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薪水办起一所学校
一座校园崛起在惠东濒海东房村北边的小山上。这山原本乱草萋萋,杂树离离,荒冢骨枯,野径人稀。山以其状如荷而名“荷仔山”,校因山而名“惠安荷山中学”。
这所学校同陈嘉庚创办的厦门集美中学和李光前创办的南安国光中学并称“闽南三大侨校”。谁能想到,校主刘玉水竟是靠自己的微薄月薪将它创办起来的?
1922年,而立之年的刘玉水返乡省亲,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映现的是村边港沟正在抓泥鳅的那七八个孩子满身泥水的身影,耳畔回响的是祠堂门角赌博的那十几个小孩争吵扭打的声音。朦胧中,身影幻化为兴学楷模陈嘉庚的形象,声音变成嘉庚常说的话:“中国的希望在下一代的教育。”睡意被驱走了,他坐起身来,把身旁的妻子邱团吵醒了。
“这几晚你都没睡好,换铺不习惯还是在想什么?半暝过了,睡吧!”妻子关切地说。
“我睡不着,你醒了,同你商量个事,”玉水说,“咱村的孩子没个学校读书,‘人不学,不知义’,变野了。咱出钱办学,你舍得吗?”
“你舍得我有什么舍不得!你一个职员仔,薪水薄薄,比不上嘉庚先生一支毛。讲大空话做不到让人笑话。”
人物介绍:刘玉水,1893年出生于泉州惠安东岭镇荷山村,爱国华侨实业家、慈善家、教育家。2014年是刘玉水诞辰121周年。
“你不知,人家武训不识字,靠乞讨还能‘修个义学为贫寒’,嘉庚先生赚钱不留给子女,办学让多少人读上书。若不是他提携我,哪有我今日?我赚薪水,尽量节俭,办一所学堂让咱村里穷孩子读书,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刘玉水12岁就随父到集美,边跟父亲学裁缝,边在陈嘉庚创办的惕斋学塾读书,在那里他读过《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大学》《中庸》,也忘不了“惕厉其恭,谦冲其度;斋庄有敬,宽裕有容”的冠头门联。6年后他跟随陈水印到新加坡当绸布庄伙计,后被陈水印的族兄陈嘉庚看中,带到谦益公司熟悉业务,后又派往泰国暹罗大城谦益胶行当高级职员。
这次回乡,见孩子无学可上,刘玉水心里着急。他先后拜访塾师赞周伯和村里早有办新学想法的刘启贤,他们商量后一致同意改祠堂塾馆为小学,推刘启贤任校长。刘玉水当即拿出一笔开办费交给刘启贤支用,还为学堂定名“荷山学校”,提议以“慎毅”为校训。刘玉水的老母亲知道后开心地说:“办学堂教孩子做好公德,孩子才不会做‘流囚’。”
刘玉水回乡办学的消息很快传遍四乡五里,大家无不啧啧称赞。当年秋季招生100多人,编排成复式4个班,一所小学就这样创办起来了。办一所学校,靠自己那一份薪水,不管怎样节衣缩食,终究还是难以为继,不免时办时停,以至拖欠教师工资。刘玉水心里真不是滋味,万不得已只好向陈嘉庚求援。
“玉水啊,你的胆比我还大!”陈嘉庚笑着说,“没有实业,单靠一份薪水,办学哪能不困难!不过,你尽国民一份天职,精神很好。吾人做公益事业,靠的是责任和毅力,不能等自己富了才做,等富了才做可能一生也做不成。别担心,荷山学校还是要办下去的!”刘玉水从陈嘉庚的一席话中汲取了力量,举笔写下“荷校不成死不休”7个字做座右铭,时时策励自己。
后来,升任泰国谦益胶行经理的刘玉水以超前的眼光,凭借智慧和魄力,从1931年世界经济危机中看到胶业发展的前景,由启成公司到大成胶业公司,由合股经营到独自经营,从星马拓展到印尼,成为马来亚胶业巨子。有了实业发展的坚实后盾,荷山小学的经费源源不断,1946年开建新校舍,1950年荷山中学建成,刘玉水又在周边创办东岭、净峰、延寿、潘湖、燎原和西埔6所小学,以此形成荷山学村。
在侨居地,继1938年在马来西亚槟城首办小留村小学外,刘玉水还为钟灵中学、福建女校(后称槟城女校)、丽泽小学和南洋大学等捐资出力。他独资和大量捐资给海内外1所大学、3所中学和9所小学,为家乡教育事业和华侨子女华文教育做出突出贡献。在传承陈嘉庚兴学精神的过程中,刘玉水对教育和人才培养有着独特的见地,这就是他在南洋大学第四届学生毕业典礼上所讲的四个字:“力、胆、智、学”,意即“力从新革旧,胆识是知非,智明能用世,学富足匡时”。
