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市人民政府2000年21号文件决定,桂林市将每年的11月30日定为人民防空警报试鸣日。
——题记
日寇滥炸桂林暴行纪实
成百上千的炸弹从领空倾泻,
繁华的桂林山城一片片火海;
成千上万的平民瞬间死于非命,
壮观的寺宇、衙署、馆园化成一堆堆灰烬。
可叹,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桂林文化名城尽毁于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炸弹与枪炮!
1937年8月12日,当日本海军第3舰队进攻上海时,即分派部分舰艇和第29战斗机队南下骚扰华南沿海地区。9月5日,日本宣布封锁中国全部海岸线。广西近临海边,战略地位重要,又积极推动抗日,成为日军封锁袭击的重要地区。
1937年9月下旬,日舰炮击、日机轰炸北海冠头岭炮台,这是日军袭击广西海岸之始,说明抗战开始就有日舰载着飞机游弋到了北部湾,执行封锁任务和破坏中国海防设施。
七七事变爆发后,广西立即调动所有的人力与物力,全力以赴支援全国抗战。8月下旬,广西迅速组成有3个军的第21集团军北上抗日前线。紧接着,李宗仁于10月10日10时亲赴徐州前线,组建第5战区司令长官部,成为抗击日军最大的劲旅。日军大本营对广西首脑及当局恨之入骨,因而在1937年10月15日首次轰炸了10月5日复迁的广西省府——桂林城。
丰子恺在桂林绘制的喂奶母亲惨象画
这天,一群涂有太阳旗标识的日机,从南海侵入广西梧州、桂林上空连环轰炸。由于日机的突袭,梧州桂林两地均没有警报预告,造成平民死伤700余人。
日机此次空袭桂林,还由于日军大本营获得的一个情报。是月,中国最有影响的湖北汉阳和河南巩县两大兵工厂的各一部分,迁至桂林甲山复建。但是,日机的盲目轰炸,伤害了广大无辜民众。
2001年4月间,当年曾目睹日寇此次暴行的秦宗辉老人向笔者倾诉道:“日机追踪要炸甲山里的兵工厂,但具体位置弄不清楚,第一天投弹到了我们巫山脚村,村中的两株大樟树被炸断了一株,现在另一株仍然存活。第二次炸弹落到了邻近的徐家村村口,把村人阳牛仔的双脚炸断了,后来发现还把他的父亲炸死了。”
这是日机轰炸广西城市之始。当时日舰队封锁珠江口,在三灶岛建机场轰炸广州和粤汉铁路,它把轰炸范围延伸到广西省会和商埠,企图扰乱中国大后方,牵制两广军队北上抗日。日本飞机的轰炸,使广西军民认识到,这是一场没有前线后方之分、随时随处遭遇空战的战争。
据史载,1937年,日军大本营就提出要轰炸敌国的平民区,以造成民众的恐慌感,这个毫无人性的主张竟然实行了!当时中国空军第23中队(原广西空军)在南宁、柳州、桂林待命,从原第7和第8中队留下的旧机,经七拼八凑,选得5架日制中岛1式战机,勉力捍卫着广西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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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桂林主干路名
1934年3月12日,广西省府确定桂林城区主要路段名称:南北干路为南熏路、桂南路、中南路、中北路、桂北路、北极路;东西干路为桂东路、桂西路。
日寇滥炸花桥市场平民
昔日的花桥下是东江最大的集市。
花桥西头的水桥与旱桥相连处有一个土台子,那里经常有地方戏彩调演出,每逢节庆都有很多人观看。一天,日机突然侵入市空,日本鬼明明知道下面都是赶集、看戏的平民百姓,但还是投下了炸弹,炸弹击中人群,惨事瞬间发生,几秒钟之间,演戏的、看戏的共被炸死炸伤数十人。日机继续用机枪扫射,将桥东头月牙山的行人又射伤数人。这天,赶集的人们哭爹叫娘,好生悲惨!
