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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弥一郎的复杂心路
来源:大话哈尔滨   2022-05-03 17:09:22

  从六十多年前直到今天,一直有人在疑问:“中共怎么就在一夜之间建立起了一支空军!?”这段传奇是如何写就的?

  在共和国空军诞生地牡丹江—密山,当我们重温六十多年前的那些老航校往事时,当我们采访、座谈、参观纪念馆时,在众多空军将星、老一辈革命家的故事中,“林弥一郎”是一个特殊的绕不开的无处不在的符号或身影。

  从战犯到战俘,从中共航校的核心技术教官到日籍友人,林弥一郎走过了复杂的心路历程。当年,也就是从1946年创立 “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历时三年半,林弥一郎和筒井等日籍教官亲手培训了一批优秀飞行员。这批学员后来成了创建中国空军部队的骨干。

 空军第七航空学校第一任校长魏坚和林弥一郎(右)

  劝降,败兵四顾心茫然

  1945年8月15号,战争结束了。9月9日,林弥一郎率领所部“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团第四练成飞行队”一行300余人,遗弃机场和四十多架飞机,从奉集堡出发南下,试图从朝鲜返回日本。20天之后,当他们走到位于辽宁凤凰城地域内的一个叫上汤的小山村时,这支丧国之队已是心力憔悴,加之对时局、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于是他们停驻下来休整。这时,他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身后发现苏联红军,而挡在前面的是八路军,是战是降,林弥一郎犹豫了。选择战斗,肯定会全军覆没,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选择投降,苏联红军对战俘不人道的行为他早有耳闻。就在犹豫不决时,驻扎在上汤附近的八路军曾克林部21旅派代表主动与林弥一郎接触。

  林弥一郎,中文名字林保毅,1911年生于日本大阪府南河内郡,他在日本空军界以勇猛果敢、忠于日本军国主义而闻名。1941年2月,入中国参战,最初他参加了武汉防空作战,后又到广东、广西一线防务。1942年8月,他在桂林上空和美国空军P-40式战斗机编队遭遇,他驾驶的九七式战斗机连中34弹,但是仍然指挥中队继续作战,最后还把伤痕累累的飞机开回了广州白云机场。一年后,他升调关东军第二航空军所属第四练成飞行队担任少校队长。1944年11月,该队担负沈阳的防空任务。苏军参战后,他们奉命避开大城市沈阳,集结奉集堡机场待命。林弥一郎有丰富的作战、教学经验,对属下极有号召力,并以其“九死一生,忘我战斗”而对中国人民犯下了不少罪行。

  得知林弥一郎部被包围,曾克林随即向总部汇报。“东总”立即指示21旅组织谈判小组,全力劝降。

  第一次谈判的时候,林弥一郎都没敢出来,他把上汤村的一个伪保长推出来探听来意。这时他才知道对面的中国军队竟然是中共的八路军。第二天,几个穿着国民党军服装的八路代表来了,还带来一个日本翻译——凤城县的伪副县长三桥。三桥说凤凰城里聚集着两万多日本难民,都要求林弥一郎千万不要与中国军队发生战斗,希望看在同胞的份上,放下武器。八路军代表对他说,如果主动缴械,就会把你们当作朋友,以礼相待。林弥一郎思考良久,答应交出武器,并说他只是希望得到人道的待遇。代表答应了林弥一郎的条件。

  第二天,林弥一郎集合部队,带上所有武器列队出发,到达约定受降地点。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没有看到一个端着刺刀的战士,也没有想象中的羞辱。现场摆放了一张长长的旧桌子,中方对林弥一郎说:“请把飞行装具放在桌子上,武器放在地上,军官的指挥刀不愿交出来的可以不交,我们信任你们,这是对你们的诚意做出的让步。”军刀对于日本旧式军人来说,是尊严与荣誉象征,林弥一郎后来在回忆录中说,都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八路军的守信、宽容与尊重,让他们深深地震惊与不安。

  解除武装后,他们分散居住在当地老百姓家里。当时,八路军官兵和老乡一样吃高梁米和玉米,却千方百计到老乡那里买来大米送给飞行大队。林弥一郎和他的部下一时不知所措。他们深知,此前,在他们统治下的东北,中国老百姓吃大米就是“经济犯”,这些稻谷无疑都是农民留下的稻种。

  10月上旬的一天,令他们更不理解的事情又发生了,林弥一郎和十几名战俘代表被请到了曾克林和唐凯的军分区司令部。一个多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他们敞开肚皮喝酒、吃菜,饱餐了一顿。席间,曾克林司令发表了简短的讲话,重申了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请他们安下心来,变敌为友,与我军合作。

