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西宁城东门外。
民国时期的丹噶尔古城。
民国时期西宁城西门附近湟水河桥。
抗战时期的大后方也并非绝对安全,日军对地处青藏高原的西宁古城也没有放过,日机进行了无区别轰炸,西宁古城一时惨遭浩劫。
1941年,是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四个年头,当时的西宁城是抗日战争的大后方,城内居民积极捐款,献金献马,支持抗战。由于日军战线过长,兵力不足,已暴露出颓败的趋势。为了挽回败局,日本侵略者露出更加凶残的本性,他们对地处青藏高原的西宁古城也没有放过,派出27架飞机,疯狂轰炸。
汪生祯一家突遭横祸
1941年的6月23日,对于这个日子,当时的西宁人都记住了。因为在这一天里,古城西宁硝烟弥漫、房屋倒塌,许多无辜的平民百姓在顷刻之间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这一天是西宁人的蒙难日。
汪生金和汪生祯是弟兄俩,靠裁缝手艺为生。这一天,他们请了几个泥瓦匠,将祖上传下的房子修缮加固。当城头的钟声响起,飞机的轰鸣声传来时,哥哥汪生金领着孩子们出城躲避,弟弟汪生祯则留下家里,招待前来维修房子的师傅们。
刚跑出西城门,日本人的飞机如蝗虫般从头顶上飞过。飞机飞过之处,如同降冰雹一样,落下了一片炸弹,就听得城内声震如雷,火光冲天。汪生金再也无心躲避,他扔下惊恐哭喊的孩子们,拔腿就往城里跑。
汪生金跑回家去,家里的硝烟还未散尽,只见祖上留下的一院房子,北房完全被炸毁,变成了一片废墟。东房和西房房顶坍塌,砖石瓦砾飞了一院子。弟弟汪生祯头上炸开一个血窟窿,脖子里插着一块木头残片,倒在母亲的怀里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请来的两位木工师傅,罗掌尺和丁掌尺倒在瓦砾中间,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气息。还有一位请来做泥工的师傅,名叫张珍,也躺在院中,鲜血把身下的土地染红了一大片……唯独弟弟的徒弟,一位名叫李春林的小伙子,炸弹落下时他正在厨房烧水,因而躲过了一劫。此刻,他正在瓦砾堆上扒人,救出埋在废墟中的汪家其他人。
汪生祯抽搐了一会儿,就在老母亲的怀中咽了气。汪生金给弟弟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一块明晃晃的弹片嵌入头颅中。
汪生祯的妻子贾银存和女儿汪绣,埋在倒塌的房屋下面,李春林把她们救出来时,贾银存和汪绣都是满身血迹,身负重伤。后来,才发现贾银存的双耳被震聋。加之丈夫惨死,这位可怜的家庭妇女从此得了抑郁症,常常在天黑的时候跑到大门外痛哭,整整哭了三十多年,直到含恨去世。
那位来帮忙干活的罗掌尺,是甘肃永靖县人,两口子拖儿带女来到西宁,刚刚定居。他到汪家帮工干活时,妻子刚生下一名男孩,没想到就遭此横祸,襁褓之中的婴儿从此和父亲阴阳两隔,生死永别。
43人不幸遇难
这一天,家住在南玉井巷的汪裁缝家,就有四人被炸死,二人受伤。汪裁缝家的北面邻居,是一位姓崔的杂货铺老板。这天,警报响起时,崔先生打发妻子儿女出城躲避,自己则守着铺面。没想到,日军把他家的铺面当成了重点打击目标。房屋被炸毁后,仅剩了一面有两个半圆形门洞的墙,残忍的日军就朝这面墙疯狂投弹,机枪扫射,墙面上留下了如马蜂窝一样密集的弹孔。可怜的崔先生,和他的货物一同被埋在瓦砾堆里。
汪裁缝家的南面邻居,是一户姓魏的人家。主人叫魏焕文,开着一家香料铺,叫魏家香坊。魏家香坊的生意做得很大,在北大街有铺面,专门出售各种香料。南玉井巷的家其实就是加工香料的作坊。这一天,魏掌柜照例到铺子里去支应,家中只留了一位香工,赶着毛驴在磨盘上碾香料。还有一个人在房中读书,他就是魏掌柜的儿子魏发基。魏发基毕业于当时的北洋大学,是水利工程师,在西宁中学高中部担任英语教师,在西宁人心目中,也算是一位喝过洋墨水的高级人才。
日本人的飞机过来时,那位干活的香工丢下毛驴就往外面跑,跑到院子外数飞机。嫌看不清楚,又蹭蹭地爬上一棵大树。魏发基大吃一惊,知道这样很危险,他大声地喊叫香工回来。无奈香工一心扑在飞机上,对他的喊叫充耳不闻。魏发基来不及放下书本,跑出屋外去拉香工。就在这时候,炸弹落下来了,蹲在树梢上的香工跌落在地,当场被炸死,魏发基被炸晕,手中的书被鲜血染红。
还有一位名叫吴宝珊的商人,是西宁城里比较有名的富商,家在观门街住。开了三间铺面,专门经营绸缎布匹,兼卖化妆品、首饰等等,但凡西宁城里有钱人家的妇女,都是他家店里的常客。所以,那个时候,人人都知道观门街的吴先生。
