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组歌,在中国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段,唱遍了南半部中国,一路陪伴青年们读书成长,参军报国。抗战胜利后,这歌声随着青年的足迹走向全国,进而流布海外,至今不曾绝响。而在大陆终于有人敢于搜寻这组歌的踪迹,让沉寂了几十年之久的魅力之曲重新唱起。这组歌就是著名的“江南三曲”(包含《淡淡江南月》,《夜夜梦江南》,《烟雨漫江南》三首)和《先有绿叶后有花》等系列抗战名曲。它们诞生在祖国西南一隅,抗战大后方的贵州高原。这些歌曲的词曲作者是同一对搭档:杨友群和汪秋逸。他们在崎岖的贵州高原辗转四地,三处共教,合作五年,创作了数十首抗战歌曲,以上四首影响最为广泛,其中《淡淡江南月》尤为著名。
一 名曲的历史见证
“江南三曲”三首的标题都冠以“江南“二字,主题相同,风格统一而又有变化,三首歌开始的主题音调密切相连,江南地域色彩十分鲜明。《先有绿叶后有花》是作者同一时期的作品,沿袭了相同的抗战内容,音乐风格也有江南丝竹协奏的特点。曲作者汪秋逸是江苏扬州人,词作者杨友群却不是江南人,他生长在贵州贵阳。“江南三曲”的统称并不是来自作者“而是在歌曲的流传中自然形成了‘江南三曲’这样的称谓”(傅庚辰语,《中国艺术报》2010年6月25日)。人们自发把三首歌组合起来传唱与欣赏表明了对歌曲及其作者的衷心喜爱与推崇。钟立民(《歌曲》的主编,《鼓浪屿之波》的作者)见证了这个过程。他1940年代由家乡南昌到吉安青原山国立十三中上学,“唱歌成了我们生活不可缺少的一件事,最爱唱的就是………《淡淡江南月》,《夜夜梦江南》,《烟雨漫江南》,后面三首是作曲家汪秋逸先生和词作家杨友群合作的,我们称之为'江南三曲',两位先生的另一首作品<<先有緑叶后有花>>也是我们当时喜欢唱的歌,那是一首二重唱。”四首歌都是群众喜闻乐唱的,歌唱家亦常常被激起表演冲动,电台也有播放。
的确,名曲不是吹出来的,它是在群众中在社会上历史地形成的。历史的见证人自然不止一个。
上海音乐学院戴鹏海教授说:“‘江南三曲’一经问世便不胫而走,不仅在大后方广为传唱,风靡一时,深受青年学生的欢迎,抗战胜利后在国统区也仍然在青年学生中传唱,堪称为抗战歌曲另辟新径,别开生面的战时抒情歌曲佳作。我少年时代就唱这些歌,而且一经接触就特别喜爱,以至如今已是望八之年还能信口背诵。可以说,我绝对是这个历史事实的见证人。”戴教授抗战时从长沙逃难到湘乡县谷水镇的西阳塅,那里铁路公路水路一概不通,只有邮路还没有断。十一二岁的他在校图书馆里见到发表在土纸本<<每月新歌选>>和<<新音乐>>上的<<淡淡江南月>>和<<夜夜梦江南》,由于不能带墨盒进馆抄写,只得强记默识,悄悄哼唱,不知不觉就把这两首歌在学校传开了。抗战胜利后他回长沙升高中,这两首歌依然在校园里经久不衰。他还见过长沙公益印书馆《活页歌选〉〉把〈〈淡淡江南月〉〉归为抗战名曲入编。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时,83岁的李世雄老人对〈〈金陵晚报〉〉记者说:“1944年我在成都光华大学附中读书,那是大后方,我们好多人都是避战跑到那里的,抗战歌曲〈〈淡淡江南月〉〉当时唱的人很多,歌词太美了。我好久没有听到了,太好听了!我唱给你听吧---------”老人悠悠唱起来,忽然停下,说:“好听吧?可惜,最后一段我不会唱了。我以为你会唱呢,那你怎么找到这个词的,我看到这个歌词,像找到宝贝一样啊!”老人不住唏嘘,“是啊,这个词现在都失传了,你们能找到已经太不容易了!不过,如果还有谱子就好了,真想再唱一回啊!”记者和老人商量通过报纸向大家征求〈〈淡淡江南月〉〉的歌词和曲谱。
不仅仅是大后方的学子喜欢这些歌。1940年7月7日温州青年歌咏队演唱了《淡淡江南月》。1940年9月新安旅行团在广西桂林致和村创建新安学校,教职工晚会上演唱了《淡淡江南月》,和《长城谣》等。1944年中秋节福建省政府临时所在地永安县举行歌咏晚会,女高音黄淑琼独唱《淡淡江南月》,听众是饱含泪花,唏嘘不已。
歌曲不仅唱遍了南半部中国,还传到北方抗日阵地。1943年春天正在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政治部抗敌剧社音乐组工作的张非同志突然收到了不知是何人于何时从何地寄来的《新音乐》杂志,包装已破碎,封面也撕掉了一半,上面刊登了汪秋逸的《淡淡江南月》,他不禁望月长叹,夜不能寐,起身反复吟唱,终至泪流满面。在战乱之时获知自己老师的讯息,唱着老师“如此优美,清新,激情而又深沉的好歌”,是多么令人激动和欣慰啊!
