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美国飞行员
来源：《新民晚报》2007年9月16日   2015-05-08 10:37:53

　　岁月的风雨，冲淡了昔日的记忆，但有一件亲历的往事，却在我心头萦绕了60多年。一想起这件事，我就想流泪，也为咱中国人自豪！

　　1、美国飞行员降临周庄

　　1945年初，我华北八路军各战区对日寇展开了全面反攻。这一年，也是太平洋战争的第三年，作为反法西斯联盟的美国，也派空军支援中国抗战。美军飞机经常在中国的日本占领区，袭扰日寇交通运输线。我铁路沿线军民，每当看到美军飞机击毁日军火车头，使敌人铁路运输陷于瘫痪时，无不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1945年3月9日下午，3架美军飞机沿津浦路上空由北向南飞行，行至河北南皮城西泊镇东郊约4公里上空，其中1架飞机突然起火，坠毁于周庄西北约一公里处。机上一名飞行员跳伞，最终降落在周庄村东附近的田野里。另两架飞机在失事地点盘旋多时，无法援救，只得返航。跳伞飞行员着陆时，摔伤了臂部、肋部和胫部，他忍着伤痛，一瘸一拐地逃往周庄村。

　　飞行员一进村，就遇到农民张炳瑞。他用英语说了些话，但张听不懂。飞行员便急忙解开了飞行服，露出缝在衣襟里的一块白布，上面用中文印着“我是美国飞行员，在八路军战区执行任务，遇难，请中国人援救”的字样。张炳瑞这下明白了，这就是刚才跳伞的美国飞行员，便急忙搀扶着，把他掩藏在村边一个废弃的车棚暗室里。紧接着，张又叫来在家养伤的八路军战士张俊兴和邻居张俊泰，他们弄来一些被褥铺好，暂时安顿飞行员休息，并用柴草把暗室堵起来。然后，张俊兴又跑到村外，找到了降落伞把它藏进草堆。

　　2、村民张之强英勇牺牲

　　不到半小时，泊镇的日伪军就来周庄搜查。鬼子威逼群众说出“开飞机的”。群众都说：“没有看到开飞机的。”鬼子问不出结果，大施淫威，先后打伤多名群众。农民张之强坚定地说：“我们不知道！”鬼子举起铁镐就往张之强头上砸去，张之强处险不惊，双手抓住铁镐大声说道：“乡亲们，那可是打日本火车的飞机呀，开飞机的哪里去，咱们怎么知道！”这句双关语，分明是要大家和敌人对抗到底。话音刚落，张之强被活活砸死，全村群众掩面而泣，无不切齿痛恨。苏轼说：“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中华好男儿张之强，不愧为大勇者。敌人闹腾半天，也没有搜到人，悻悻离去。

　　情况万分紧急，张俊兴和村长张俊海、村副张俊智商量决定：一面派人向县大队报告情况，一面把飞行员转移到张俊智家牲口房里的草屋内，外间养着一匹见生人又踢又咬的毛驴。又弄来鸡蛋、白糖给飞行员吃。张俊智和飞行员睡在一起，张俊泰在门外放哨。飞行员感动得眼含热泪，连声道谢。

　　这天晚上，我军泊镇情报员，向军分区和南皮县大队送来情报称：泊镇日军召开了紧急会议，叫嚷要增加兵力，3日内要抓到飞行员。得报后，县大队领导急令设在望坝村的敌工站干部王克云（懂英语），到周庄了解情况。王克云摸黑骑自行车上路，半夜时分才赶到周庄。村长张俊海等人，汇报了掩藏飞行员及鬼子搜捕时打死打伤群众的情况。王克云和美国飞行员进行了交谈，得知他叫希罗曼，22岁，准尉军衔，妻子和两个孩子都在美国。这次他驾驶美制战机，从塞班岛起飞，进入中国境内，沿京广线北行，袭击日本运输线，一直打到北平。然后又沿津浦线返航，一路上击毁日军20多个火车头。当飞机在沧州上空袭击时，被日军高射炮击伤，到泊镇东部上空时，驾驶失灵。为防止飞机落入敌手，他点燃油箱，将飞机烧毁，然后才跳伞。

