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枪的泰山老乡剧团
来源：大众日报   2015-11-13 14:22:12

　　■ 大刀进行曲·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 董汉杰

　　“拿枪的泰山老乡剧团”这一称号,出自抗战时期山东军政委员会书记罗荣桓之口,他说的“老乡”一词并非当下同乡同地之意,而是八路军对老百姓的爱称；他称道的是70多年前隶属泰山区的莱芜常庄乡响水湾村的庄户戏班。

　　庄户戏班加入抗战行列

　　响水湾地处博莱边界,村人每到年前年后总爱耍龙灯、跑旱船、舞狮子等,由来已久。十里八庄的人都说,响水湾故事(指节目和演技)多,龙灯狮子没的说；响水湾最会玩,青蛇白蛇一对船。早时农闲,村民从农历十月起到年底是排练和筹备时期,春节到元霄节是演出时期。这样的庄户戏班子邻地也有几个,但阵势和演技无出其右,经过一代又一代传承,响水湾的男爷们大多数都能喊两嗓子,蹦跶两下子。

　　兵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响水湾庄户戏班也不例外。七七事变前后,班头叫董化茂,是开明地主、早期地下党员,出钱出物大方,文化深,说戏教戏高人一等；乐队则是以农民董立德为首,他也是早期地下党员,识字虽然不多,但记性悟性超人,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拿手戏是吹(唢呐、笛子)拉(胡琴),锣鼓钹镲样样在行。那时,村人甘愿自掏腰包出钱出力,就是图个一时乐呵。

　　卢沟桥炮声响后,日寇的铁蹄刺刀惊醒了沉睡中的中华雄狮,响水湾人也人人参战,抄起了大刀长矛,加入了抗战行列,村里的戏班队员全部当上了游击队员,仅仅两三年,戏班子变成了拿枪的农民武装。到1940年,随着抗战的烈火燃烧,人人都成了游击队员,戏班里有17人配上了步枪子弹带,还有一支冲锋枪,与戏班以外的全村人组成了有上百人员、上百支枪的农民游击队。战事一来,这些土八路立即配合八路军杀鬼子打汉奸；遇有庆祝活动,立即上台演出,形成了响水湾村庄户戏班的特色戏风。

　　此时的村庄户戏班头董化茂,受党指派打入了敌伪内部,搞情报、搞武器弹药,营救被抓人员。他把戏班子交给了地下党员、村党支部副书记董立德。为了宣传抗日救国,受八路军影响,庄户戏班一改沿袭的老一套戏文,《王小赶脚》换成了《夫妻识字》,教育人民不仅要有枪杆子,还得多识字,掌握笔杆子；尤其那出《锢露子(小炉匠)参军》,不仅用民间流传的鼓儿词曲调,让人好唱顺口,更重要的是教育意义深刻。剧情的大意是:锢露子串乡锔盆锔碗锔大缸,遇上一位身体挂彩的游击队长让他帮忙修匣子枪,等枪修好后,锢露子却对手中的枪爱不释手,不想归还。游击队长误以为这家伙贪婪,很反感,经过交谈方知对方想用此枪杀日本鬼子替父报仇。游击队长经过一番教育,使锢露子明白了,小鬼子杀我亲人不仅是家仇,更是国恨,一个人单枪匹马势单力薄报不了仇,只有全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团结起来,誓死不当亡国奴,都拿起武器来打鬼子,才能报仇雪恨、恢复山河。明白了此道理后,锢露子不仅痛快地还了枪,还立即放下了锢露子担,光荣地参加了八路军。

