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 天
(一)滇南纪事
1943年我在中央军校毕业后,被分发到远征军第八军报到,随即分配到所属荣誉第一师第二营机枪三连任少尉排长。这时第八军驻云南省文山古木,荣誉一师驻马关,防守中越边境。第二团驻河口,营部驻老卡,机三连守小坝子,全营担任桥头至老江山一线的边防防务。在这个时期发生一起轰动军民的事件。
此时,第八军隶属第九集团军,总司令是关麟征,军长何绍周与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同学,又是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亲侄,两人情感极好。总司令部驻在滇南文山县城。由于远征军全部更换了美式武器装备,开办了训练班、速成训练各部队中的下级军官。训练处有美国军事顾问团,有校尉两军官30来人,军士约十来名,均担任教官与助教。还配有翻译十多名。美军顾问团中的尉官与军士都很年青,与各大学抽调来的大学生翻译都只20多岁,在一起相处十分投机。有一名叫培克的美军中尉在休假时上街游玩,邀请李翻译(湖北人)陪同。培克提出要玩妓女,死缠着李翻译官帮助寻找,李没法只得带到一家旅社给叫了个私娼因为培克肯花钱,以后这个私娼就把培克引到她的家中去经常鬼混。不久就被另几名美军察觉了,都要培克带他们去玩。培克害怕检举报露受处分,就带领已经知道了的三名美军(都是青年尉官)去私娼住处轮流行奸,以后经常分别前去。这天休假,四美军同去私娼家酗洒作乐,不断轮奸淫乱,借酒发疯,从白天直奸淫到傍晚,这名私娼竟被他们轮奸致死。总部纠察队巡杏时经群众报告,现场查证,马上向总司令报告,关麟征当晚立即传禁这四名美军军宫,进行审讯,凌晨即拘禁了李翻译,上午通知顾问团,军法处、文山县政府、法院会同审理,关总司令亲批于第三天召开军民大会,将四名美军官和李翻译要就地枪决。顾问团、总司令部、地方政府上下震惊,参谋长劝阻不听,事关盟军合作抗战,于是急电何绍周军长即赴文山以老同学好友关系进言,要关麟征审慎从事,上报请示机宜,关不听纳,何立即紧急电话报告昆明行营主任龙云,远征军长官司令部卫立煌长官。龙卫二人均亲电关麟征制止,不得鲁莽行事。关则怒气冲天,说不杀不可以肃不纪,振军威,平民愤,坚持以“将在防线,命令有所不受”。卫立煌派副长官罗卓英扣龙云派行营参谋长一同连夜赶赴文山坐镇,事先亦急电报告重庆。适军委会来电:“委座命令,事关中美合作、盟军友谊和国际影响,由军委公派员处理,任何人均不得擅专”等语。关虽气愤填胸,也只得服从校长命令。不久由何应钦亲率外事局长,参谋总部次长,美军少将处长等十多人专机飞到文山,结果将翻译官李某在文山枪决。将四名美军军官押送美军军事顾问处令其遣送回国处置。在这一事件中和以后,关麟征将军的威风和民族气节在远征军和当地人民群众中受到称誉,广为流传。关也趾高气扬,曾以其独特的书法,挥写“气舞南天”四个大字,命工兵部队镌刻在中越边界的悬崖大石壁上。雄伟气派,至今犹存。
(二)转战滇西,血战龙陵、松山
