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1868-1945年期间以“脱亚入欧”为战略,通过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跻身列强,借一战扩张殖民势力,后因华盛顿体系压制转向法西斯扩张,终因侵华及太平洋战争败亡。日本近代的兴亡揭示 “武力扩张不可持续” ,其战略遗产至今影响东亚格局。
▲驻守宛平城的中国军队奔赴卢沟桥抵抗日军。
在近代国际政治中,衡量一国是否为“大国”的标准,除经济实力外,其要素还有(一)在海外拥有殖民地或享有诸多条约特权,(二)强大的军事实力,(三)广泛的国际影响力。特别是后二者,是决定性因素。关于日本崛起问题,学界有这样一种看法,称日本有两次崛起,“一次是明治维新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一次是战后至今”。确切地说,明治维新至二战结束是日本第一次崛起及衰亡时期,战后至今的日本正处于迈向大国的途中。
日本的崛起是在1868—1905年间,以明治维新为起点,以日俄战争的胜利为标志,前后用了37年。1905—1922年,这17年是日本崛起后的持续发展时期,契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922—1931年,这9年是日本大国地位面临困境时期,主要受华盛顿体系的束缚及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1931—1945年,这14年是日本走向衰亡的昭和前期。在日本兴衰的77年历程中,其崛起历时最长,衰亡则较为短促。
逐步崛起的三十七年(1868—1905)
近代列强的崛起,主要靠坚船利炮,将繁盛建立在落后及弱小民族的血泪之上。日本也不例外。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国势日盛,野心渐强,“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成为其基本国策,这一国策化为对外战略,就是“脱亚入欧”,具体步骤是,先行脱亚,后求入欧。
日本古代的统治者,为求权位的稳固及合法性,曾屡次要求中国册封。足利时代(1336—1537)的1381年答应每10年向明朝贡一次,愿以藩属身份加入华夷秩序。1403—1551年间,日本一般按约朝贡,但1592—1593、1597—1598年丰臣秀吉挑动日明战争后,此种关系断绝。幕府统治时期,日本处于“锁国”状态,仅与朝鲜、琉球互通信义,建立平等的“通信关系”,却把对中国、荷兰的贸易限于长崎一地,实行有限的“通商关系”,由此形成独特的“大君外交”格局。1610年,日本致书中国,夸大其词,竟称其“德化所及”,朝鲜入贡,琉球称臣,他如越南、泰国、菲律宾、柬埔寨等蛮夷之君主酋长,“莫不献表纳贡”,意即在华夷体制之外,还有一个以日本为中心的“日夷体制”。
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将中国纳入不平等条约体系,华夷体制开始露出破绽。与此同时,日本也受西方侵压,被迫开国通商。但明治维新以后,日本遣使西行,一切向西方学习,废除了不平等条约,短时间内摆脱了西方羁縻。日本跃上“文明”台阶后,将中国等亚洲国家视为“恶邻”,不愿与之为伍,采取了“脱亚”政策。1894—1895年甲午一战,日本打败中国,中国割地赔款,华夷体制进一步崩溃。1900年,日本重兵参与镇压义和团运动,《辛丑条约》以后,华夷秩序完全解体,日本却一跃而成亚洲强国。
日本根据1895年《马关条约》,要求清政府割让辽东半岛,此举严重损害了俄国利益,而1892年俄国已与法国结成联盟,德国威廉二世深恐在欧洲的地位动摇,率先支持俄国的干涉建议;法国在得到印度支那后,觊觎台湾,因此也决定加入干涉行列。“三国干涉还辽”之际,日本想寻求英美声援,欲以国际途径解决,但英美既不愿得罪三国,也不愿日本坐大,双双宣告中立,日本无奈还辽。1902年,日本与英国缔结同盟,终于在西方找到了一个盟友,跨出了“入欧”的第一步。1904年,日本偷袭俄国的旅顺港舰队,发起日俄战争。日俄战争的胜利,虽没有给日本带来多大实利,其影响却远大于10年前的甲午战争,日本自此跻身列强行列,成为有实力的“堂堂大国”,进入了所谓“世界大日本”时代。
持续发展的十七年(1905—1922)
按常理,一个国家崛起后,起码有一个前冲的惯性。日本崛起之后,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续行“脱亚入欧”战略,且“脱亚”及“入欧”并重,具体手段是,一方面吞并朝鲜、攫取在华特殊权益,一方面出兵西伯利亚,甘当干涉俄国革命的急先锋,维持并巩固了自己的大国地位。
正如美英所预料的那样,日俄战争以后,日本开始在亚洲树立霸权。朝鲜一直是日本大陆政策的首要目标。1905年,日本将朝鲜变成保护国。1907年11月,日本与朝鲜签订协约,解散了朝鲜的军队,把持了朝鲜各部门。1910年8月,日本逼迫朝鲜签订合并条约,正式吞并了朝鲜。这样,日本虽属后起的大国,但除台湾外,又新增了一块殖民地。日本对台湾、朝鲜的统治,效法欧洲模式,采行总督制。在镇压台鲜各地初期的反抗后,改行“同化政策”,以求“内外一体化”。