　　演出形式走向新文明

　　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新文化也在根据地普及提高,响水湾庄户戏班的演出形式也走向新文明。过去的女角色,主要靠反串,接受了八路军的宣传形式后,戏班里吸收培养了一茬女演员。当时,人们还十分守旧,大姑娘大都缠脚,更不用说在大众场合随着音乐蹦蹦跶跶了,幸好,有王子英、董文英、董文华、董文慧几个人文化高不受旧礼教束缚起了带头作用；随后,董汉亭、董汉英兄妹,初全文、初爱文、初高文三兄妹加入进来,女演员到了8名,另外加上张式广、吕庆林几个人的反串,戏班有了十来个女角色,从根本上打破了只有男爷们才能进戏班的旧框框。女演员主要以扭秧歌跳舞为主,非常引人注目；尤其是参加新兵入伍、为八路军胜利庆功、拥军送慰问品等演出活动,女演员个个人才出众,音乐一起,锣鼓一响,边扭边甩彩绸,与过去的跑旱船、扛信子一对比,成了天上地下。过去老一套一辈一辈没改变,而扭秧歌甩绸子具有很大的灵活性,只要有舞曲,内容也就是歌词可以根据发生的事件和人立即编填进去。

　　1941年3月,泰山区第二届各界人士代表大会和各界救国会代表大会在驻地处博莱边界的响水湾村天主教堂里召开,作为东道主的响水湾庄户戏班应邀为大会代表献演。大会开幕的第一天晚上演了一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评,应与会代表的要求第二天重演了一遍。过去只是演给庄里乡亲们看,这次却是演给泰安、莱芜、淄川、博山、章丘、宁阳、泗水、新泰全泰山区的头面人物看,这份殊荣令全体演职人员兴奋异常,演出格外卖力。尤其是由初迎文饰演老太婆的《骂吴化文》(抗战时期吴化文任伪军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在博莱新驻防,是日本人的帮凶,到解放战争济南战役时才武装起义),不仅扮相引人,尤其骂词令人解恨,她以一个普通农妇的身份,把汉奸走狗的狼心狗肺、丑恶嘴脸揭露无遗,令台下的代表们几次呼口号助威。

　　正是这一次演出令各界人士对响水湾庄户戏班刮目相看,演出后仅两年间,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八路军山东纵队、四支队、五支队、六支队,以及沂蒙区、渤海区先后从响水湾庄户戏班里抽走了30多人,他们中走向高级干部的有王子义、董汉亭等8人,走向县团级的董文柱、董立范等17人,其中董立兰、初高文等人都成为优秀妇女干部。那时候,每当上边来人,团长董立德认定了国家是大家、没有大家哪有咱小家这一真理,帮助来人动员被调人员脱离响水湾,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并担保好好照顾其家庭,解除后顾之忧。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天南地北的响水湾人还真争气,其中省军级以上8人,县团级17人,其余30多人也都成了专业优秀人才。

　　临危不惧打鬼子

　　抗战时期的响水湾庄户戏班演的戏出名,他们不怕苦和累,甚至不怕死也出了名。

　　1941年元旦,威震齐鲁的抗日名将吴瑞林领导的八路军四支队二团驻进离响水湾村三里地的常庄镇上,邀请响水湾庄户戏班与部队军民联欢。此前吴瑞林经常驻扎响水湾,全村人都敬重他,都不拿他当外人而是当靠山当亲人。听说联欢,庄户戏班二话没说,立即赶了过来。谁知戏刚刚开演,镇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了枪炮声。枪声就是命令,坐在台前的吴团长拄着双拐立即站起,朝台上发一声喊:“董立德,组织你的人赶快撤,我派两个班护送你们!”老董连忙答:“不用,不用,部队留下打鬼子,我们都有枪,自卫不成问题。”情况紧急,敌情不摸,吴团长只好说:“那就赶快行动吧,但愿咱们都能活下来,打完仗接着看你们演出。”

　　危急中董立德临危不惧,演出幕布和道具收拾停当后,他指派李玉香、张式普、冯延祥、张凤阳4人护送女演员紧急撤离转移,余下的董立志、董立善、初迎文、刘学永等人,平时都携带枪和子弹带,有的还带着手榴弹。这是战争年代游击队员们的一贯作风,即使长年下地劳动也枪不离身。