——2001年9月23日采访福隆园老人的口述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粤汉铁路中断,中国海外交通转到以越南海防为口岸的桂越、滇越国际运输线。桂越国际运输线一从镇南关进入,沿邕龙公路到南宁;一从龙州进入,从左江到南宁。从南宁沿邕柳公路到柳州,然后再分路:一由桂筑公路经贵州入四川;一由湘桂铁路经桂林到湘鄂。武汉会战后,中国军队退到湘鄂等省,急需武器弹药补充。与此同时,重庆是抗战时期的陪都,很多兵工厂西迁川黔,急需军工生产原料。因此,1938年下半年到1940年,桂越线是我国最重要的国际运输补给线,常年奔跑于广西境内的汽车达3000多辆,一片繁忙景象。
日本空军从1938年秋起就轰炸广西省会桂林。
桂林是广西省会,南中国的军事中心,著名抗战文化城。抗日战争之初,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桂林,这座小城的人口由原来的6万骤增到50万,很快成为空前繁荣的大后方之一。这里,文化气氛浓烈,抗日救亡运动高涨,却成了日军大本营的眼中钉,经常对桂林城进行狂轰滥炸。
日军占领广州、香港后,常有飞机从南海方向突袭南粤一些城市。飞机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日机是从现属珠海市西区三灶岛起飞的。当年,日军秘密登陆三灶岛后,强拉岛上3000居民日夜赶建机场,待工程完毕后,又秘密枪杀岛上全部居民。
在日军侵华战略图上,桂林有明显的标志,被列为重点轰炸目标。日机频繁地滥炸桂林,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暴行:
春夏之间,日机虽疲于鲁西南大会战,但对广西平南的丹竹机场和桂林的秧塘、二塘机场仍不时寻机破坏。
遭到日机轰炸破坏的中北路
6月的一天,日机侵入市空盘旋,寻找秧塘机场为轰炸目标,匆匆投下16枚重磅炸弹后离去。结果,机场虽幸免遭到破坏,但附近农民惨遭击中,被炸死7人,炸伤3人,毁去民房10余间,这飞来的横祸使受害农民呼天号地!
7月31日这天,日机临空,竟低空选择了位于西巷内的天主堂和西华里的修女堂投弹。几枚炸弹落下,两座教堂瞬间被毁。
8月24日,日机再次入侵桂林市空,击落正在飞行的中美邮航机“桂林号”,机组人员及乘客全部遇难。
1938年秋冬之际,天高云淡,日机频袭桂林,飞机数量有9架、12架、18架、数十架不等,有时一天空袭多次。敌机先是在4000米高空盘旋飞行,漫无目标地投弹,后来发展到低空1000米或超低空100米左右对目标投弹。
是年夏,杜聿明率领的中央军第5军从湖南湘潭调桂北全县(今全州县)驻防。军部设在县城体育场的古代考棚内。9月,又有军委政治部第7临时教养院(伤兵医院)移驻全县县城。日军获得情报,派出9架飞机在10月间狂炸全县县城及其火车站。是年全县县城遭受日机三次空袭,19人被炸死,18人被炸伤炸残,211间民房被焚毁。
11月21日10时,刺耳的警报声又震惊山城。10时50分,首批9架日机经广东怀集进入广西钟山、平乐、阳朔,窜入桂林上空,在4000米高空盘旋一阵后,主机飞行员观察到桂林的峰林平均高度74米左右,在山顶的高炮射程也只能打到3700米高度,感到威胁不大,于是下令采取迅速低空俯冲扫射和投弹。敌机由南而北,先是飞至南郊寻找机场目标,投弹60余枚;接着,第二、三批各6架,再入城北投弹3枚,弹重200磅。敌轰炸机在驱逐机的掩护下,肆无忌惮。
南郊,有二塘机场,邻近有秧塘机场和官桥村附近的大教场。大教场,只是原始的停机场,偶有广西初始的圆头双翼式飞机停留,也一直是敌机要寻找的目标。
日机在城北投弹3枚:一枚落在王城省立图书馆门前的马路上,无大损失;一枚落在桂北路88号门前,炸毁民房5栋,伤及平民3人;一枚落在桂北路70号门前路上,震倒民房4栋,炸死平民1人、炸伤3人。这天的轰炸中,共有7人死伤。
当天晚上,日机又再次空袭桂林。广西军部的国防艺术社摄影部将此次空袭拍成了纪录影片,第二天即在大世界戏院放映,唤起了桂林人民的声讨。