二 , 名曲在高原上诞生
1939年春天杨友群和汪秋逸从赤水河谷地登上乌蒙山区的毕节县,友群在刚创立不久的师范学校任教导主任,秋逸任专业课教员,教音乐,是毕师的第一位音乐教员。毕节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处,那交界点地名就叫做“鸡鸣三省”,当年红军渡过赤水后党中央在那里进行了权力的交接。两位作者合作了《毕节师范学校校歌》,《咱们毕节人不怕鬼子兵》,《看那东亚的巨人》,《胜利的明天》,《劳动服务歌》,《请你记着》,《血海仇》等歌曲,使得偏远的小城也能自豪地唱着自己的歌汇入了全国抗战的统一大合唱。那时欧洲还没有正式对德宣战,中国独立支撑着对法西斯之战,进入了抗日战争最为艰难的相持阶段。对于中国民众,除了继续需要呐喊,宣传鼓舞斗志之外,还需要直面自身的种种忧愁和困苦,并将之转化为坚韧不拔的斗争毅力。《淡淡江南月》就在这最艰难的时刻诞生在川滇黔交界的毕节城的校园里。 最初是口耳教唱,随后油印传布,于是不胫而走,再传到别的城市,再传到外省。蒋冰洁在《记忆中的<淡淡江南月>》一文中说,“歌曲问世之后,也曾在贵阳许多知识青年中广为传唱。半个世纪过去了,它仍是我最喜爱的一首抒情歌曲”(见《贵阳日报》2000年6月26日副刊)。
<<淡淡江南月>>最早发表在抗战文化繁荣的广西桂林出版的<<每月新歌选>>第二期,编者在"歌曲说明"专栏中评介到:”这是一首很好的抒情歌,适宜于独唱用.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三段:第一段是描写月下的美景,唱的时候要柔和优美:第二段是描写月下的惨景,唱的时候声音要凄切婉转;第三段变成四拍子的快板,要唱得雄厚有力,才能表现那种以身许国的伟大精神。”
1940年6月,刚创刊不久的《新音乐》杂志也发表了这首歌,主编李凌(后曾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拿到稿纸,“哼哼音调,感到深有韵味,旋律写的委婉流畅,真挚情深”,觉得“它正是我们当时在创作上比较少的品种”,“也应有一些比较含蓄,藴藉,妮妮细语,抚慰心灵的乐章-------希望作曲者对开拓我们的曲风有所探索”,果然,“《淡淡江南月》一刊出后,许多读者来信表示欢迎,很快就传唱开来了。后来又发表了他的《先有绿叶后有花》,也很受读者的喜爱”(李凌语)。发表这些歌的时候有编者按语,说以往不知道歌曲的作者,但他们从贵州寄去的几首歌,都清新秀丽,如山间流泉,别具风格。
1941年10月出版的《新歌曲》“抒情歌曲专号”(第一卷第四期)集中刊登了作者的“江南三曲”和《短歌》,《南飞雁》共五首。
1942年,文汇出版社《中国民歌选集》辑入《淡淡江南月》。赵沨,李凌主编的《新音乐教程》以《淡淡江南月》为曲例加以介绍。1947年7月蔡曲旦主编,黄飞立作序的《中学音乐教材》选用了《先有绿叶后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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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以后,这些歌销声匿迹了,“在一段时间里,对这些作品冷漠,不提,不发表,是不对的,給汪秋逸作品冠以‘小资产阶级情调’从而加以排斥就更是不对的。-------那种‘纯而又纯,革命更革命’,‘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思想做法已被实践证明是错误的,要还汪秋逸作品以应有的历史地位”(傅庚辰语)。1980年代以后,人们开始追寻这些歌的踪迹,意外地发现它们在海外广泛地流行。台湾,香港,加拿大-----------,唱片,磁带,合唱队,演唱会,音乐辞典-------2004年加拿大多伦多北极光老人合唱团抢救性地录制了“濒临失传”的《先有绿叶后有花》。2011年,台北爱乐青年合唱团将《淡淡江南月》带到北京,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等大学合唱队同台演唱抗日歌曲。
