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全面抗战爆发。1938年,日军逼近武汉,国民政府被迫西迁,众多工厂、学校、科研机构及军政要员、负伤将士、难民孤童等聚集宜昌,西迁重庆。
彼时,尚无陆路由鄂入川,长江是进入四川的黄金水道。地处“川鄂咽喉”的宜昌由此走上了历史前台,成为一个巨大的中转站。一时间,云集宜昌的物资堆积如山、人潮如涌。
若从1937年8月算起,直至1940年6月宜昌沦陷,经由宜昌的西迁持续了近3年时间。无数船工纤夫和宜昌市民因此献身。有史家称之为东方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也有史家称之为一场攸关中国命运的“大转移”。但以历史的眼光审视之,无论哪种叫法,都不影响其涵盖的历史内容。
东方“敦刻尔克大撤退”
大批难童离开武汉,转往宜昌入川。(资料图)
搬运物资的情景。(资料图)
近年,黄万里(已故著名水利专家)夫人丁玉隽,曾多次讲述当年的“逃难”经历:1937年11月底,她与黄万里在庐山成婚后,随即向大后方撤退,二人在宜昌下船会了一位同学,可继续西行时,根本买不到船票了,只好找一艘靠人力撑划的小木船,逆流而上。
“我们将全部家当搬上小木船。小船颠簸着向三峡进发了,船上乘客只有我们两人。望着滔滔江面,我开始害怕起来……正在此时,江面开过来一艘大客轮,我望过去,猛听到船上有人呼唤我们的名字。”丁玉隽回忆说,没想到,竟看到母亲、姐姐等亲人。经过交涉,黄万里、丁玉隽夫妇攀上拥挤的大客轮,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华中师范大学原校长章开沅,1937年也随父母,乘坐民生公司“民贵轮”由宜昌入川,他当年10岁,母亲还怀有身孕。章开沅撰文回忆:船到万县时,他们随众上岸观光,母亲竟然失散,他与五个姐弟呼妈叫娘,嗓子都喊哑了。回船一看,母亲已经上船。当晚,母亲生下一名男婴,船长前来祝贺,给孩子取名“章民贵”。但到重庆后,婴儿患上急性肺炎,因缺医少药,不满8个月就匆匆离开人世。
1938年6月,陈独秀与潘兰珍及包惠僧、夏松云夫妇乘坐“民权轮”,并与复旦大学几位教授同坐一船,到达四川。同年7月,老舍经宜昌入川。《老舍自传》写道:“宜昌城内天天有空袭,在这里等船的人很多。等了一个星期,民生公司一位黄老翁帮我们买到了票……不要说甲板上,连烟囱上面还有几十个难童。”
据介绍,1938年到过宜昌的有蒋介石、李宗仁、陈诚、汪精卫、冯玉祥、陶行知、老舍、李四光、黄松龄、王芸生、于毅夫、程希孟等众多军政要员、社会贤达。中共地下党组织负责人陶铸、钱瑛、曾志、何功伟、雍文涛、韦君宜、马识途等也在宜昌开展抗日救亡宣传。宋庆龄、宋美龄、宋霭龄三姐妹也飞抵宜昌,慰问难童和抗战伤兵。
三段法,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卢作孚肖像。(资料图)
时间有限,运力有限,空中还有日军轰炸。
谁能完成这项西迁任务?历史记住了关键时刻民族航运业的佼佼者——卢作孚。
卢作孚是我国近代著名的爱国实业家。自20世纪20年代起,抱着“实业救国”的目的,以一条70吨的小火轮起家,创办了民生实业公司。
1938年下半年,武汉会战后,从长江中下游撤出的工厂设备、机关、学校等,陆续集中到宜昌。
据《卢作孚文选》,到汉口陷落后,还有3万以上待运的人员、9万吨以上待运的器材,在宜昌拥塞着,人心恐慌。当时,川江水位尚能维持船舶航行的时间仅40天左右(进入枯水期后,大部分船舶只得停航),而参与抢运的轮船只有20余艘、征用的小木船800余只,轮船从宜昌至重庆往返一趟需要6天。
按常规,要到次年冬天才能将物资、人员运完。然而,日军正节节逼近。
时间紧急!卢作孚决定,40天内将人员、物资运出宜昌。除最重要的物资和最不容易装卸的机器设备直接运往重庆外,其他物资全部按“三段法”办理:有的运到万县,船舶返回;有的运到奉节、巫山、巴东返回;有的运到三峡峡口就卸下,轮船当天返回;然后再分段运到重庆。
