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亭：以镜头为利刃
来源：2023年第4期《上海滩》 文/周利成   2025-05-27 10:54:38

1930年美国芝加哥博物院特派来华考察之生物学家史密司与王小亭(右)、刘硕甫(左)的合影

　　两次探险一照成名

　　王小亭，又名王海升，1900年出生于北京。他少年时代喜爱摄影，1918年留学美国学习摄影，并加入美国国籍。毕业后，他入职英美公司电影部担任摄影师，为中国最早从事新闻摄影兼拍摄电影者之一。

　　王小亭喜欢旅行探险，1923年春与美洲探险队一行8人(3名外国人)，赴内蒙古、新疆、西藏等地考察，拍摄新闻照片和电影纪录片。一年多的长途跋涉，探险队一路风餐露宿，历经千难万险，所到之处幸赖各地官长派兵保护。他们用镜头记录下沿途的地理、风景、民俗、民情，获得2000余幅照片，实现了此行目标。1924年夏秋之交，王小亭回到上海，受万国新闻通讯社之邀，任该社摄影记者。去时，王小亭还是一个20岁出头的翩翩少年，回来时胡须满面仿若60岁老翁，父母竟然都不敢相认。

　　1920年戈公振创刊《图画时报》，结束图画画报时代，开启摄影画报时代，但版面设计上只是各种照片的堆砌，文字说明过于简短，不能充分表达照片的时代背景和主题内容。1926年第4期《良友》上刊发了王小亭的《王君探险记》，这是中国新闻史上最早报道我国西北角、西南角的一组图片。这种图文并重的形式，也让画报在编辑形式上发生深刻改变。

1926年第4期《良友》中《王君探险记》图文

　　1929年，王小亭出任《申报》新闻摄影部主任。1930年协助戈公振创办《申报图画周刊》，该报采用影写版印刷，图片质量清晰上乘，为当年画报之冠。1930年11月，《申报》特派王小亭和刘硕甫随美国芝加哥博物院史密斯氏生物采集团赴川边考察。两人携带照相机和摄像机，初时在重庆、叙府(今宜宾市)、嘉定(已废除)、雅州(今雅安市)一带拍摄，后因采集团所至范围不广，二人遂单独行动，深入川西、川北、川南等地少数民族地区和各个部落，拍摄寨屋、服饰、生活、习俗、风景和康藏战事，既有奇异险峻之峡谷，又有绵延百里之高山，还有鲜而未见之习俗，更有对康藏战事的详细调查。1931年5月，两人与采集团在嘉定会合，后至三峡赴宜昌乘坐平和轮于6月22日抵沪，在杨树浦码头登岸。此行历时7个月，行程7000里，拍摄照片1600余张，电影胶片6000余尺，采集特产14箱。这些图片部分刊于《申报图画周刊》。从1932年至1933年，王小亭走遍了全国22省，但从未得暇写过游记。1933年11月《大众画报》创刊后，王小亭应主编梁得所之约，在前11期开设“中国游记”专栏，刊有《三峡天险》《蜀道难》《西藏新年之鬼神舞》《贡噶(嘎)雪山》《男惰女勤之打箭炉》《四川茶与西藏人》《川边行猎》《失去的热河》《猓夷族》《游牧生活》《北平印象》等文章，每期一个专题、两块版面，除有15幅精美新奇的摄影作品外，另配一篇数百字的游记，既是对他10年来旅行摄影的一次小结，也为中国近代边疆史、少数民族史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图文资料。

1933年《大众画报》创刊号中王小亭开设的“中国游记”专栏

　　战地摄影揭露日军暴行

　　1926年7月北伐战争爆发，9月至11月，广州国民革命政府的北伐军和孙传芳五省联军在江西展开激战。王小亭迅速进入南昌，乘坐飞机航拍前线实况。1927年1月，武汉人民与英军爆发冲突，随后国民政府与英国签订协定收回汉口、九江英租界。王小亭再赴现场，用镜头记录下英勇斗争的中国人民。同年秋，北伐军分别从西路、中路直取上海，上海工人爆发武装起义，王小亭也紧追热点来到上海，从此开始了他的战地记者生涯。

