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孙犁在《书衣文录》书中写道:“昨日小宏来信,将去昆明,并要为我买烟茶及大理石镜面。此甥时时结记我,亦不负我襁负之劳矣。思之慨然。”
上个世纪70年代初,姥爷刚刚“落实政策”,从天津佟楼的小平房搬回到了多伦道216号的大院里。 我记忆中,那时姥爷写东西不多,但经常看到他整理抄家退还的书籍,利用所得废纸,包装发还旧书,消磨时日。姥爷也会将所思所想所感,随手记在包好的书皮上。不整理书时,姥爷常常会点上一支烟,坐在书房那把老旧发黄的藤椅上,面朝着南侧的窗户,眼神凝视着窗外。我坐在他旁边观察,发现他那其实不叫吸烟,叫烧烟。他每吸一口烟,就一直保持着那种思考的状态。也不知道是因为当时香烟的质量好,还是姥爷的技术高,那烧长的烟灰就是不往下掉,有时烟灰竟能有小半寸长。好多次,我在旁边就盼着烟灰掉下来,每当这时,只见姥爷轻轻一弹,烟灰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桌上的烟灰缸里。然后,他再吸一口,又是保持那种神态,长时间地凝视,长时间地思考,长时间地燃烧。
据姥爷讲,早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就学会了吸烟。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他加入抗战所做的第一个工作是编写了《民族革命战争与戏剧》的小册子,指导敌后的抗日宣传工作;接着他又选编了《海燕之歌》,汇编出版国内外的进步诗歌,鼓舞人们的抗日斗志。大量的编辑和撰写工作,使他常常要熬夜赶稿子,不得已就用吸烟提振精神。那时都是手卷烟,买点儿烟叶,烤干揉碎了,用废纸包着烟叶卷成喇叭筒,再用舌头顺着烟纸的接口一舔,将其黏上。
当时国内的商品物资非常匮乏,好烟好酒都是凭票供应。姥爷平时很少出门,生活上的事情都是由儿女们安排照顾。那时,家里人去看望姥爷,也会带些香烟。姥爷吸烟的牌子比较杂,有什么就抽什么,从来不挑剔,但对云南产的香烟情有独钟。
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在河北足球队当运动员,每年冬天,都会到云南昆明的国家海埂训练基地进行冬训。因此,为姥爷买香烟就成了我一项重要的任务。
当时,能到昆明冬训的都是全国前八名的球队,因此每个球队获批得到10条烟,我们队只有一条姥爷所说的云烟。那时,各队严格规定运动员不能吸烟。我极力说服我的球队,把云烟留给了我。
有了第一条云烟,我就开始琢磨第二条。
我在国家青年足球队时,结交了一位辽宁的队友,也是好朋友。我又赶紧请他帮忙,把分给他们球队的那一条云烟想法弄到手。他找到队里软磨硬泡了好长时间,愣从队里抠出了5包云烟。此后,凡到昆明冬训,我都会给姥爷带回一些云烟。
记得我第一次把云烟拿给姥爷时,他高兴地说:“就是这个烟,我好多年没抽了,根本买不到!”说着,姥爷打开包装,抽出一根,接着又坐到了那把老旧发黄的藤椅上,用火柴点燃云烟,又开始保持着他那抽烟的神态。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不停地、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着这云烟的味道。
据姥爷讲,有一次,他的几位老朋友到家里做客,大家互相让烟,姥爷跟他们说:“我给你们拿一包烟吧!”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了我给他带回来的云烟。朋友们见了,惊讶地问:“老孙,这烟你是从哪里搞到的?”姥爷笑而不答。姥爷后来和我说,他们待了半个多小时,抽了整整一包烟。说完,姥爷哈哈大笑起来。
上世纪80年代初,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到天津来领一个文学奖,专程到家拜访了姥爷。贾平凹先生曾表示:“长期以来,我是把孙犁敬为大师的,我几乎读过孙犁的全部作品,孙犁也是我唯一登门拜访的作家。”贾平凹先生就这次拜访中所受到的热情款待,在2013年发表的《我见到的孙犁》一文中写道:“……我吸烟,他是云烟,比我的好,我先后吸了五支。”
上个世纪90年代初,姥爷因胃病动了手术,医生和家人们都趁机劝老人家不如把烟戒掉算了。姥爷想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在80岁时,毅然将抽了几十年的香烟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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