　　这时，天已破晓，王克云安慰飞机员一番，骑车便向县大队驻地疾驰而去。

　　3、十岁小孩用计骗蠢敌

　　上午时分，泊镇日伪军及沧州日军骑兵共数百人，又来到周庄发疯似的搜查，村民多人被打伤。但村民们都一口咬定：“没看见开飞机的！”日伪军又挨户清查户口，搅得全村一片狼藉。飞行员藏身的小屋很隐蔽，墙外又是一间饲养毛驴的厩舍，遍地是牲畜的粪尿，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日军搜查到这里，未敢进屋，就捂着鼻子走开了。万恶的鬼子一无所获，气红了眼，把村民们驱赶到一起，逐一逼问，并架上机枪，威胁说：“不交出飞行员，通通枪毙！”大家预感到一场大祸即将临头。但群众毫不畏惧，和敌人对峙着，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善良纯朴的中国人民，向来是用美酒款待上宾，但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一次，将要用自己的血肉来护佑这位友军朋友了。

　　敌人从人群中拉出农民张炳川拷问，张说：“从来就没见过开飞机的！”这时，一个不满10岁的男孩叫张俊密，见父亲张炳川被打得死去活来，便走出人群，对鬼子说：“昨天我看见一个高个子穿黄衣服的人。”鬼子忙问：“在哪里？”张俊密举起小手向东一指说：“那个人在村南面走过，跑到东边去了。”一位满头飘着白发的老太太，也附和着说：“是！是有个高大的汉子朝东边跑了。”鬼子一听，立即集合队伍，把这个孩子也抱上马背，向村东约三里远的一片树林里跑去。鬼子只顾搜查，没注意他，张俊密伺机溜走了。这位三尺童子，在其父命悬一线的时刻，急中生智，竟然骗走了敌人，使全村免遭一场灾难，可谓忠孝两全了。

　　4、我向希罗曼“宣读”“词令”

　　阳春三月，本是春风送暖的季节，但我国北方的夜晚，仍是寒气袭人。王克云奉命来到周庄，和张俊兴等人，给飞行员穿上大棉袍，戴上皮帽子，裹上厚厚的围巾，一行4人簇拥着飞行员骑着一头毛驴，走出周庄。张俊兴在前观察动静，张俊奎和张瑞玉赶着毛驴，王克云提着手枪在后护卫，他们夜行20多里，来到县大队驻地郭家坊。飞行员受到了县大队副队长王爱民、副政委刘文升的欢迎，临时安排在大队休息，县大队火速报告了军分区首长。

　　当时，我在第军一分区直属2营6连任排副。那天早晨，分区司令傅继泽找我谈话。傅司令拍拍我的肩膀，交给我一个特殊任务：要我当天带一个班，一匹马，到南皮县大队迎接美国飞行员。傅司令还向我交代了一些有关言词、礼节、安全等具体问题。傅司令是军校出身的知识分子，说话风趣，他说：“为什么派你去呢？因为人家是准尉军官，你是副排长，军阶一致，对等接待，表示尊重友军。”当天上午，我们十几名全副武装、军容整齐的八路军战士出发了。中午到达县大队，向大队领导报到，办理交接事宜。见到希罗曼时，我首先举手敬礼，用简单的英语向他致意。然后，把早已背熟的“词令”向他“宣读”：“我奉八路军渤海第一军区傅司令的指派，前来迎接准尉先生到本军区休养，伤愈后再送你回国。我是军分区直属队副排长，和我一同来迎接你的，还有班长、副班长以及我的十几位战友。”这几句话经王克云同志译成英语后，希罗曼显得十分惊讶，他睁大两只眼睛上下打量我一阵，突然把我抱住，对着我的脸颊左右开弓就是一阵狂吻。希罗曼又和王大队副、刘副政委及其他同志一一拥抱告别。

　　我们把希罗曼搀扶上马后，他含着眼泪，一步一回头，难舍难分地不停地挥手。

　　进入交通沟以后，希罗曼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以为我懂英语（其实我这个初中生对英语所知很少），一路上他用英语说了很多话，我大多听不懂，或似懂非懂，我断断续续只听懂了几句话，如：“中国人好，很好！”中国人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母亲”……又说他感谢中国人……说他的妻子很美丽，他妻子也感谢中国人，等等。我把这些话告诉战友们，有的战士说：“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他媳妇漂亮。”逗得大家捂着肚子大笑。