  第二天,在他们返回之前,曾克林又对林弥一郎说:这次没能请大家都来吃饭,所以给你们准备了点肉,带回去给大家吃。当林弥一郎看到是5头牛和50只羊时,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弥一郎向曾克林寻问,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回日本,能否派给他们一些事做,哪怕是修路或者是下井挖煤也行,他们可以自食其力。

  林弥一郎的得意弟子、中国空军战神刘玉堤,多年后他一直怀念林弥一郎的教诲

  收编,与大人物林彪见面

  在宴会结束的第三天,林弥一郎又收到了一份邀请,这一次他要去的是沈阳。在“东总”司令部,林弥一郎一个人被请进一间指挥室,里面坐着三位衣着简朴的高级将领。

  其实早在宴会结束后,曾克林就已连夜将俘获林弥一郎飞行队的消息,汇报总部。此时的东总司令员林彪正在为缺乏飞行人才而发愁,接到曾克林的报告后林彪大喜过望。

  为了尽最大的可能争取林弥一郎的部队,林彪与东北局书记彭真以及参谋长伍修权,一同接见林弥一郎。双方见面后,一个参谋人员介绍说:“这是林彪司令员……”

  “林彪?”林弥一郎猛地一怔,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对于日本军人来说,这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可眼前这个高级将领怎么这么年轻?其实那年林弥一郎34岁,而林彪不过37岁。

  寒暄之后,年纪稍大些的彭真便提出正题:“想请你们协助我们建立一支空军。”

  林弥一郎吃了一惊:“可是,我们都是战俘!”他审慎地说道,面带难色。“这一点,请不要顾虑!”坐在一边的伍修权说。“我们完全相信你!”彭真接着说道。

  林弥一郎当时没有答应,他说建立空军、培养飞行员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解决的,自己要回去跟部下商量一下,都同意,才好做决。同时,他提出了几个条件,比如,不能被当成俘虏看待,必须得到应有的尊重,学生必须绝对服从教官等等。

  多年以后,林弥一郎在回忆文章中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场景。他说,自己实际上也是在忐忑中试探中共的诚意。当所有条件都得到满足后,林弥一郎是向伍修权提出了一个让当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要求。

  原来,他看到伍修权身上佩带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勃郎宁手枪,心念一动:“我很想请将军把您的这支手枪赠给我,也许,我能够更好地说服我的同事们……”

  才刚刚缴械,就提出要将军的手枪,在任何人眼里,包括在林弥一郎的预期中,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狭小的空间,假如把枪给他,身为职业军人,他马上就能对眼前的这三人构成致命威胁。但伍修权就是有魄力,他哈哈一笑,解下手枪就递到林弥一郎手中。多年以后,伍修权在回忆文章中说,当时他的心情也略有复杂,要知道这把枪对他极有纪念意义,这把枪伴随他走过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拿到枪以后,林弥一郎非常激动,几乎就要流泪了,他对共产党人的信任,对中国人的尊敬,就是在这一刻彻底地建立起来的。

部分日籍教员在东北老航校合影

  暴乱,就地“处决”林弥一郎

  1945年12月,林弥一郎随中共队伍转移到吉林通化。当时,国民党的飞机已经在沈阳机场降落,奉集堡就在沈阳眼皮底下,而机场中尚有部分飞机没来得及转移。林弥一郎急着回去指挥疏散。这时,在通化机场找到了一架还能起飞的九九式高级教练机,他便冒险试飞。谁知,飞机刚离开地面就发生了意外,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保持了平衡,但在江边的沙滩上迫降时,起落架被系船的缆绳拌住,飞机坠落下来。林弥一郎腿骨被摔断,经医院全力抢救后,几个小时后他才苏醒。当他看到很多中国同志都关切地守在他身边时,感动地落下泪来。

  1946年1月1日,以林弥一郎飞行队为基础的东北民主联军航空队,在吉林通化成立。林弥一郎被任命为航空队委员会委员。但是就在航空队成立两个多月后,林弥一郎被卷入了一场信任危机。

  1946年1月,驻通化的国民党特务与躲藏在通化市郊的3000名日军勾结,并煽动居住在通化市的日本人,计划于2月3日大年初一的凌晨,一起向共产党在通化的军队和各个行政机关发动攻击。就在暴动开始前夕,共产党截获了这个消息。