11月30日,日军对桂林进行了最猛烈的狂轰滥炸,成为日军摧残人类的又一次滔天暴行。其时,蒋介石由重庆到南岳衡山主持第一次军事会议,桂林是他和随行高级将领的中转地,因而成为日军空袭的重要目标。为减少日军的空袭目标,桂林所有的大院外墙都被刷成了黑色,万寿巷的明代舍利白塔也刷成了黑塔,警报时,还禁止行人穿白色和红色的衣服穿行街道,警察严格执行着这一“黑色措施”。11时25分,日机首批15架,经恭城呼啸扑来桂林上空,在城东北连续投下爆破弹、烧夷弹数十枚;11时35分,敌机第二批18架临空,对9月28日刚刚修通的桂林至衡阳段的铁路线轨和桂北路一带投弹滥炸,并以机关炮顺着投弹方向猛烈扫射;11时45分,敌第三批两架再次横飞市空,先是散发“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传单诱惑,接着对王城和中华路、凤北路、文明路等诸路段和伏波山、水东门一带投下60枚爆破弹和烧夷弹。三批日机共投下100多枚爆破弹和烧夷弹。
桂林民房大都为两层木构骑楼式建筑,而凶残的日寇在每次轰炸时都同时掷下烧夷弹助燃烧屋。百余枚炸弹落地,百余声巨响,每弹重200磅,均使方圆一公里范围内受到杀伤。炸弹爆炸时,尘土、浓烟与建筑物冲上云天,许多来不及躲入岩洞的人群瞬间不见了人影,到处横溅了他们的残首、断肢及其模糊的血肉。中山公园是人们的临时避难所,不料也被轰炸,独秀峰的悬崖上、树枝上、月牙池里到处都是平民的残肢与血肉;伏和前街、凤北路、王城东华门和漓江两岸的行春门、伏波门、水东门,处处着火,桂林城中心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王城东华门的墙石遭到烈火吞噬,城墙石龟裂,墙隙里吐着火舌;日机还对漓江平民船只和浮桥行人进行扫射,江面击起了一股股水柱,船仰人翻,桥面粉碎,清波被染得殷红,一具具死尸漂浮在江面上。这一天的日寇大轰炸,造成无辜同胞死伤171人,住宅、商店被毁去200多间,炸沉民船4艘;桂北路、桂南路(今中山南北两路)是桂林城的繁华主街,被炸成废墟,“无街不戴孝,户户闻哭声”,惨不忍睹。抗战八年中,日本侵略军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桂林的轰炸,但“一一·三〇”空袭惨案,是日寇在桂林市的特大暴行。
惨痛的历史教训不能忘记,日本军国主义强加给我们的侵略暴行,已永远载入史册。桂林市政府2000年21号文件决定,每年的11月30日,桂林市区将进行人民防空警报试鸣,以警示人们振兴中华,勿忘痛史。
接着,日机又在跟踪蒋介石而来。蒋介石在结束南岳军事会议后的第二天,即12月1日便乘坐他的“花车”专列来到桂林,被炸坏的铁轨也抢在此前修好。他要在桂林主持军委会委员长桂林行营的成立典仪。他的临时行辕是在城中心原藩署后花园的八桂厅(今工人文化宫北部)。
日军大本营很快得到情报。12月2日11时,即有21架轰炸机和驱逐机的编队,经贺县(今贺州市)侵入桂林市空,欲追踪蒋介石。中国军队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即向天空吐出直线火流网,全力阻击日机在市区投弹。敌机遇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只能在4000米的高空盘旋,后来盲目投下60多枚重磅炸弹离去。炸弹落地,烈焰腾空,火光四起,焚毁房屋366栋、震倒房屋76栋,被毁房屋共442栋,还有11人当场遇难、17人受伤。
八桂厅的房屋幸免于难,蒋介石一行被安排远去兴安,亦无伤及。白崇禧兼任桂林行营主任,经周密安排,蒋介石在12月3日顺利地出席了桂林行营的成立典礼。
桂林的民众已不愿意看到晴天,晴天的蓝天白云就是魔鬼逞凶的时候。12月24日这天,天气晴朗,13时15分,9架日机再次闯入市空,盘旋一周后,即对城南投下百余枚爆破弹和烧夷弹。此次敌机来得快,也去得快,没有被地面炮火盯住,随即造成死伤80余人、毁屋600多栋、财产不可计数的重大损失。
在这次空袭中,文昌门内是重灾区,数街起火,血肉飞溅,满街尸横。刚到达桂林9天的革命音乐家张曙与他的爱女大大,同时在福旺里住宅的后墙下遇难。张曙年仅30岁,女儿大大还是3岁的小孩,父女的鲜血浸透了后院。张曙是随郭沫若率领的军委会政治部三厅来桂的。
这天,通泉巷的清真寺被炸毁,咫尺之邻的南门菜市(古称“二街”之地)也遭到轰炸,到处是一片血腥气和火药味,残墙上、树上、地上,都是遇难者的残尸断臂、皮肉、发丝,惨状连连。