　　团长董立德征求大家意见,大家都说“听你的”。他说,咱今天虽没有战斗任务,但不能看着队伍冲锋杀敌人,自己一走了事,咱也开上去,运送弹药,抬抬伤员,派上些用场。18个庄户戏班演员一个跟一个开上了战场。这次偷袭的是驻在博山和石马的一个日伪混成联队,人数在3000多人,他们满以为趁夜给八路军一个冷不防准能成功,万万没想到碰上了“敢啃骨头、善啃骨头”的吴瘸子老虎团,敌人的包围圈还没圈成就让二团冲得七零八落,急得鬼子军官哇啦哇啦直叫唤。战斗打响后只用了两个小时即告结束,当吴团长发现董立德和演员们还没离开,在跟队伍一起打扫战场时,既吃惊又感动:“有响水湾这样的老乡们支持,还愁打不垮日本鬼子?”

　　出生入死三百里

　　最让响水湾庄户戏班人难忘的是1941年年底。常驻该村的泰山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在转移西撤时,嘱托董立德代替泰山区慰问300多里外的八路军山东纵队总部。这是这支庄户戏班接手的最高规格的任务,因为是慰问在山东根据地上的最高军事机关,戏班不仅准备好了演出节目,还筹备了小推车、猪羊肉、花生米、豆油等物,剧班自身的幕布和道具及生活用被褥又有5小推车。30多个人20多支枪,他们推的推,拉的拉,背的背,扛的扛,冒着凛冽的风雪踏上了去往沂蒙山崎岖不平的羊肠路。

　　一路上,老董和班友们为躲开封锁线,大路不敢走,专钻山沟羊肠小道,白天怕暴露目标,只有晚上摸黑赶路。男演员们还凑和,女演员撑不住折腾,每个人脚上都打起了泡,还有人扭伤了腰,得靠拄着棍行走。这些苦算不了什么,他们最担心的是遇上敌情,虽说有点战斗力,小打小闹还能应付,但如果被敌人盯上一打仗,丢命事小,慰劳事大。真是怕什么偏遇到什么,到第4天夜里进入沂水地界绕过马站封锁线的一个山庄里,他们与敌人遭遇了。

　　这是村庄西头的一个院落,响水湾庄户戏班正想在这里歇歇脚。饭刚上口,担任警戒放哨任务的刘学永从外边跑进来说“有敌情”。大家立即抄起家伙准备迎战。董立德当机立断,留下董立善、董立海、刘学永、初迎文堵住大门,女演员就地隐蔽,人在慰劳品在,要求人人作好最后打算。他带上其余16名班友,手持上了刺刀的大枪冲出了门外。

　　夜深漆黑,人生地不熟。敌情不明,盲目行动只有白白送命。他们跑到村外找好“掩体”,老董嘱咐大家沉着应战,把注意力放在黑不见底的村外原野。不一会儿对方沉不住气了,打了一阵枪,枪声过后,响水湾戏班这边有了底,从枪声断定武器低劣绝非强敌,一帮地痞流氓。他们毫不怠慢,一阵排子枪,随着枪响身为大力士的董立德接连投去了两颗手榴弹。等枪弹声一过,戏班的人冲过去一看,敌人那边被枪弹击中留下了几具尸体开溜了。戏班人员分析判断,这是被坏人发现见财起意跟踪过来,此处非久留之地,立即趁着夜深,推拉肩扛又踏上了向八路军纵队总部进发的山路。

　　响水湾庄户戏班,满载着泰山区人民对子弟兵的深情厚谊,在元旦之际,历经7天,昼宿夜行,绕过一道又一道敌人封锁线,经历一次又一次惊吓,终于来到了八路军山东纵队总部,见到了心目中的黎玉、林浩等领导人,这才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

　　当得知他们的生死经历后,山东纵队首长们无不为之惊讶,特别是罗荣桓此时眼里湿润了,他夸奖响水湾庄户戏班是“拿枪的泰山老乡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