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条不成文规定
驼峰航线充满了危险与艰难。在这条航线上,一架又一架飞机消失了,一批又一批飞行人员一去不复返了。1946年出版的美国《时代》杂志第一期刊文描述驼峰空运时说:“……至战争结束,在长520英里,宽50英里的航线上,飞机的残骸七零八落地散布在陡峭的山崖上,而被人们称之为‘铝谷’。在晴朗的天气,飞行员可以把这些闪闪发光的铝片堆作为航行的地标”。杨宏量老人告诉记者:“直至今天,当飞机在这些地域上空飞过,还能看见当年飞机的残骸。”
陆元斌老人回忆说:“驼峰空运的最后一个航班也没有闯过鬼门关。那是1945年11月,一架飞机从汀江运器材到四川泸州,在返程时刚起飞不久就摔了。”
驼峰航线的危险性使美国作出了这样的规定:凡是在这条航线上飞行的美籍人员可以免服军役。
危险来自多方面。
处于中缅印交界处的密支那被日军攻占后,密支那成了日军空军基地。密支那距汀江只有250英里,而日本零式战斗机的作战半径为450英里,他们要袭扰汀江、昆明和中途拦截驼峰空运飞机轻而易举。
在驼峰航线上飞了500多次的潘国定回忆道:“我们空运是东西向飞,日机是南北线打我们。有一次,我瞧见日本战斗机追来了,赶紧超低飞行。日机从我上面飞过,直追着前一架美军飞机打,我看着美机被打得稀烂。”陆元斌老人说:“由于我们经常夜航,日寇战斗机也就经常在夜里出动拦截。有一个晚上,美军一下损失了13架,中国航空公司丢失了两架。”
除了被日机击落的一部分之外,大部分失事飞机是缘于复杂的地形与恶劣的气候条件。
从汀江到昆明,以及后来开辟的从汀江到叙府(今四川宜宾)、从汀江到泸州的驼峰航线上,到处是崇山峻岭,喜马拉雅山、横断山脉、高黎贡山、玉龙雪山等20多座高山,大多海拔在四五千米以上,山岭连绵起伏,峰顶耸立云霄。许多地区渺无人烟,人若落入深山野林之中,几乎难以生还。
对飞行来说,更糟的还有恶劣的天气。从5月中旬开始,驼峰航线上有5个月是雨季。倾盆大雨常常使飞机油箱内的雨水凝聚,造成飞机停车。大风,是驼峰航线又一大天敌。冬天的大风猛烈得能使飞机偏离航线甚至被吹得无影无踪。飞行中还经常会碰上强烈的雷暴和剧烈的气流冲击,这股气流能使飞机在1分钟内上下颠簸幅度达几千英尺。春秋季节经常出现方向不定的怪风,更使飞机屡遭不测。
陆元斌老人谈到,1944年3月,中航公司一位叫黄官悦的飞行员驾机从汀江夜航昆明,因顺风太大,飞机上的自动定向仪失效,飞行员不知自己飞到了哪里。机智的黄官悦便把飞机的一台发动机关掉,用另一发动机以最小油门保持飞行高度,在空中盘旋,一直等到天亮后,才发现自己早已飞过了昆明。
周炳在1945年的春季也遇到了一次险情。当时飞机正往汀江赶,老天突然翻脸,狂风暴雨袭来,飞机被迫绕了一个圈子,结果油耗尽,滑翔了一阵后,最后只能在离汀江不远的地方迫降。
日机的拦截、复杂的地形和恶劣的气候,再加上飞机性能差、沿途缺乏导航和备降机场,一旦出事,生还希望很小。虽然飞行员都备有降落伞,但跳伞落入崇山峻岭之中,要想活着走出来十分困难。1943年,美国战略情报局组织缅甸克钦族人成立救护队,营救美军空运队空中跳伞的飞行员,结果全年只营救了125人,这个数字不到全部坠机人数的三分之一。剩余的人有的死于森林之中,有的被日军俘虏,有的尸体长期悬挂在树上被蚂蚁啃掉。
死亡威胁着每一个飞行员。谁都知道随时可能会一去不复返,但谁也没有把死放在心上。周炳、杨宏量两位老人谈到:也许是由于战争磨炼了人们的意志,大家对死都想得很坦然,每次出发时没有人会提心吊胆地走,也不会满口豪言壮语、怀着悲壮的心情走出宿舍,总是带着平静的心境登机出发,归来时也不会欢天喜地庆贺自己幸运。经常有伙伴出发后再也没有回来,也经常有新伙伴补充上来。大家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日夜飞行在驼峰线上,坚持到抗战胜利。但说对死一点不怕也是假的。在伙伴中间就有一条不成文规定:“不能找人替飞”。派到你去飞,正巧碰上你生病或有急事要办,你不能找人替你去飞,而应该向公司请假,由公司另派人。否则,一旦找人替飞遇难,不但遇难者成了替死鬼,而且你自己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而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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