在贵州省图书馆的书架上,有这么一本书,三边两角全部被磨损掉,摊开第42和43连页,显明的位置上看到《淡淡江南月》的歌词,以及秋逸的另一首歌《我摘下一片秋叶》的歌词,是主人公深情独唱的两首歌,只不过作者为了适应小说场景改动了几个字而已。这本书是著名报人兼小说家阮朗先生的小说《香港大亨》,出版于1981年。阮朗先生笔名唐人,他的另一部著作叫《金陵春梦》,是描写蒋家王朝的,1950年代畅销于海内外。用两首抒情历史歌曲作为小说素材以营造时代背景和意境氛围,可见阮朗对汪秋逸歌曲印象之深刻。从贵州高原流淌出去的歌,又返回来溉养下一个时代的贵州青年,看来历史的进程还是有情的。
三 名曲的艺术魅力
“江南三曲”系列能够广泛传唱深入人心,当然是因为歌曲本身强烈的爱国主题鼓舞人民参与那场壮烈的民族生存大决战,它的音符与那种广阔,深沉,悲壮而英勇的时代主旋律同谐共振,主人公思乡,眷家,爱国,仇敌,悲愤而起,决心跃马扬戈献出生命去保家卫国,与全国兵农工学商共唱一个音调,真挚地表达了民众的心声和民族自卫的强音,有力而多情地敲开了国人的心扉。同时,成功的艺术作品必然具有鲜明的特色,音乐史家陈志昂在介绍“江南三曲”时用了“独树一帜,风格非常特殊”的断语(见其所著《抗战音乐史》)。这“非常特殊”的风格就是:隽永,蕴藉。
隽永,来自中华文化悠久而深厚的底蕴;蕴藉,符合中华民族含蓄内敛的性格特征。作者选择了恰当的方式和高超的手法来表现国人内心深处的情感,作品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和鲜明的地域特色。
首先,词者抓住了一个中华民族传统生活和文化中具有吸引力的关键符号——“江南”。从唐以降,江南就博得众多大诗人的青睐,声声“忆江南”早就将“江南”酿成醇酒,寄托了中华民族对祖国美好河山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江南已不仅仅是背井离乡的江南人心中的一份亲切和伤痛,也是所有中国人对沦陷了的国土的怀念和悲愤,也许你到过江南,也许你读过江南诗,或者你仅仅是听过商贾旅人描述江南,江南在你心中都是有分量的。
江南“风景旧曾谙”,点点滴滴都是美,词者挑选了最具情思的“月”,月下是两幅画面:一幅是“淡淡”“溶溶”的江南月“照微波荡漾,绿栁依依”,令人怀念起所爱的人;一幅是“战马奔腾”,“杀声震野”的“愁惨”“悲凉”。主人公三次不由自主地呼喊“祖国,我的母亲”,感情从思念,悲痛转而为仇恨,最后自然上升为激越的“抵抗抵抗抵抗”,“要贡献生命给你,要贡献生命给你”。这就是《淡淡江南月》创制的“美,悲,奋”三段式,随后创作的《夜夜梦江南》,《烟雨漫江南》也沿用了这种颇能调动情感的模式。
让歌曲打动人的绝不仅仅是格式,词者熔铸意境的手法和功力最能引人入胜。在他的笔下,举凡“月,栁,花,草”,“波光,烟雨,星夜”,“梦境,歌声,归帆”这些历代大诗人歌咏过的江南元素信手拈来,不着痕迹地化为自己的语句,造成此时此地的“这一个”意境。在美好意境统罩下的江南景物历历叙来,丝毫不觉得是铺排豪夸,那是经过痛苦沉淀的美景。
李凌称汪秋逸是“抒情歌曲高手”,他作曲手法十分细腻精彩,在主旋律上只变动了四个音符就把江南月的四个境界晕染出不同的色彩氛围,层层推进,细致入微地将情绪导向高潮。曲中三次呼唤母亲,一次带有摇篮曲般的亲切和温暖,一次是用半音变化和八度拗起艺术地模仿哭声和抽泣,最后是用四四拍子有力表达了抵抗敌人,献身祖国的决心。