日本人的飞机来时,不知什么原因,吴先生一家都没有出城躲避,就守在自家的院子里。没想到,万恶的日军在城区上空密集投弹,吴先生家小小的四合院里,同时落下了三枚炸弹,其中一枚轰然爆炸。吴先生、吴先生的妻子徐文芝、还有他们的儿子,八岁的吴斗斗、四岁的吴鸿钧、还有一个才刚刚半岁,还在母亲怀中吃奶的女儿吴娟娟,一家五口顿时倒在血泊之中。只有四岁的吴鸿钧活了下来。但他被炸伤头部和腿部,耳朵被震聋,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一直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
吴先生还有一个女儿叫吴鸿英,七岁,那天正好到亲戚家去玩耍,因而才躲过一劫。她只看到四岁的弟弟血肉模糊地躺在医院里,别的家人却再也见不上面了,这个七岁的小女孩不知如何承受如此沉重的伤痛。
在另一条叫饮马街的街巷,有一位叫罗延龄的小作坊主,他开着两间铺面的醋坊,自产自销。酿醋之外,他还兼营酱菜、调料之类,西宁人把这类铺面一律叫海菜铺。罗延龄虽然又酿醋又卖醋,每天都忙忙碌碌,很辛苦,但他性格开朗,天性乐观,乐呵呵地忙乎生意,大人小孩都喜欢他,给他送一个外号叫“罗大校”,就是每天开怀大笑的意思。
这天罗大校也听到了城头的钟声,但他全然没当回事,这个单纯善良的人,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善良、乐观,不会干出有悖于人伦的邪恶之事。外出逃难的人劝他出城躲避,罗大校则乐呵呵地笑着说:难道炸弹就端端地炸我哩吗,我晌午还要吃酿皮儿哩,吃了再说。
没想到,这句话不幸而言中。日本人的炸弹真就“端端”地投到了他家的院子中,顿时,火光四溅,瓦砾横飞,罗大校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之中。
事后,亲戚邻居们帮着收殓罗延龄一家的尸骨,罗延龄身首离异,血肉模糊,他的弟媳妇只能双手捧起破碎的尸块,一把一把地放入棺材中。罗延龄的妻子高夫人,当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结果腹部被炸开,肠子外流。还有蜷缩在母腹中,从未见过一天人世间的胎儿。他们的儿子叫斗灵保,年仅七岁,更是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按照以前老西宁的风俗,大人去世后用棺材装殓,而小孩则没有棺木,只用简易的装裹浅浅埋葬,为的是让他早日托生投胎。七岁的斗灵保只装在一只柳木编的背斗里,拿到郊外草草埋葬。从此,一个花朵般的生命消失了,这个世上可能没有人知道斗灵保。他是一位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儿童,远离日本、远离战争,却被侵华日军的飞机给炸死了。前方的战争悲壮惨烈,后方的牺牲又何尝不是血泪斑斑?
罗先生家的对门,住着一户姓刘的人家,夫妻二人,靠卖熟大豆为生。夫妻二人守在锅边黑汗白汗地淌,是典型的靠双手吃饭的人家。
罗先生家的院子爆炸时,有一颗炸弹也落在了他们家。爆炸声中,铁锅飞上了天,绵沙和大豆如下雨般飘落,夫妻二人倒在血泊之中。当他们醒来时,发现双手血肉模糊。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挥舞着铁锨炒大豆了,这对靠双手吃饭的夫妻,不知以后的生活将何以为继。
日本人的飞机从城头掠过,西宁周边的人都看见了。郊区的农民虽然没有遭遇轰炸,但他们和城里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止不住人人担忧,个个惊慌。
家住城北区朝阳村的一位农妇,望着城内冒起的浓烟焦急万分,她的兄弟在昆仑中学的灶上做饭,此刻不知道咋样了。她跑到门外的菜地里,叫起正在干活的另一位弟弟,打发他进城,到昆仑中学看一看。
这位名叫孙有才的农民撒开双腿,飞快地往城内跑去。一路上,到处都是瓦砾硝烟,精美的雕花大门和木格窗在烟火中化为灰烬。人们扶老携幼,惊慌失措。废墟堆中,是一声接一声凄惨的哭喊声。孙有才头重脚轻,气喘吁吁,他不敢看这些场景,可是,满城中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他无处躲无处藏。他奔跑到一处人家时,看见院内烧焦的尸体还在冒烟,他禁不住一阵战栗,靠在墙上,软软地倒了下来。
这户人家姓白,是靠织口袋为生的人家。白师傅很年轻,但靠着织口袋的手艺已经积攒了一份家业。置了一院房,又娶妻生子,小儿子才刚刚四岁。没想到,一场横祸突然而至。日本人不仅炸毁了他千辛万苦置办起来的家业,还让一家三口老实本分的平民瞬间殒命。
孙有才看见四岁的幼儿倒在瓦砾堆中,满身灰土,他把孩子抱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放好,想让孩子在上路的时候稍微体面一点。