　　来到军分区后，希罗曼受到首长们的热情接待。在他休养期间，傅司令的警卫员李书明同志和我经常到医务所去看望他，希罗曼还送给李书明一支活动铅笔，送给我一个小皮夹，作为纪念。他伤愈后，分区首长又派人护送他到渤海区党政机关驻地——广北史家口，党政军首长还宴请了他。后来，希罗曼被转送到延安，经重庆回了国。在离开渤海区时，我根据地军民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为他送行。希罗曼激动地说：“在中国八路军和人民中间，我受到了有生以来最隆重的礼遇！我将永远铭记中国抗日军民的恩情和友谊。”

　　5、复仇的子弹扫向敌人

　　希罗曼得救了，但日寇捕捉他的贼心不死。就在希罗曼离开南皮县大队之后，敌人又拼凑了数百名日伪军，在周庄周围的杨庄、黄家洼、双狮赵村等十多个村庄轮番扫荡，疯狂搜捕，又有两位村民惨遭杀害，多人被打伤，人民群众蒙受巨大损失。

　　敌人野蛮屠杀的暴行，一直牵动着军分区首长的心，愤怒的火焰也在我军指战员心中炽烈地燃烧。

　　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消灭日寇有生力量，为死难同胞报仇，军分区首长决定夜袭泊镇日军。3月18日晚上，我军获得可靠情报，泊镇日伪军又将于19日上午出动“扫荡”，傍晚回营。据此，首长决定，19日晚上实施袭击。作战部署是：县、区武装钳制车站伪军，军分区直属部队二营参战，辛营长指挥。我们6连围攻泊镇北郊“给水所”伪军警备队，诱使泊镇日本驻军出营北援，我营4连5连则在运河东岸河堤上设伏，将敌人援兵一举歼灭在郊外。

　　19日黄昏，我们全营隐蔽行进，晚上9时，各连到达指定位置。9时30分，正当敌人昏昏入睡时，我6连开始发起攻击。孙连长、周志达排长和我三人带领1排化装成伪军，快速到达敌人东大门，两个敌哨兵问：“哪个队的？”连长答：“车站2队的，请程队长去喝酒。”“口令！”周排长说：“都是自己弟兄，怎好意思问口令？”说时迟那时快，“不许动！”两个战士已经下了哨兵的枪。当连长带领1排冲进队部时，伪军队长程广瑞正在一人喝闷酒。我们三支匣枪指着他：“不许动！缴枪！动一动就打死你！”程说：“你们到底是哪个队的？造反啦？竟敢下我的枪？我要见你们的队长！”连长说：“不用见了，我就是八路军队长！”这个狗汉奸吓得战战兢兢：“我投降！我投降！请饶我一命！”连长说：“那好，你想活命，就得立功赎罪，你马上给城里山本打电话，就说这里已被八路军包围，叫他带兵来援！”他乖乖地打了电话。这时，连长、指导员急令全连朝天打空枪，引鬼子出援，警备队大院顿时枪声大作。

　　鬼子果然上钩了，但老奸巨猾的山本不敢倾巢而出，只派了一名军曹带领20多个鬼子和一小队伪军仓促出战。当这股敌人进入我军伏击圈时，5连范连长高喊：“狠狠打！”我军居高临下，机枪、步枪、手榴弹响成一片。敌人突遭痛击，血肉横飞，不到十分钟，即已死伤过半。残敌有的哀嚎，有的惨叫，只有几个侥幸活着的日伪军，逃进了城内。

　　至此，日寇的大搜捕以失败告终。然而南皮县2区的乡亲们，为了保护那位黄发碧眼的“天上来客”，却作出了巨大的牺牲，还有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特别是周庄的父老乡亲们，全村男女老少，面对强敌的屠刀，毫无惧色，无一退缩！我也是河北南皮人，我为我们南皮的人民骄傲！他们不愧为燕赵儿女、华夏子孙！

　　写到这里，我流泪了，愿见到这篇文字的读者诸君，和我同声一哭，然后一齐高呼：人民万岁！祖国万岁！

　　我们的民族是不可战胜的！伟大的民族复兴必将令世界瞩目！（周俊 杨宏富 插图 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