1944年春末,远征军总部开始了滇西大反攻,配合声援我驻缅远征军的作战,坚决打通中印、中缅交通线。第八军山由滇南调赴漓西,改归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指挥。我军由滇越边防迅速移交防务,随即出发,集中文山,全副武装步行,早行夜宿,强行军日行60-70公里。经开远、弥勒、砚山、宜良、昆明、绿丰、一平浪到楚雄远征军长官司令部。军情紧急,连夜车运保山,下车轻装急进,强渡怒江即投入战斗。第八军军部率103师、82师及荣誉一师第三团从惠通桥强渡怒江直扑松山,换下第71军钟彬的87、88师,强攻松山守敌。荣誉一师师长汪波与参谋长范湖率第一、二两团(第一团团长周开成,第二团团长周藩)从施甸冒激流强涉怒江爬越杨梅大山插入敌后长岭岗占领滇缅公路龙陵至松山段中心站黄草坝与大坝,截断了松山敌人后援。随即交给打援部队87师驻守,荣一师乘胜进攻龙陵县城。龙陵攻击战十分激烈,日寇将驻缅部队调集增援,我军已占据城东城北外围高地,密集火力直射城区。入夜敌集中大量援军先行炮击,继即反扑,我方阵地死伤惨重,但仍坚守不退,并将重机枪连调到前沿,敌兵冲扑时进行扫射,杀死日寇尸横遍地。连续十多天,双方死伤重大。我营官兵已减员达三分之二,三位步兵连长和营长均先后阵亡,营附刘斌打掉了右臂,我机三连连长王振湘重伤被埋在掩蔽部压死。我在重机枪射击时被敌弹射中右手掌,包扎后代连长指挥战斗,提升中尉代连长。将阵地移交支援部队第88师后,我在长岭岗师部卫生队换药治疗三天,仍回连队进行补充整训。时松山攻坚战极为剧烈,日寇碉堡群防守特殊坚固,我军集中炮火猛攻,日发射炮弹数百发,将松山林木烧尽翻成黄土山,然后冲锋爆破,荣誉一师第三团在团长赵发璧率领下,担任南麓正面攻击,昼夜猛扑,全团千余官兵,壮烈牺牲大半,余则光荣负伤。赵团长带伤由一名号兵和两名通讯兵扶架撤下阵地。82师建制原不完整,兵员不足两团,在松山北麓进攻,跼躅难上。103师虽是攻坚主力部队,面对坚固堡垒,密集火力,也莫可奈何,同样伤亡惨重。这一仗已打红了眼,宋希濂咬牙切齿,何绍周、李弥、钟彬嚼血发督,忆及曾血战昆仑关的猛将汪波,调87师接防荣誉一师,命汪波率一、二两团回攻松山。并调集全集团军所有工兵部队,开挖地道直达碉堡底下,运进大批整桶汽油和黄色炸药包及炸弹,封闭洞口,用导火索燃烧爆炸,将敌宼消灭在碉堡中。攻克松山,获得惨胜。我在这次战役中,用重机枪火力掩护工兵作业。日寇白天火力扫射,夜晚经常出击幻想突围,在阵地官兵不断减员的情况下,我既要指挥战斗,又要来回战壕帮助检査武器,排除故障和补充弹药,黄昏过后既要设防查哨,还要督导修补工事,准备弹药,全连只剩下30多人时,还要来回阵地亲自担任射手,在三个掩蔽部跑来跳去轮番射击,并指挥其它两挺重机枪和轻机、步枪分开目标,巧妙结合,重点集中,破坏了敌人主调堡的观测所,击中敌堡瞭望孔,封锁了敌人的火力。被亲在前线指挥的宋希濂总司令、李弥军长、汪波师长称赞叫好,并由宋总司令手书嘉奖令和奖金800元送到阵地。同时命令我将第三营阵上的官兵组成加强连,升任我为上尉加强连长。不幸在编组加强连时我去第七连阵地滚龙坡,敌枪榴弹在身边爆炸,臀股被弹片削去半边,当即昏倒,血流如注,被背下战场,送到军部战地医疗所,消毒上药包扎后即转送保山野战医院,随转大理远征军后方医院。行李丢尽,空单一身,幸留巧身革囊。到大理时,我方苏醒,一身腥臭,闻者掩鼻而避。无奈何只得请一名同连伤兵扶着我爬到院侧山溪温泉处去洗澡,滚进水中,臀部蛆虫涌出,溪水变成血水,蛆浮水面,没有衣服换洗,湿漉漉被背回病房,脱下湿衣服,赤身包上军毡,痛得发昏,医护人员忙来上药包扎止血止痛。同时发高烧,拉痢疾,我自料必死,向医生说明身份,留下家庭通讯处和部队番号。院方和护理人员才知逬我是个青年军官,立过战功。从而改善了对我的医治及生活待遇,服用了特效药,止了痢疾、高烧也逐渐降低,伤口则每日早晚换药。