  从暴动计划中得知,林弥一郎航空队将有一名日籍飞行员在天亮后架机协助暴乱。航空队立即控制了该人。在审讯中,他态度顽固,五个多小时拒不开口,只是经常看表。3点50多分,他突然开口说“是要暴动”“暴动头子就是林保毅”。这时,全市电灯忽然三次熄灭、再亮,这是暴乱的信号,顿时,外面枪声大作。

  当时,指挥镇压暴动的是军区政委吴溉之。吴溉之下令立即枪毙林弥一郎。但是反战联盟主任前田光繁和航空队副政委黄乃一,都认为仅凭口供不足以证明林弥一郎策划暴动。为此,吴溉之三次下达枪毙命令,三次被黄乃一劝服。他对吴溉之说,对于林弥一郎的清白,他可以用自己的两条生命担保,一条是他的血肉之躯,另一条是他的政治生命。

  事后,经多方查审,证明林弥一郎与暴乱无关。虽被怀疑,但林弥一郎没有放弃对共产党的信任,就在被隔离审查的过程中,他完成了他的教学计划。

  1946年3月1日,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在吉林通化正式成立,林弥一郎依然被任命为航空参议兼飞行主任教官,他所带的飞行队成为航校建设的主要力量。

王海的飞行启蒙同样来自林弥一郎

  授业,培养了大量的优秀航空人材

  航校成立不久,便被迫向牡丹江、接着是密山搬迁。在没有雷达、导航、通讯的情况下,在持续的转场中,所有的日本飞行人员都认真负责地把飞机飞到目的地,还有人为之献出生命,大冢机组四个日本人在中途因撞山而全部遇难。

  当时,航校里的中国人只有蔡云翔、吉祥可以带飞,可惜他都因为飞行事故遇难了。白起也可以飞,但年纪大了一些。所以,平时带飞的都是日本人,一个教官一般带四个学员。林弥一郎是校主任教官,在技术上领导全体教官,他经常要解决各种难题,并提出各种带飞方法。由于教学得法,检查严格,后来的几年在日制飞机上没有出过重大飞行事故。

  那时,特别强调家庭出身,当时的航校学员几乎都是贫家子弟,没有多少文化,更别说教授他们深奥的航理了,这可难坏了日籍教官。林弥一郎他们创造性地想出了很多生动、易懂的教学方法。

  林弥一郎不仅培养飞行员,还培养了大批机械、后勤人员。据老校友张开帙回忆,机械科当时只有一名中国人任科长,教官全是日本人。机务科除队长、副队长外,也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对待工作,这些日本人无不贪黑起早,兢兢业业。

  林弥一郎等日本教官还主动出主意,将航校的美国单座式P-51战斗机改成双座式教练机。为此他们进行了大量的动力改装及平衡实现。P-51可以作教练机了,这大大提高了实际飞行驾控能力。也正是因此,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老航校走出去的飞行员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可以直接驾驶米格战斗机,从而与美军的F-86在蓝天一决高低。

  到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历时三年半,林弥一郎等日籍教官手把手培训了120名飞行员,后来又培训了14名女飞行员。这批学员的来成了创建中国空军部队的骨干。

  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建立空军方面开始接受苏联援助,东北老航校一分为七,身在牡丹江、密山的原东北老航校改称第七航空学校。林弥一郎等多数日籍教员工作于此,直到归国。

林弥一郎米寿(88岁诞辰)时,“航七会”朋友们为他祝寿

  归国,积极从事日中友好

  在密山采访的过程中,资深文史研究员陈兴良向我们讲述了许多林弥一郎的生动故事,限于篇幅不能一一道来。直到1956年8月,林弥一郎夫妇才带着他们在中国出生的三男一女返回日本,此后,再也没回过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密山。

  由于当时东西两大阵营的对立,林弥一郎及其下属回国后处境困难。林弥一郎坚持说自己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也不后悔。他给儿子取名林新,意思要做中日友好新一代,并送他到中国留学。

  1977年5月,林弥一郎夫妇受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廖承志邀请访华。时隔32年,他们夫妇与伍修权及家人共进晚餐,两个老朋友都很感慨。他还会晤了多名当年的学生,学生们大都已在中国军界身居高位,但对他极为尊敬,这让他心暖。回国后,他在日本各地组织了“航七校会”积极从事日中友好活动。

  1996年,林弥一郎再回中国,参加东北老航校成立50周年纪念活动,并重访故地牡丹江。1999年8月14日,这位让中国人民尊敬的空军之友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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