桂南路福音堂后的防空壕中弹崩塌,外籍牧师苏宝贵、韦中庸等12人被活埋惨死。
1976年文明路出土的1938年12月24日未爆日军航弹
这天,桂林基督教自立会在阳桥头的礼拜堂也被日机炸毁。
1938年12月29日是敌人在当年最后一次的大轰炸。14时8分,18架(《桂林市军事志》载27架)敌机经肇庆窜入桂林市空,在云际盘旋约10分钟后,其中9架编队向独秀峰、伏波山高炮阵地俯冲投弹,当即被伏波山高炮击中领队机一架,中弹敌机冒出黑烟后仍升高投弹,并以机枪扫射漓江浮桥上逃难的群众,然后抛下两个油箱落在尧山遁去。另外两队敌机在城内投下爆破弹、烧夷弹100余枚,又在南郊机场投弹数十枚,14时25分向东离去。
当天,正值寒风来袭桂林,风助火势,烈焰腾空,东南西北四城区共有30多个火头,又以乐群路、桂西路、中北路、特察里、桂南路火势最烈,消防队全部出动,分途扑救,终因风势过大,火势太猛,蔓延甚速,无法扑灭。至18时许,中北路、桂西路、榕城路、乐群路、环湖东路等处火势稍减。而城南文昌街、桂南路一带,入夜后仍火光烛天,至翌晨方灭。南门厚重的墙石都落下来燃烧个透。城墙边的一家布厂仓库,不计其数的布匹都烧成灰烬。
这次空袭火灾,被日寇毁去房屋1500栋以上,凛冽的寒风中万余人无家可归,饥寒交迫。
城南大教场也遭敌机轰炸,但停机坪上的数架双翼机没有被击中。后来这里的飞机转移到秧塘机场去了。
1938年11月30日至12月底,日寇侵犯桂林市空的四次大空袭,共出动飞机108架次,投弹300多枚,毁房3500多间,炸死炸伤平民近300人,造成万余人无家可归。
其中,盐街、崇善路、西巷、通泉巷四座清真寺被炸毁,被炸塌、炸毁的穆斯林住房就有千余栋。阿訇马德卿被炸身亡,数千穆斯林同胞流离失所,情状凄惨。
1938年桂林人民遭受的四次大空袭,当时旅桂著名作家巴金有珍贵的文章,记录了这段历史:
在桂林我住在漓江的东岸,那是年长的朋友的寄寓。我受着他的好心的款待。他使我住在那里不像一个客人。于是我渐渐地爱起这个小小的“家”来。我爱那木板的小房间,我爱那镂花的糊纸窗户,我爱那生满青苔的天井,我爱后面的可以做马厩的院子。打开后门走出去,跨进菜园,只看见一片绿色。七星岩屏障似的立在前面。七星岩是最好的防空洞,最安全的避难所。每次要听见紧急警报,我们才从后门走出菜园向七星岩去,多半就在中途田间停下来,坐在树下,让绿叶遮掩了我们的身子,听着轰炸机发出“孔隆”“孔隆”的声音在我们的头上飞过,也听见炸弹爆炸时的巨响。于是我们看见尘土或者黑烟同黄烟一股一股地冒上来。
我初到桂林时,那城市还是十分完整的,傍晚我常在那几条整齐的马路上散步。过一些日子,我听见了警报,后来我听见紧急警报。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听见炸弹爆炸的声音。以后我看见大火,我亲眼看见桂林市区房屋的半数变成了废墟。那几条整齐马路的两旁大半只剩了断壁颓垣,有人在那壁上绘着反对轰炸的图画,写着抵抗侵略的标语。
我带着一颗憎恨的颤动的心目击了桂林的每一次的受难。我看见炸弹怎样毁坏房屋,我看见烧夷弹怎样发火,我看见风怎样助火势使两三股浓烟合在一起。在月牙山上我看见半个天空的黑烟,火光笼罩了全个桂林城。黑烟中闪动着红光,红的光,红的巨舌。12月29日的大火从下午一直燃烧到深夜。连城门都木柴似的在燃烧。城墙边不可计数的布匹烧透了,红亮亮地映在我的眼里像一束一束的草纸。那边也许是什么布厂的货栈罢。
在桂林城中心出土铭文“昭和十三年八月”的日军炸弹
每次解除警报后我便跨过浮桥从水东门进城去看灾区。第一次在中山公园内拾到几块小的弹片;第二次去得晚了,是被炸后的第二天,我只看见一片焦土。自然还有几堵摇摆欲坠的断墙勉强立在瓦砾堆中。但它们是说不出被残害的经过的。在某一处我见着几辆被烧毁的汽车:红色的车皮大部分变成了黑黄色,而且凹下去,失了本来的形态。这些可怜的残废者在受够了侮辱以后也不会发出一声诉冤的哀号。然而在一辆汽车旁边,在地上躺着一个人的影子。我走近那地方,我才看清楚那不是人,也不是影子,那是衣服,是皮,是血肉,还有头发粘在地上,衣服上。我听见了那个可怜的人的故事,他是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警报来了,他没有走开,仍旧做他的工作。炸弹落下来,房屋焚毁,他也被烧死在地上。后来救护队搬开他的尸体,但衣服和血肉粘在地下,揭不走了。