(三)三夫人率慰问团劳军
1941年11月,远征军攻克龙陵、腾卫,驻印远怔军攻克密支那,分兵入缅。随不久攻克芒市、象达,打通了滇缅公路,会师腊戍,军威大振,中外欢腾。重庆中央组成慰问总团由团长蒋宋美龄和副总团长冯玉祥将军的夫人李德全女士率领各界军政人员,工商首领、文教名人、新闻记者、人民团体、民主人士等50余人由云南省分团长氏龙云席的夫人顾映秋女士陪同,携带大批慰问品,十轮大卡军用车10辆,大客车一辆,吉普车三辆,小车三辆在前方慰问劳军之后,经至大理后方医院慰问伤兵。是时我进院只半个月左右,恰逢手术取出碎弹片。 睡在病床翻身不易。三位夫人和大部分团员均亲临各病室看望重伤员兵。每人发一套军装和一套内衣服,送慰问袋一个。当她们一众来到我的病床前时,我翻身撑起表示礼谢,蒋宋美龄见我内衫上印有“中央军校”四个大红字,与李德全同时伸手扶住了我,询问了我的军校期别、姓名年龄,部队番号和战斗负伤情况。夸奖我是国家的好青年。我在得意之时,连呼“师母”。宋美龄并介绍了李德全,说这是冯玉祥将军夫人,冯是军校校务委员,李也是师母。我并从革囊中取出刚由军部送来的的军校毕业证书(因中央军校规定学生在毕业时只发给毕业生登记证,要到所分发部队报到服役一年才发给毕业证书)和宋希濂将军的盛奖令,在阵地上的立功奖状和升任上尉加强连连长的日日命令等都送给两位师母观看,两人看了,双眼红润,命我伏卧,察看伤口,解开绷带,抚摸伤处,李夫人叫来护士拿药,她亲自给我洗伤换药,俩人共同包扎,边问我有什么难处和要求,温言抚慰,细语叮咛,时长沙沧陷,要我写信回家,好好养伤,早日康复,为国珍重。宋坐在床头,还不时抚摸我的头额,李给我整理床褥。二人宛如慈母,我听到家乡沦陷,思念父母亲人,在此情感激动之际,禁不止流下眼泪,咽咽的叫起妈妈来。冯龙二位夫人又从副官手中拿了两个慰问袋放在我的床头,许多随行官员都纷纷前来与我握手,一位年岁较大穿长袍的长者,取下了他衣扣上的派克金笔送给了我。临别时,宋李两人又嘱咐医方陈院长和军医官,要他们特别照顾受伤的青年军官,说党国培教肓,得之不易,要增加营养,用好药,勤护理,使其早日康复,重上战场,前方基层正缺军官,并吩咐我伤愈即回部队。下午我不能参加大会和看晚上的文艺慰问演出。晚饭后宋又着人送来一套草黄色人字呢军服和一条俄国毛军毯,和100元钱犒赏金。同时也发给全院每名荣誉士兵30元,荣誉军官50元。分团长顾映秋未人又给我特奖50元。
三位慰问团长在大理后方医院慰问给全院伤员极大鼓舞与安慰,印象特深。她们都很朴实、温和、热情、细致。宋冯两夫人都身材匀称,端庄和蔼,仪态大方,步履稳健,接近时蕴含着慈祥,慰问中充满了细腻。她们都没烫发,衣着朴素,宋美龄夫人穿兰色士林布旗袍,外着藏青色西服;冯夫人身材略高,穿浅灰色布旗袍,外罩兰毛线开襟衣,都是布鞋纱袜,整齐淸洁。龙夫人则比较活跃潇洒,她手指戴一枚发光戒指,手腕上戴凇翠玉镯,玉坠耳环,穿花格料于西式上装和绿色细花旗袍,丝袜皮鞋,发结上戴有珠玉装饰,虽年约四十余,端庄中仍含妩媚,举止中不失闺议,显现出云南少数民族妇女的特有风情,美丽而坚强的动人艳质。她们在医院里分别在每位重伤员的病床前停立数分钟,询问伤情,检查卫生和亲手赠送慰问袋。慰问团成员在大理医院一天一晚。第二天早上举行欢送部份康复伤员上前线大会后才告别离去。当日情况,皆亲身经历。事虽隔四十多年了,如在目前。