　　1928年5月，日本制造济南“五三”惨案，作为万国新闻社记者的王小亭来到济南摄影。虽受日军监视，但他不惧危险，拍摄了十余幅被日军残杀的华人照片，刊于第26期《良友》。1929年蒋冯战争，他赴河南前线拍摄了《西北战事真相》，除报道战事外，还记录了战后河南地区满目疮痍、野有饿殍的惨景。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王小亭来到锦州前线，以锦州为起点向东，一直走到辽河西岸的大虎山前线。12月20日《申报图画周刊》刊登“锦州前线”整版专题报道，即出自他之手。1932年4月，《锦州战事画刊》也收录他的许多作品，该刊以战前锦州城、备战情形、人民遭难、辽西沦陷、日军进城等版块，用大量图片报道锦州战事实况，记录日本侵略者对我国军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又一铁证，也是研究抗战早期日军侵略东北历史的重要史料。

　　1932年1月28日淞沪会战爆发，日军先后出动100余架飞机对上海狂轰滥炸。在日本人严禁华人进入的情况下，为进入虹口拍摄，王小亭想尽一切办法。因为他皮肤棕黑，穿着猎装，极像菲律宾人，于是他时常冒充英美记者的菲律宾司机混入。有一次，王小亭不幸被日军发现，被没收了照相机，人也被扣留。好在有英美记者及时赶到再三要求，方才获释。事后，王小亭说：“迟几分钟，性命便没有了。”

1937年王小亭在淞沪会战前线拍摄

　　王小亭冒死换来的独家照片，《申报》以每张5元(银元)的价格卖给国内外报刊，为《申报》创造了2万多元的不菲收益。这些照片报道了国民政府第十九路军一月来的英勇抗敌经过，介绍上海社会各界的支持与救护，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暴行，再现上海闸北、江湾、吴淞口一带民众遭受的浩劫，真实记录国际联盟来华的调查与调停，全面、立体地展现了“一·二八”淞沪抗战全貌。1937年8月28日，日军宣称中国军队聚集上海南市，遂在这一地区投下20多枚炸弹，炸死难民250余人，炸伤500余人，沪杭铁路交通枢纽被毁，王小亭再次用镜头记录下了日军违背国际公约的暴行。1937年第1卷第4期《战事画刊》刊登他拍摄的组图《日军—文明的刽子手》，配文写道：“当场炸死候车难民数百人，其中泰半为妇孺。此种对非战区区域毫无人道的残暴行为，已引起世界人士之愤慨，虽敌方代言人犹狡辩谓站内驻有中国兵士，然征诸事实无非自欺欺人之谈，日人之残忍成性已为世界人士所共见矣。”组图中，有一幅是一位遭难后的父亲正抱着大儿子痛哭，小儿子则坐在旁大哭，可怜的孩子母亲已成炸弹下的牺牲品;另一幅是一个幼儿躺在担架上，脸部血肉模糊。文字说明分别写道：“遭难的人多数是无知无识的孩子们，这幸而没有死的孤儿将永不会忘了这一天的!杂于瓦砾中的尽是这些无辜的小同胞。这孩子和他母亲的仇，只有等待我们来报复了!”“日人口中所说的‘中国兵士’恐怕是指这些小孩子们的尸体吧!这幼小的孩子是日本机师残忍行为下的一个牺牲品，倘若他不死，他必是杀敌的一位勇士!”王小亭还在1937年第2期《抗战画报》刊发的《敌机轰炸我南站平民》中痛斥日军残暴行为：“敌机为施行恐怖，于8月28日下午飞往上海南站，向待车的平民滥掷炸弹，结果死者伤者达六七百人，状况的凄惨，为空前所未有。南站并无军事设备，待车者皆贫苦平民。敌人此种野蛮行为，完全违背国际公法，为文明世界所痛恶。”有史料记载，王小亭拍摄的这些照片迅速被空运至美国，并在美国《生活》杂志刊登，其中《上海南站日军空袭下的儿童》《中国娃娃》两张照片被200余家外国报刊转载，备受关注。这两张照片有力地影响了美国舆论，更在国际社会引起强烈反响，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立即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各国也纷纷谴责日军的无耻行径。1943年，宋美龄在美国、加拿大演讲时，手持《中国娃娃》这张照片做宣传，获得巨大反响。