第三次大轰炸发生在下午一点多钟。这是出人意料的事。以前发警报时间总在上午。警报发出,凄厉的汽笛声震惊了全市,市民狼狈逃难的情形,可想而知。我们仍旧等着听见紧急警报才出门。我们走进菜园,看见人们挑着行李,抱着包袱,背负小孩向七星岩那面张皇地跑去。我们刚走出菜园,预备从木桥到七星岩去。突然听见人们惊恐地叫起来:“飞机”!“飞机”!一些人抛下担子往矮树丛中乱跑,一些人屏息呼吸伏在地上。我觉得奇怪,仔细一听,果然有机声,但这不是轰炸机的声音。我仰头去看,一架飞机从后面飞来,掠过我们头上,往七星岩那面飞走了。这是我们自己的飞机。骚动平息了。人们继续往七星岩前进。我这时不想去山洞了,就往左边的斜坡走,打算在树下拣一个地方坐着休息。地方还没有选好,飞机声又响了。这次来的是轰炸机,而且不是我们的。人们散开来,躲在各处的树下。他们来不及走了。这次敌机来得快,也去得快。文昌门内起了大火。还有一些人被炸死,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青年音乐家。
第四次的大轰炸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次了。我要另写一篇《桂林的微雨》来说明它。在那天我看见了一个城市的大火。火头七八处,从下午燃烧到深夜,也许还到第二天早晨。警报解除后我有两个朋友,为了抢救自己的衣物,被包围在浓焰中,几乎迷了路烧死在火堆里。这天风特别大,风把火头吹过马路。桂西路崇德书店的火便是从对面来的,那三个青年的职员已经把书搬到马路中间,但是风偏偏把火先吹到这批书上。最初被燃烧的还是搬出来的书。不过有一部分被搬到较远一点的地方,便没有受到损害。
就在这一天(我永不能忘记的12月29日!)警报解除后将近一小时了,我站在桂西路口,看见人们忽然为了一个无根的谣言疯狂似的跑起来,人们说警报来了。我没有听见汽笛声。虽然人们又说电厂被炸毁了,发不出警报。但我有点不相信这时会再来飞机,不过在这种情形里谁也没有停脚的犹豫。我也跟着人乱跑,打算跑出城去。快到水东门时,前面的人被一个穿制服的军官拦住了,那人拿着手枪站在路中,厉声斥责那些惊呼警报张皇奔跑的人,说这时并没有警报,叫大家不要惊惶,众人才停止脚步。倘若没有这人来拦阻一下,那天的情形恐将是不堪设想了。后来在另一条街上当场枪决了一个造谣和趁火打劫的人。
以后还有第五次第六次的轰炸……关于轰炸我真可以告诉你们许多事情。但是我不想再写下去了,从以上简单的报告里你们也可以明白这一个城市的受难的情形,从这个城市你们会想到其他许多中国的城市。它们全在受难。不过它们是咬紧牙关在受难。它们是不会屈服的。在那些城市的面容上我看不见一点阴影。在那些地方我过的并不是绝望悲观的日子。甚至在它们的受难中我还看见中国城市的欢笑,中国的城市是炸不怕的,我将来再告诉你们桂林的欢笑,的确,我想写一本书来记录中国的城市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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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畸先生在《血的回忆》中忆述张曙遇难
这天,张曙和女儿大大与我们一道吃了中午饭后,发来了尖锐断续的警报惨音,日机将要来临,同居的女友人耐不住这种紧张,催逼着我们一家快去躲洞,但张曙竟极严肃而坚决地说:“你们走吧!我不走,大大交给我吧。”自抗战以来,从上海到南京、武汉、长沙,直到衡山、桂林,每逢敌人轰炸,张曙从来没有躲避过,总是以泰然的态度回答敌人的轰炸。这天,我还在临走时轻拍着他的肩头叮嘱说:“要是鸣放了紧急警报,你就带着大大到后院子里的防空洞去避避吧!”谁知这一别,我们竟成了永诀,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午餐。
张曙父女是在后院被震倒的围墙下牺牲的。后来,郭沫若传达周恩来的关心和指示:大家一定要躲避轰炸,以保全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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