(四)打架残祸
由于我在大理远征军后方医院受到中央慰问总团的优待和宋、李等人的特殊关惠,医院上下也对我另眼相看,有最好的医疗和药剂及特殊营养,伤口很快长肉结疤,撑一根单拐杖可以到处遨游了。1945年春节前后,已完全打通了滇缅公路,中印公路也已开通,美援物资和舶来货物从印缅运进后方,车辆络绎不绝,下关和大理是两线的中枢要站,变成繁华集市。伤员们经常聚集在公路两边的茶楼酒肆,聊天会友。身在异地,家乡观念特别浓重。湖南人的一口乡音,特別容易融合,难民苦力、过往商旅、司机乘客、学生艺人、伤兵军士等等。只要一听到湖南口音,就是亲人,互相打听家乡被沦陷情况。不纠自集,彼此关照。当时公路上运输局和商车司机,以湖南、广东两省人最多,为争饭碗和业务,已经形成两个地方帮派,互相争夺排斥。加上西南运输局局长是广东人,宋子良的表亲,偏袒广东人,商车老板为了方便和拉运输关系,也都解雇湖南司机,雇用广东司机。双方仇恨日深,曾发生多次斗殴事件,往往湖南人吃亏,在这条公路上,广东帮还提出了“不准湖南司机开车”的威胁。这一天在下关因上坡超车,下关是著名的风关,湖南司机驾驶木炭车因顶风上坡,听不到喇叭鸣叫,没有让路,于是发生广东司机多人毒打湖南衡阳司机王和清致残事件。我当时年青气盛,血气方刚,加之在医院受到特殊待遇,无形中已成为伤兵头头,更是湘籍伤兵头目。在茶馆听到王和淸的泣诉,见到他打断了腿已成残废和一些湘籍司机的哀叹诉说,过往客商和当地湖南老乡的愤怒,众名湖南籍伤兵的怒吼,也不由火冒三丈,赶回医院,一声吆喝,串连伤员近300人,各带拐杖铁棍,涌上公路,不分青红皂白,拦住除军车外的过往车辆,要是广东可机,拖下就打。第二天干脆不准广东司机开车通行。所有商车都纷纷改雇湖南司机,云南公路局也聘用湖南司机。西南运输局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被我们打伤了他们几位司机,车辆被迫停驶,运输局又都是广东人,于是把状告到重庆去了,虽然只拦路打了两天已被长官部制止,但重庆仍要査办。湖南人已占了上风,失业者多已就业。可是我已成为祸首。幸亏好心的安徽人陈院长,急速命我出院,发给旅费,搭乘医院军车到昆明转到贵州第四陆军医院治疗。在昆明我到第八军留守处,处长是湖南醴陵人姓姚,他说已经登了报,要我莫去医院了,以免自投罗网。我要求回荣誉一师,他就将我转派到贵州遵婺师管区去接训新兵。随着日寇进入贵州独山,八年全面抗战胜利,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无有下文。我少不更事,也记取教训,不再鲁莽惹祸了。但五十多年前的往事仍未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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