《中国娃娃》

　　被誉为“中国摄影大王”

　　正因这两张图片在国际上的影响，王小亭随之名声大噪，被上海《晶报》誉为“中国摄影大王”，后被美国赫斯特新闻社和福克斯、派拉蒙、米高梅等电影公司高薪聘请。他在《申报》时每月薪金400元(法币)，进入米高梅后涨至2000美金，折合法币6600多元，执当时中国摄影记者之牛耳。除薪金外，派拉蒙更给他开出每尺新闻片两美金的天价。当时王小亭冒着枪林弹雨奔赴绥远、平型关等前线阵地，每天拍摄数百尺胶片，所得美钞数目惊人。此后为快速得到最新战地新闻，他还自备两辆汽车、一架私人飞机。但与此同时，他也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悬赏通缉他。

　　据1938年2月的《申报》《华美晨报》《新闻报》等报消息称，有两名日本人佯装向王小亭购买一台摄像机，约定2月15日早晨在上海圆明园路185号柯达公司看货。王小亭依约而至，两名日本人来后验货，称需与经理协商借故离去。王欲离去时，恰遇一名外国友人，便谈了十分钟，出门时竟被数名日本便衣逮捕。正当王小亭据理力争之即，恰好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副探长铁尔顿赶到，遂共同将王押至公共租界中央捕房。日方称，王犯有两项“利用照片抗日”罪行：一是曾于“一·二八”时拍摄日军照片，二是在“八一三”事变时，摄去不少日军照片。提出将王引渡至虹口桥北日军便衣队审讯，警务处以证据不足予以拒绝。

　　工部局总董费信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王小亭系美商米高梅影片公司雇员，其被捕已经引起美邦反响，工部局自当慎重处置，因证据不足，应不会引渡。当晚7时20分，王小亭由米高梅电影公司上海经理马地司保释，但仍须随传随到。有消息称，假使王未遇外国朋友，抑或西捕抵达稍迟，他必被带往虹口，去则九死一生。

　　1938年11月2日《锡报》中《王小亭渡江受重伤》和同年第15期《电影》中《王小亭被炸受伤之真相》两文载，抗战全面爆发后，在前线和后方最活跃的中国摄影记者就是王小亭，每场重大战役的前线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尤其他深入云南，以图文的形式连续报道，1940年10月滇缅公路重新开启后对中国抗战的重大影响，更是引起了不少关注。王小亭指出：“滇缅公路的重新开放与否，决不单是军器货物的运输问题，而象征着英国远东政策的坚定。英美合作援华的愈趋积极，中国前途的无限光明，未来历史家定会把1940年10月18日作为一个划时代的日子的。”

　　抗战时期，日敌对王小亭屡次通缉且诱捕再三未果，恼羞成怒，痛下杀手。1940年10月31日，王小亭随军至粤北乐昌渡口时，因日敌早已侦得他的行踪，飞机投弹突袭。王小亭当即震坠水中，两腿受伤，但仍挣扎泅水爬至岸旁，汽车和摄影机则沉于河底。登岸后，他辗转至广州，间道至香港。

　　伤病痊愈后，王小亭重返战场，以镜头为利刃继续抗日。其摄影设备之考究、摄影技术之高超、把握新闻主题之高妙、洗印剪裁之适当、投递传送之迅速，均为国内一流。抗战胜利后，王小亭出任米高梅公司驻台湾主任摄影师，拍摄了《章嘉活佛火化》《台湾樱花盛开》等影片。1981年在台逝世，终年8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