孙有才继续在城内奔跑,到昆仑中学找他的弟弟。昆仑中学也遭到了轰炸,学校房屋倒塌,满目疮痍。孙有才跑到昆仑中学的食堂门口时,看见一位炒菜师傅倒在院子里,沾染了鲜血的头发随风飘动。却看不见弟弟孙有德的身影。他焦急万分,大声地喊叫孙有德的名字,在残垣断壁中寻找。半天,传来一声微弱的回答。孙有才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弟弟孙有德躲在一处放煤的小洞里,浑身漆黑,蓬头垢面,手里还攥着一块未来得及放进笼屉的馒头。
孙有才赶紧把弟弟拉出来,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吓坏了,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当时的西宁城,还只是一个偏远落后的高原小镇,城区面积小,人口也不多,全城的人加起来还不到五万人。就是这样一个高原小镇,丧心病狂的日军也没有放过,一次轰炸,使西宁古城的平民百姓蒙受了巨大的灾难。还有大量的无辜百姓,在这次轰炸中死难或受伤。据事后统计,6月23日这一天,日本飞机向西宁城内共投弹260多枚,炸死民众43人,重伤28人,轻伤不计其数,炸毁民房520余间。
在这些抽象的数字后面,是无数家庭的离散和失去亲人的哀伤,就像每天黄昏后跑到门外痛哭的妇女贾银存,她的伤痛,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是任何抚慰和劝解都无法消除的。
事后,当时的马步芳政府给死难的平民发放了丧葬费,其中汉族死难者每人一具棺木,回族是十五丈咔叽布,令其自行安葬。死难的警察和公职人员每人发抚恤金300元,受伤的发医疗费10元。平民百姓则一文没有。
西宁古城惨遭浩劫
不仅如此,轰炸对古城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损失,无可估量。
日军飞机掠过的地方,正是城区热闹繁华的地段,商铺多,商人富户也多。而这些地段,也集中了西宁古城的古建筑、古文物和名门大户及诗书簪缨之家。
轰炸过后,广福观被毁坏(现在的西宁一中),兴文小学内的魁星楼、棂星门被毁坏(现在的十四中),葆宁寺被毁坏(现在的玉井巷小学)。葆宁寺粗壮结实的本山木横梁被炸断,瓦片飞了一地。精美的青砖雕花门墙东倒西歪,墙面上弹痕累累。还有,现在的观门街小学的前身昭忠祠也被破坏。昭忠祠是为纪念清代同治时期西宁道佥巡抚刘松山而建的,里面塑有八个“夯神”,就是大力士的形象,塑像神形兼备,惟妙惟肖,有非凡的艺术价值。只可惜,在日本人的轰炸中化为灰烬。
坐落在南玉井巷的朱家花园,祖上是前清贡生,诗词广为流传,是西宁城里有名的文人雅士。到了民国时期,族人依旧以读书、绘画为业,颇受人们尊重。朱家花园一进三院,共有家族十几房,几十口人居住,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大家族。
日本人的飞机使这户积累了将近上百年的书香礼仪之家瞬间变成了废墟,房屋被炸毁,花园被掩埋。朱家历代收集保存的孤本、古籍、文物古董、名人字画、篆刻剪纸、医书方剂,还有大量的诗词文稿,全部毁坏、散失,这一家书香门第上百年的文化根脉就此中断。
那个时代,西宁古城地处偏远,交通闭塞,城中居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因而,在城中居住着大量的手艺人,小作坊主。擀毡匠、碗儿匠、皮匠、泥匠、口袋匠、褐子匠、铜匠、银匠,还有五行八作的诸多手艺人,他们为古城的百姓生活提供了方便,把祖传的古老手艺传承下去,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古色古香的神韵和色彩。然而,日本人丧心病狂的大轰炸,使得城内的多位手艺人遭遇不幸,手工作坊被炸毁,传统手工艺遭受巨大损失,多门行业几近消失。
除此,城里的民间艺人、民间文化也遭到严重破坏。以前街头巷尾时时有民间艺人自发组织的演唱会,爱好曲艺的“唱家”们聚集在一起,自演自唱,自娱自乐,唱平弦、越弦、道情、打搅儿、倒江水,还有外州县来的皮影班子,在街头演出皮影戏,吸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驻足观看。大轰炸过后,人们沉浸在悲伤之中,民间的演出消失了,民间传统的曲艺说唱艺术也逐渐沉寂、消亡。
日本人的轰炸,破坏的不仅仅是地面上的建筑,他们对古城人民的精神伤害,对古城文化的无形破坏,比有形的地面建筑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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