1905年以前,日本利用《马关条约》、《通商航海条约》等不平等条约,攫取了种种在华权益。日俄战争以后,随着旅大的租借,满铁株式会社的运营,以及关东都督府的设置,日本将“北进”作为了战略重点。1909年,日本强迫清政府与之签订《关于安奉铁路备忘录》、《关于间岛问题条约》、《关于满洲五案协约》等条约,扩大了在东北的侵略权益。辛亥革命以后,日本阴谋分裂中国,1912年策划“满蒙独立”运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8月23日,日本以日英同盟为借口,对德宣战,先是出兵山东,夺取德国在山东的权益,继而在10月初占领了德属南洋群岛,并要求英国支持其永远保有赤道以北的德属各岛,将参战时没有领土野心的声明抛诸脑后,“各国的担忧变成了现实”。1915年1月,日本政府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5月9日,袁世凯被迫答应,5月25日,中日签订《民四条约》,日本据此条约再次获得一系列特权。
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日本计划出兵干涉,以乘机夺取贝加尔湖以东的西伯利亚,控制北满和内外蒙古,建立起防止英美势力向亚洲渗透的战略基地。8月2日,日本发布出兵宣言,1.2万人开往海参崴,后增至7.3万人,逐次占领了贝加尔湖以东各军事要地。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以保护西伯利亚地区的权益、防止共产主义向东蔓延为由,拒不撤兵。1920年,又以保护侨民、防止苏联向满鲜扩张为借口,陆续派兵进入北库页岛等地。由于苏联红军的反击以及国内外舆论的压力,日本被迫于1922年10月撤出西伯利亚驻兵。
第一次世界大战为日本的经济发展提供了绝佳机会,此时欧洲诸国忙于战事,日本商品乘虚进入亚洲市场。大战推动了日本工业经济的发展,日本从农业国迅速转为工业国。如果说日俄战争以后日本还是一个地区性大国的话,经一战时趁火打劫,各方面实力已与英美等国比肩。
面临困境的九年(1922—1931)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形成了以美英为主导的国际秩序,美日在亚太地区竞争激烈,美国为遏制日本,携手他国频向日本施压,并在军备上给日本设限,加上国内经济危机频发,阶级矛盾激化,日本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此时,日本不得不保持低调“入欧”姿态,与英美苏等大国相协调;在中国问题上,先是以经济手段渗透,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又怕蒋介石危及其既得利益,遂抛出令世界舆论哗然的“田中奏折”,所谓“脱亚入欧”模式首次出现摇摆。
1921年11月12日,战胜国代表齐聚华盛顿,召开协调远东及太平洋地区事务的会议。12月13日,美英日法签订“四国条约”,规定各国互相尊重在太平洋区域内岛屿属地和领地的权利,日英同盟同时废止。昔日的盟友成了路人,日本代表无奈地对英国代表说:“无论如何,你们已经给条约安排了一个盛大的葬礼”。
1922年2月6日,美英日法意五国签订限制海军军备条约,规定各国主力舰总吨位的比例为5:5:3:1. 75:1.75。按此条约,日本保有低于英美的海军力量,在强国中居于中流,其无限制的膨胀军力受阻。同日,出席会议的九国代表签订关于中国问题的《九国公约》。该约体现了美国坚持的“门户开放”政策,否认了日本在中国的“特殊利益”。华盛顿会议以后,日本的国际地位下降,“在远东更加孤立了”。
战后初期,日本国内发生了经济危机,战时景气消失,银行倒闭,企业破产。在工农运动日益高涨的情况下,日本政府不得不调整它的外交路线。1924年6月,币原在就任外务大臣时表示,日本将在巴黎和会及华盛顿会议诸条约、诸决议等所明示或暗示的框架内行事。为了保持日本在华利益,币原制定了对华四原则,即: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安全、严守不干涉主义、增进两国的共存共荣关系和经济上的提携、使用合理手段维护在华权益。在“协调外交”的主导下,日本在对华问题上表现出少有的克制。在1924年9月直奉战争时,币原发表了“无意对华干涉”的声明;1925年“五卅事件”爆发后,币原婉拒了英国共同出兵镇压的建议;同年,日苏签订协定,两国恢复外交关系,日军撤出北库页岛。1927年3月“南京事件”后,币原拒绝参加英美炮击南京的行动,坚持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币原的协调外交虽建立在“正当权益”不受损害的基础之上,仅在策略或手段上有些“消极”,但仍受到国内舆论的诟病,被斥为软弱外交。
1927年4月,田中义一上台,推行强硬外交。6月27日,他主持召开“东方会议,发表《对支政策纲要》,提出满蒙地位特殊论,表示当该地权益遭受侵害时,将采取适当的措置。1928年4—5月,日本第二次出兵山东,攻占济南,制造了“济南惨案”;1928年6月,关东军制造“皇姑屯事件”,炸死张作霖,进入“最黑暗的政治时代”。田中内阁遭内外攻击,1929年7月全体辞职。民政党滨口雄幸组阁,币原再任外相,继续走协调路线,再遭“樱会”少壮派与右翼分子的群起攻击。1931年8月,日本政府利用“中村大尉事件”和“万宝山事件”,宣称“满蒙特殊权益受到了中国侵害,现正处危险中”,煽动诉诸武力,一举解决各项悬案。日本为摆脱困境,走上了法西斯扩张之途。