钟立民说:“汪先生和杨友群先生合作的这几首歌,堪称是珠联璧合的杰作。词既有古诗词的底蕴,又充满时代的气息;曲非常优美,但充满激情,充满了力量,是诗与曲完美的结合。我们被这些歌深深震撼了。”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隽永蕴藉的歌同时闪耀着青春的光亮。独唱,重唱,对唱,形式多样,新颖活泼,激情和清纯都不缺少,且不回避情恋。《先有绿叶后有花》就是一首对唱情歌,它跳出送郎参军的一般套路,平等的男女双方互诉衷情,相互鼓励对方上战场报效祖国,直白而大胆。歌中所要宣讲的一个普通大道义是用传统民歌体来阐发的,“先爱祖国再爱她(你)”,以“先有绿叶后有花”来起兴,简单朴实,效果反而更显著明白。尽管爱情的表露是如此直率,但在歌的一开篇仍然是作者一贯善于营造的优美的意境:“天上有星,水上有星,像你晶莹的双睛-------”如此情与灵,情与道义的高度交融,自然能打动众多的男女青年和学生,高雅与通俗兼而备之。
为了表现内容的需要,曲作者巧妙地运用了男女两个声部互换旋律的手法作为基本手段贯穿全曲,使得男女声部既能够轮番共用一个旋律,在艺术上造成热恋双方共用一个心声的音乐形象,又能够各自抽身退让互作陪衬,分别让对方获得突出的机会,从而达到一种共同的升华。这里,作者似乎不自觉地受到他家乡江南丝竹中“默契配合,互为陪衬,各展所长,相得益彰”的合奏原则的影响。
在词作者所创造出来的意境中还有一种朦胧的美,“没有紫荆的枝在头上,没有草的香,醉人的香,虽这是春夜,但不是南风的夜,静的夜。没有笛似的笑那般高,没有影似的发,天似的沉默,虽这是春夜,再难得三月的夜,星的夜-------”(《烟雨漫江南》)。1980年代青年所追捧的朦胧诗,早就曾俘获过抗战青年的心。一个灾难中的民族只要青年还有追求和探索,就终归会有光明的未来。
青春与热情是最佳的天然媒介物质,两位青年教师献给学子的歌乘着青春风靡西南四省一市,尤其是内迁学校。单是贵州就有贵阳的大夏大学,国立十四中,湘雅医学院,遵义的浙江大学,步兵学校,安顺的军医学校,兽医学校,都匀的炮兵学校,平越的唐山工程学院--------当年十五岁的李政道追寻浙江大学迁徙的踪迹,一个人流浪了两年,辗转五省一市,终于到贵州考上了浙大。一年后日军侵入贵州高原,他又在遵义报名参加义勇青年军。若不是他的恩师束星北教授闻讯赶紧从重庆打电话让王淦昌教授把他看住,也就没有他后来转道昆明西南联大和美国芝加哥大学跟随吴大猷和费米继续求学的故事了。从军和升学正是那个时代热血青年以身报国的两条道路。“江南三曲”系列就是培育和鼓舞青年勇敢走上科学和抗敌征途的歌声。抗战时期的校园文化成功地播射到社会层面和历史纵深,“江南三曲”系列是一个颇为成功的典型案例。后来的台湾校园歌曲融入社会得到广泛认同,走的路径或许有相似之处。
但有的音乐史家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友群和秋逸的作品;有的人也有提到:“在抒情歌曲方面,抗日战争期间有一些作品,它们的外表还保持抗日口号,而实际上却是反映 当时生活在大后方的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阴暗的政治形势面前所表现的软弱的,灰暗的感情。比如《淡淡江南月》(汪秋逸作曲)。”还有人说汪秋逸是“落伍的老音乐工作者”。
不管怎么样,“江南三曲”系列以自己浓郁的民族风格,鲜明的地域色彩,亮丽的青春旗帜,赢得了整整一代人的心,那悠长的韵味至今仍有魅力。
四 名曲背后的故事
