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员及时间:现再刀飞,2011年11月27日)
姓名及出生年月:吴汉明,男,1922年
部队番号:西吉安战干第三团,80师240团9连
地址:溧阳
时光总是要倒回到1937的,几乎每一个抗战老兵的回忆里,都是以这一年为坐标。他说那一年,他在溧阳,随堂兄全家逃难到景德镇。38年过完年之后,第二批从家乡逃难来的人到了景德镇,这些人告诉他,他们经过他家的房子,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烧掉了,房子也都塌的只剩一些断壁残砖。
吴汉明着急的打听自己的父母,却始终没有下落,不知所终。这所谓的不知所终,也是一生的阴阳暌违。他怒了,他说那年我18岁。干什么去,当兵去呀,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我赚一个!于是参加考试,当时景德镇上国共倒都是在招生,国军么,是大街上贴的招生告示,共军么,则是口耳相传的听说。吴汉明选择了考试比较方便的前者。考上的,是国民党江西第三支队干训班。训练两个月之后,转入江西吉安战干第三团,在干团六个月毕业之后,又适逢黄埔三分校招生,那会子年轻,也希望能多读些书,就这么着,又继续考进了黄埔江西瑞金三分校16期,学的是步科。
战时匆乱,只一年光景,就被分到福建蓝屏(音)第十三补充兵训练区任排长,也为这个缘故,他们这一期的学员此后屡次被要求再补修学习。这先不表,且说这福建当兵的情况。当时区长叫李良荣,时任80师师长,对吴汉明还颇有点知遇之情。年份上,老人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得约莫是40年、41年的光景。在蓝屏待了一年多点,奉命送一个营的兵到安徽绩溪。回程途上,感染了恶性疟疾,连日的高烧,鼻子流血,打奎宁也没有用,总算天可怜见,医院从上海带来一批新药,还算有效。这时,吴汉明的上司李良荣点名,将他调回80师,在240团9连当排长。老人还记得自己团长的名字叫宋安,连长是个河南人,姓李,以前教导总队出来的。这时期,吴汉明所在部队驻扎在闽江口海岸入海的一个岛上,与日军驻扎的岛屿只隔6、7里地,最近的一个伪军驻扎地甚至是不到一千米。
老人说,那驻岛的三个月啊,是经常打。每天7点太阳一出,日军就向我们岛上开炮,用的是那种小山炮,只要天晴,天天如此,打完就算了事。当时老人们称日军这个为洗炮。我暗想,金门特产菜刀大概就是天天炮轰留下的,那当时老人们是不是也可以捡点炮弹搞个菜刀啥的改善下生活?好了,回到当下,那时节的吴汉明,总算是真枪实弹的站到了前线,每天嗅着日军炮弹的火药味在这海岛之上度过了三个月紧张的军旅生活。这期间,吴汉明说了一个乐的我们前仰后合的事儿。他说,有一次,离他们驻地不远的伪军攻上了岛,部队奉命撤上山顶的工事,要守住岛上几个山头。有一个伙夫,大约五十来岁,跑不动了。说到这,吴汉明忍不住低头一乐,我颇为疑惑:“爷爷,他跑不动您笑什么?”吴汉明给我一问更乐了:“听我说啊,这个伙夫他跑不动,他说给我一把机关枪,我跟他们拼了。部队就给了他一把机关枪,两颗手榴弹。这伙夫,就这么一个人,凭着一把步枪,居然把所有伪军都赶跑了。”原来当时太阳快下山了,伪军本就不愿打,又怕天黑有埋伏,径自撤了。从此这一个伙夫顶了一轮攻击的轶事就成了吴汉明们日后每每想起,都忍不住乐起来的经典回忆。
驻防三个月的时光很快过去,之后吴汉明随部队一直在福州一带转圈。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美国装备了中国40个师,当局在桂林开了个武器培训班,副师长以下干部,每连都要去一个,培训大家步枪、枪榴弹、七五三炮、战车防御炮之类的新武器。吴汉明被派了去,一路走到桂林。到了桂林,一问三分校16期的,当局说他们这期当时因战培训时间太短,这一期正好七八个和吴汉明一期的,于是要求他们这几个人到湖南武江的二分校参加补训。本来要成行,却突逢着衡阳会战,路断了,回也回不去了,一批人只好回到了桂林239团。吴汉民此时也也就留在了干休团做了教官。没多久,日军打到了桂林,他们又随军撤到了重庆。我们就这么坐在他身边,听他几乎不停顿的,流水般叙说他的那些年。在这些年里,年轻的吴汉明有过无数的未来,无数的停顿与转折。他们都像一条河流里的水珠,身不由己,被时代的洪流裹夹而下。
直到45年,日本投降,吴汉明调至山东,成为护路队团长,但当时解放区太多,济南根本去不了。吴汉民滞留在了青岛警备司令部,协助司令部接收日本人东西。内战之后,吴汉明坐了八年牢,在黑龙江绥林县(音)农场,留厂也留了十一二年。这么些年,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牢狱生涯里,他45年成亲的结发妻子,一直陪在他身边。
今天,我看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圆圆脸儿,戴着一个蝴蝶形的发卡,一直或站或坐,待在我们旁边笑着脸儿。偶尔走到丈夫面前,扭他的耳朵:“你真啰嗦。”竟一副小女孩情态。生活给我们究竟带来了什么?又到底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吴汉民晚年只希望能一家安渡,再问有没有什么心愿,老人偏一偏头:“说了也没用呀,我想了十多年了。他是我三分校的同学,叫宋仁恩,我就想见见他呢。”再问老人这一生,回想起来做何感想。他再一次偏头,摇一摇:“这辈子,真不值得。抗战穿草鞋,苦了一辈子。”
说这话时,他颇带点自嘲的笑。
我们也笑。我想起他说的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年少的血气方刚,命运的百转千回,让他就这样遗憾了一辈子。
同去的刀飞大哥说老人其实想把老房子修好住过去,我们特意拍了一下他家的老屋,修起来至少也得三两万吧。但愿他有生之年,所愿得偿。
(感谢溧阳志愿者团队采访并提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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