走向衰亡的十四年(1931—1945)
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公开向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挑战。1932年1月,史汀生向中日两国通告了“不承认主义”,国联理事会同时要求日本履行九国公约义务,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日本政府置若罔闻,于1932年3 月建立“满洲国”。国民政府对此发表宣言称,日本非法侵占东北各地,成立傀儡政府,中国政府及人民概不承认。为调解中日争端,国联于1932年初派遣调查团前往东北等地。调查人员多方听取意见,细心研究所获证据,最后得出结论,即所谓“满洲国政府”,在当地中国人心目中,仅是日人的工具而已。针对国际舆论的非议,陆相荒木贞夫讥讽“报告书不过是一篇旅行日志”,外相内田康哉则强硬地表示,在承认“满洲国”问题上,日本要举国一致,即便国土化为焦土,也不能退让一步。9月15日,日本抢在报告书发表之前与伪满签订《日满议定书》,正式承认了“满洲国”。1933年2月,在日内瓦国联全体会议上,松冈洋右宣布拒绝国际仲裁,退出国际联盟,公然与国际社会决裂。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陆续增兵中国,武汉会战后,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1938年11月3日,近卫发表“东亚新秩序声明”,叫嚣建设东亚新秩序是日本国民的“天职”,意欲“回归”并立足亚洲,打破原有的由美英控制的国际政治格局。“入亚”较之于“脱亚”,二者均以侵略手段,本质上没有区别,但“脱亚”在于打败中国,目标是跻身列强,“入亚”在于吞灭中国,建立日本主导的东亚新秩序,其野心更大。当然,“入亚”必将引起美英反弹,致日本陷入“脱欧”境地,这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1940年3月,日本扶植成立汪伪政府。9月,日德意三国在柏林签订军事同盟条约。11月,日汪签订《基本关系条约》,声称“两国将在建设东亚新秩序的共同理想之下,互为善邻,紧密提携,以确立东亚永久之和平”。
为尽速解决“中国事变”,谋求和平进驻荷属印度支那,建成所谓“大东亚共荣圈”,日本与美国举行谈判。1941年11月,美国务卿赫尔在致日方的照会内建议,美日两国政府放弃此前在中国获得的种种特权。日本政府认为赫尔照会与日方的一贯主张有霄壤之别,其结果是日本从中国全面撤军,从而失去两国间“特殊紧密”的关系。日本政府全盘否定了赫尔照会,于12月8日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日本称大东亚战争)爆发。此后,日本裹挟亚洲诸国,开启了霸权世界的“脱欧”之举。
1942年1月1日,美、英、苏、中等26个国家结成反法西斯同盟。中途岛海战失利后,日本与盟军展开旷日持久的争夺。为“集中发挥大东亚地区的总体力量”,1942年11月,日本政府成立大东亚省,下设总务局、满洲事务局、中国事务局和南方事务局等机构。1943年11月,日本及其傀儡的代表在东京召开“大东亚会议”,宣称各国将“确立大东亚亲和”,“弘扬大东亚文化”,“增进大东亚繁荣”。1945年4月,日本召开“大东亚大使会议”。会议发表了以东乡提案为核心的共同声明,从这个声明可以察知,日本政府的对外政策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即从“中日亲善”、“大东亚亲和”发展到“国际亲和”;从“东亚新秩序”、“大东亚新秩序”发展到“国际秩序”;从“中日经济提携”、“大东亚繁荣”发展到“世界经济普遍繁荣”。声明强调以和平手段确立国际新秩序,企图为战后寻求安全保障,这是日本行将灭亡之际发出的最后哀鸣。8月15日,天皇发布终战诏书。诏书没有对日本的历史做出反省,竟称此次“终战”,不是不得已的投降,而是“为万世开太平”,强调日本对外战争的原因,一是“为谋求臣民的康宁,与万邦同享共荣之乐”,二是“为希求帝国的自存与东亚安定,至于排斥他国主权,侵犯其领土,则非出于本意”。诏书预料今后日本所受的苦难固非寻常,号召“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不灭,发扬国体精华,倾力于将来建设,以不落后于世界”。这个著名的“玉音放送”,与其说是向盟军的投降书,不如说是天皇留给其臣民的遗言,它延续了日本的神国观念,成为战后军国主义复活的思想基础。
二战以后的日本,虽在五六十年代变成经济大国,但未能正确对待历史,一再否认及美化侵略战争,并依赖日美安保条约,转而回到“脱亚”的老路,狐假虎威,散布中国威胁论,不断在周边挑起事端,制造钓鱼岛“国有化”等闹剧,诸种行径,不仅严重影响了亚洲乃至世界的和平与安全,而且迟滞了自己迈向大国的步伐。
《团结报》2013年1月10日 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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