同时,倡导人们徒步西迁。客轮改卧铺为座票,增加了1倍以上的客运量。又降低收费,对公教人员实行半费,对难童免费,对货物运费只收平时的1/10。
为躲避日军飞机轰炸,夜晚装卸,白天航行,24小时不停歇。
“尽量利用所有的力量和所有的时间,没有停顿一个日子,或枉费一个钟点。每晨宜昌总得开出五只、六只、七只轮船,下午总得有几只轮船回来……两岸照耀着下货的灯光,船上照着装货物的灯光,彻夜映在江上。岸上每数人或数十人一队,抬着沉重的机器,不断歌唱;拖头往来的汽笛,不断鸣叫;轮船上起重机的牙齿,不断呼号,配合成一支极其悲壮的交响曲……”后来,卢作孚在《一桩惨淡经营的事业》中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民生公司的轮船“民生轮”。(资料图)
抗战期间,民生公司轮船在峡江抢运。(资料图)
毛泽东:不能忘了卢作孚据考证,经由宜昌的西迁,直至1940年6月宜昌沦陷。从1937年8月算起,共持续了近3年。
这段时间,完成的搬迁量到底有多大?
宜昌市政协文史委副主任秦兴友曾参加过两轮宜昌市地方志的编修。经他初步统计,经宜昌港完成的军事运输任务有:(1)兵工器材、迁建器材16.28万吨,占全部由沪西迁工厂器材一半以上;(2)航空油料、弹药、军工器材约3万吨;(3)公物2.7万吨;(4)经宜昌转运的人员总数达361万人,包括出川部队110万人次;(5)军粮马匹及其它辎重10万吨。
不过,也有资料称,自抗战爆发至宜昌沦陷,民生公司运送部队、伤兵、难民等各类人员总计150余万、货物100余万吨。
无论按哪个结果,当年的民生公司,都抵得上一支海军舰队。为此,民生公司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16艘船舶被炸沉、炸毁,117名船员牺牲,76人伤残。
这样的代价令人景仰,也应该铭记:正是在宜昌大迁徙之后,中国落后的西部才新建了一系列工业区,尤其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兵工厂、炼钢等综合工业,保住了抗战时期中国的工业命脉,为前线输送了大批枪支弹药等急需品。
历史学家章开沅等人主编的《湖北通史(民国卷)》称:“抗战初期,中国最重要的经济活动莫过于沿海沿江工业的内迁。工业内迁,不仅保存了菁萃的中国工业地带的一部分工业设备,而且强有力地推动了西南大后方工业的发展,这在中外经济活动史上当属绝无仅有的记录。”
解放后,毛泽东曾评价卢作孚为中国近代史上“四个不能忘记的企业家”之一,即“重工业不能忘了张之洞,轻纺工业不能忘了张謇,化学工业不能忘了范旭东,运输航运业不能忘了卢作孚”。
“大撤退”,还是“大转移”?
宜昌市政协文史委副主任秦兴友,坚决反对“宜昌大撤退”这一说法。
秦兴友认为,从抗战爆发到宜昌沦陷,国民政府是主动进行战略西迁,“以空间换时间”。当时中国军力赶不上日本,必须迁移设备、人员到山区后面,去生产制造抗战物资,以便持久抗争。因为,中国从南至北的云贵高原、武陵山、秦巴山脉及吕梁山、太行山形成一道天然地理屏障,日军的军事优势不易发挥。
秦兴友说,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故宫文物就陆续打包南迁,还有国子监、承德等处的文物。又如,战火尚未烧到武汉时,汉阳兵工厂已着手搬迁。可见西迁是战略布局,并非撤退。
但宜昌市地方志办公室原主任朱复胜认为:“撤退”不等于失败。比如当年的红军长征,也是一种战略撤退。
朱复胜曾主编《宜昌大撤退》一书。他说,“大撤退”的说法,不是本书最先提出来的。历史上,平民教育家晏阳初曾将卢作孚的大抢运,称为“中国实业界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因此,“大撤退”仅仅是一种叫法,并不影响其涵盖的历史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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