场  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