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甘维廉(右一)一家逃难途中拍的全家福。
2015年甘维廉(右一)与儿子一家。 受访者供图
人物简介
甘维廉,祖籍福州,1931年出生于福州,在家中五兄妹中排行老三。1938年甘维廉随家人逃难到重庆,住在枣子岚垭下罗家湾36号,曾就读于徳精小学、巴蜀初级中学和求精中学,在重庆生活了逾八年,直至1947年夏才离开。现居福建福州。
从南京辗转逃难到重庆之后,在防空洞里躲轰炸成了甘维廉一家七口的“日常”生活。他的母亲,是南京国民政府中央广播电台国际部(迁至重庆后独立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英语播音员,对于日寇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和中国军民奋力抗日的新闻,都是由她在第一时间向全世界广播。
如今,甘维廉已是84岁的老人,但对记者口述往事时,记忆依旧那样鲜活。以下是他的口述回忆。
在大屠杀之前逃出南京
我的父亲甘澐是近代中国海军少将甘联璈之子,母亲刘海崙(原名刘玉蝶)是加拿大华侨。
1925年8月,同在美国华盛顿大学读书的两人喜结连理,当地报纸报道了他们的婚礼。
1928年,父母谢绝了高薪聘请,坚持回国。回国后,母亲在上海的私立复旦大学附属中学和远东大学担任英语教员。1934年被中央政治学校(后改为国立中央政治大学)聘为英语教授,次年又被南京的中央广播电台录用为英语播音员。当时父亲没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都靠母亲的薪水维持,日子虽然拮据,但还算太平。
“七七事变”后,这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我在南京市府西街小学念一年级。一天中午放学,突然从天空俯冲下来一架飞机,边飞边扫射。当时,我傻傻地站在学校门口看“热闹”,老师赶紧一把将我抱进屋。从那时起,日机不断空袭。
随着战局变化,中央广播电台也从南京、汉口、长沙、贵阳迁到重庆。不过,电台不允许母亲带着一大家子人跟随撤退,我们只好随着人山人海的难民潮逃难。
从南京到汉口,我们坐的火车。当时坐火车的难民们太多,有的挤不进车厢就爬上车顶,或攀在火车头上……同行的难民见我们家这么多小孩,都非常同情,让我们挤进了车厢。
路上听说前方有敌军,须换乘改线,大家只得下车等候。那时天已黑,许多同行的难民把随身携带的皮箱和包袱堆在站台上围成一圈,让我们小孩躲在里面,既可以挡风御寒,也可以防止小孩走失。我们一家算是在“南京大屠杀”之前逃出的,后来我们听说南京沦陷,还没来得及撤退的百姓都被屠杀。
1938年,我们从贵阳乘汽车到宜昌,再坐小船几经辗转才到了重庆。
在重庆亲历大轰炸
刚到重庆时,我们住在两路口的一家小旅馆。后来,父亲租下了一栋在小山坡上建造的二层土楼房楼下两间套房,地址是“枣子岚垭下罗家湾36号”。
房子虽不大,却让我们又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站在我家所在的小山坡上,可以看见对面山上空袭警报的信号灯笼,附近还有防空洞可以躲避轰炸。
1940年的一天,空袭警报响起,父母先拿起皮箱和行李,放进防空洞里,然后拉着我们躲进去。不一会儿,我们就听见日机逼近的声音,父母赶紧让我们张大嘴、捂住耳。紧接着便听到外面炸弹爆炸的轰轰巨响,地动山摇间耳朵似乎都被炸聋了,随着冲击波冲进防空洞里的石灰粉尘也沾满全身。
一个多小时后,警报解除。我们走出防空洞时,二层土楼房消失了,好在我们租住的两间套房紧靠山脚,还剩下了断壁残垣和倒塌的楼板,这已经算非常幸运了。这场轰炸之后,房东回乡下老家躲避战乱。我们在重庆无亲无故,只能就地利用倒塌房屋的废砖和木头,以及买来的稻草搭建起临时住房勉强栖身。
那时,父亲在小山坡上开荒种粮种菜,还在家里养了鸡鸭羊,进行生产自救。不过,住在草屋之中也有很多不便。没有电灯,就用灯芯草插在菜籽油里点燃照明;没有饮用水,就去挑自来水喝,打井水洗衣服、做卫生;遇上下雨天就只有在家撑雨伞。
每逢日机来袭,我们就躲进防空洞里,日机一走,我们小孩就喜欢往炸弹坑里跑,到处去捡炸弹片。把弹片卖给收破烂的,这些钱就可以作为我们平日的零花钱。
外公在加拿大也能听到母亲的播报
母亲是电台的英语播音员,由于和国外有时差,她总是晚上上班。
1940年至1942年,我读小学三至五年级。每天傍晚,母亲都要我陪她一起步行去位于上清寺的广播大厦上班。她会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默读播音稿,而我则在旁边温书做作业。
在母亲的播音生涯中,她曾向全世界播报过很多重大事件,包括武汉保卫战、长沙会战、湘西会战等重要战役,日寇在中国烧杀奸淫抢掠和对重庆无辜平民狂轰滥炸的罪行,以及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等等。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每次结束播音时,总要在最后播报一句:“This is the broadcasting Helen Liu in Chungking(这是来自刘海崙在重庆的播音)”。
那些年,母亲经常收到世界各地听众寄来的信件,他们赞扬母亲对中国人民抗战的报道。远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外公还打来越洋电话告诉母亲,他们收听到了女儿的播音,加拿大华侨既担心战局又备受鼓舞,并表示华侨极力支持祖国抗战。
1947年夏,我们一家离开生活了8年多的重庆,两年后,母亲又带着我们回到福州生活。虽然离开了重庆几十年,直到2013年9月,我再次回重庆时,那种亲切感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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