跟随陈嘉庚流亡近4年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大举南侵,槟城沦陷。城里的日特和汉奸公开活动,到处搜捕抗日人士。“蒙面人”许玉叶及其丈夫巫廷谦医生,配合宪兵搜寻刘玉水的行踪。他们哪能想到,这位“抗日头子”早就接陈嘉庚来电,乔装成工人,乘坐火车赶往新加坡协助陈嘉庚筹备“星洲抗敌动员大会”。日特汉奸从刘家搜到小留村,又到升旗山密林,都没能找到刘玉水及其家属。而刘玉水的所有资产、店铺、工厂和胶园全被日本人霸占了。
为了保卫新加坡,陈嘉庚应英总督托马斯之请,慨然肩负地方抗敌大任。在星洲华侨抗敌动员大会上,刘玉水被推选为总务部副部长协调各部工作,提供后勤服务,协助陈嘉庚处理日常事务,夙兴夜寐,全身心投入,不到半个月,形容消瘦。但英军遭遇日军就溃散,司令白思华中将瘦骨如柴,穿着短裤,完全不像一个军人;他身边的两个士兵,一个拿英国旗,一个拿白旗,向日军中将山下奉文投降。陈嘉庚与总会同志十分痛心,知道事无可为,决定让各侨领撤离新加坡。
刘玉水先生(左一)与陈嘉庚先生(中合影)
陈嘉庚在刘玉水的陪护下,乘乡侨预留的“小火轮”经马六甲海峡抵达荷属苏门答腊。次日,日军封锁海面,大小船只一律禁行。1942年2月18日,日本人张贴布告,强令年龄18至50岁的华人到5个集中地点接受“检证”。这是山下奉文下的命令。仅仅4天“检证”,这个号称“马来亚之虎”的山下奉文,就夺取了6000名年轻华人的生命。日军密令到处捉拿“抗日总头子陈嘉庚”和“抗日头子刘玉水”。日本宪兵认为,抓住刘玉水就能抓住陈嘉庚,抓住陈嘉庚也会抓住刘玉水。陈嘉庚的“小火轮”抵达苏门答腊淡美那口岸,检查站人员以护照未经荷兰驻新加坡领事馆签证为由,不准入境。刘玉水同县长交涉,请示宁岳府尹,对方知道是闻名南洋的华侨领袖、新加坡抗敌总会主席光临,同意上岸,当地华侨举行了盛大的欢迎集会和宴会。
当陈嘉庚、刘玉水等人应荷兰军部之邀,乘车将至巨港时,得知日本伞兵已占领巨港的油库和矿山并设卡拘人,他们只好折回乡侨庄丕斗处,决定从巴东港乘船往爪哇。但日本宪兵带着汉奸,从棉兰到巨港,从占碑到巴东,步步紧逼地查访陈嘉庚和刘玉水的下落。巴东的一个宪兵队翻译官听到一个矮个子汉奸说要追捕陈嘉庚和刘玉水,故意生气地说:“人要是在这里,早被我们抓住了。”他转头告诉宪兵队长说:“这人是来讨人的。”汉奸见宪兵队长生气地抽出军刀,吓得抱头鼠窜。原来,这位吓走汉奸的翻译官就是化名“赵廉”的著名作家郁达夫。
得到乡侨吴顺通的帮助,陈嘉庚和刘玉水终于挤上了从巴东开往爪哇的船。没想到,抵达芝巴扎港上岸时,他们的护照被收走,好在有乡侨林宗庆等人接应,才顺利乘车经万隆到巴城(雅加达),由南侨筹赈总会副会长庄西言带到陈泽海的橡胶园。
他们原打算长期住下来,可次日就传来消息:日军已占领巴城,开始逮捕华商。庄西言一家十几口被扣留,庄西言本人被日本宪兵传讯,忍受酷刑,始终没有说出陈刘二人的下落。刘玉水听闻后,料得再不转移,恐会危及朋友性命,他马上只身乘车往东爪哇泗水,暗访召集了几位集美校友代表赶到陈泽海橡胶园来接陈嘉庚。当晚车次客满,只好改乘次日慢车。幸好他们迁延了两天,否则难逃劫难,原来日军两天前就占领了泗水,在各车站码头加岗加哨,逐一盘查。
一行人与陈嘉庚会合后,在中爪哇的梭罗暂住。陈嘉庚化名李文雪,刘玉水化名李妈水,成了“李文雪的侄儿”,同其他6人组成八口之家,到梭罗华侨机关登记了户口,后来搬到了黄丹季店铺工厂所在的玛瑯。
但日寇抓捕陈刘之心不死,宪兵、特务、汉奸无孔不入。有个为日本宪兵队充当翻译的颜树荣,向他过去的店东陈嘉琪打听陈嘉庚的消息。陈嘉琪笑着说:“玛瑯就是我陈嘉琪,哪来陈嘉庚?误传!误传!”陈刘马上离开玛瑯,转移到峇株去。刘玉水说:“那里有我的亲戚,方便!”陈嘉庚把刘玉水后来在山下觅得的僻静处所称为“晦时园”,直到日本投降才返回槟榔屿。
在这段3年零8个月颠沛流离的避寇生涯中,刘玉水始终陪侍在陈嘉庚左右。
1961年陈嘉庚逝世,刘玉水挽之以联云:“记暴敌东来,三年亡命,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我共鬼神呵护;看大星北坠,四海招魂,德则祥麟,仪则威凤,公真何岳英灵!”这是对那段不同寻常的流亡生活的真实反映,也是表达对陈嘉庚的哀悼。
(本文节选自《福建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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