秋逸千里迢迢来到贵州高原,与友群结为黄金搭档,其间有一个穿针引线人———杨心南。重庆街头的一次巧遇造就了这一段缘分。1938年春天从沦陷了的郑州流落到重庆南岸广益中学教书的秋逸不曾想竟在街上迎面撞见老友杨心南,心南热情邀请他跟自己一起逆长江而上来到贵州赤水中学任教。其实心南与秋逸原本就是一对歌曲搭档,他们两人的处女作一鸣惊人。傅庚辰这样评介他们的作品:“他(汪秋逸)的第一首歌《郑州扶轮中学校歌》写于1933年,词作者杨心南是该校教师。这首铁路学校的歌曲抓住了学校的特点,‘起来啊,千万的推轮者,扶着历史的车轮前进!飞奔!’歌曲的结构紧凑,音调铿锵,豪迈,受到全校师生热烈欢迎。七十七年过去了,现在该校还在唱。”这首歌当年获得全国大赛第二名,刊登在上海一家音乐杂志上。它艺术地诠释了校长吴健崭新的教育理念“学为万人役”(即把替大众服务的意识贯穿到整个教育活动中),以拯救民族危亡为己任,最后形成了豫陕两省多地同根,奇葩共开的“扶轮”教育品牌和独特的“扶轮文化”现象。
此番心南应邀来任教导主任,校长就是他的老友杨友群。
友群性格沉著,温和敦厚,十九岁就出外求学,在杭州备考期间寄住岳王坟旁的朱天庙,每日必到灵隐寺借读。中央政治学校教育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应聘于杭州高中。秋逸天性率真,细腻入微,容易感动。他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教育学院艺术科,抗战爆发之初与冼星海,贺绿汀一同策划郑州的抗日歌咏运动,他的家就是策源地,《冼星海日记》有记述。友群与秋逸到毕节后结为知交,常在家属院的皂角树下促膝交谈,胸中澎湃的爱国激情相互拍击,抒情浪漫的神思,含蓄内敛的个性,追求和营造意境的古典诗词功力产生共鸣和碰撞,两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的组合创造力迸发出来了,诗的语言,乐的音符,犹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乌蒙山中的春花秋月冬雪自呈现出另一番面貌,碰触到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于是,对江南故地的一份情意和(huo)着对祖国的爱,对敌人的恨倾泻而出。秋逸说:“没有他那美好深邃的歌词,我是写不出那些歌来的。”谦逊是秋逸一贯的品格。其实,正是两人之间气质和才华的相互激励和调动,歌的词和曲才能配合得如此谐俪。
秋逸至老都保持着赤子之心,三位老友中他最长寿。他一辈子教授青少年和幼儿。他在“漂泊西南天地间”的艰苦日子里因没钱购买盘尼西林无法给儿子治病,造成他夫妻两人心中永远的痛。但他还是没有答允吴健校长的邀请,没有离开贵州返回扶轮中学,尽管可以寄来路费,补发一年多的工资。他用贵阳地名做标题创作了校园歌曲《马鞍山之歌》,集中体现了他开朗,光明,向上,朝气蓬勃,充满大爱的心态。歌中描绘水口寺一带独特的地理风貌:“山上白云悠悠,山下流水潺潺,山间泥吐芬芳,山中花木灿烂。上山!上山!往上跑,向上看,永恒的光,永恒的爱,永恒地照着我们的园地,永恒地守着我们的摇篮。”1981年南京师范大学附中校庆时总政歌舞团方应暄独唱了这首歌,它是该校历史长河里的一颗珍珠,西迁贵阳的永恒记忆。只要环境许可,秋逸就要歌唱,晚年在镇江继续谱写了许多美丽的曲子,内容广泛,从摇篮曲到大红袄,从笑声到手风琴手,从幼儿园阿姨到海峡彼岸,八十多岁才辍笔。
友群一生主要从事学校教育,任遵义师范学校校长时亲自主持著名作家蹇先艾的文学讲座《巴金及其作品》,秋逸也到场倾听。《先有绿叶后有花》等就诞生在学生云集,思想文化活动活跃的遵义。《竺可桢日记》有提及“遵师杨校长”。后来友群到贵阳主编报纸的文艺副刊,秋逸亦到贵阳国立十四中(马鞍山)任教,还兼任贵阳师范学校,贵阳师范学院的教职。友群精通世界语,兼通德语,中国对德宣战后被派任石阡县长,以便处理那里由德国圣心教派掌管的教会事务问题。他为官清正,亲力亲为,民宅失火他到现场亲自参加灭火,通宵达旦。离任时县民依照中国传统置清水明镜于几案沿街送行。1949年又被派任龙里县长,解放军入黔时友群被地方顽固势力裹挟上山,心南闻讯心急如焚,急急赶到贵阳南面五十公里的青岩寨堡,面见袍哥大爷,拱手相请,托他们帮忙带话到山上说杨友群的朋友在山下接他。袍哥果然不负所托将友群从高坡乡带下山来,心南遂送他到贵阳市军管会报到,参加了军管会在宅吉的学习班集训,后来被安置到贵阳五中任教。再后调到贵阳师范学校,由教员而职员,文化大革命中流徙外地,最后返回,总算一生平安。心南其人性烈如火,嫉恶如仇,敢作敢为,交游亦广,他与友群的这段传奇交情被诗人王萼华化入诗句:“国士恩仇殊豫让,交游肝胆尚侯嬴。”诗人涂月僧把这两句诗视为己圭,由此衍出他们三人之间二十二首律诗的交往,这另是贵阳诗坛一段佳话。
心南曾任贵阳军管会大中学校教师训练班理论研究室主任,都匀中学常务副校长,都匀政协副主席。晚年居住在南明河畔一座战时中学———中山中学的旧址。这里本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庄园,庄主叫袁干臣(北伐军左翼军总指挥袁祖铭之父),用贵阳话音说是“袁(yan)老太爷的庄园”。心南住北仓房楼上,所有的板壁全是横向排列。晚年的友群益发沉稳,年轻时的长方脸变得丰满了,长而浓密的大胡子掩去了方锐的轮廓,英俊的单眼皮也变得有些浮胀。他不像心南走路用杵路棍点地疾行,而是稳稳地拎着个人造革包缓缓前行。大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大胡子老伯是来访问心南老者的。一日,友群来闲谈了几句,似乎心有所触,也不说告辞的言语就起身转向,边行边吟:“先------有-------绿-------叶--------后--------有--------花--------”而这边心南也无言语送别,仿佛是自顾自地,接着吟道:“先--------爱--------祖--------国--------再--------爱--------她--------”甚至也不目送一下老朋友。两位老友无间的默契情绪反倒把旁边的年轻后生怔得目瞪口呆,心里暗忖:“这两个老者今天是怎么啦?怎么浪漫起情歌来啦?”瞅一眼心南,又转眼看着友群踽踽而行,慢慢消失在仓房走廊的尽头。心南用九个字拨开年轻人的满头雾水:“他写过许多抗战歌曲。”年轻人不敢多问一个字,因为在那时的环境下,不论功过,几乎所有的往事都可能无端的引来杀身之祸。几年后年轻人在北京求学,老师同样吟诵了那两句歌词,一百多位学生会心而笑,课堂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活跃。若不是在这偌大的课堂,年轻人真想大声插言:这是来自贵州的歌!但还是没有找到歌词全文。那些老旧的资料还静静地躺在音乐学院图书资料室的角落里。
又是几十年过去了,秋逸的学生张非为了纪念老师,为了给世人留下他们从各处点点滴滴抠出来的资料,节约下自己的养老金,不顾自己已九十高龄,亲自编辑出版了《汪秋逸纪念集》。傅庚辰以《青史留名唱“江南”》的标题写了读后感,文章用秋逸的一句话作结语:“淡泊的人生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高尚的精神境界。”
是的,淡泊的人生是一种享受。作为歌曲作者,当他的创作融入了民族自救运动,当他的作品受到群众真心喜爱,当他的人品得到肯定,那就是一种纯净的享受。没有辉煌反添宁静,遭受苦难就当品尝人生,歌儿不必攀上历史,它本该留存在人民心中。
贵州建省六百周年了,六百年来贵州大地上发生了许多有意义的事,谨以此文纪念七十多年前伟大的抗日战争中从贵州高原流淌出来的歌:《淡淡江南月》系列;以及它们的作者———杨友群,汪秋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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