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1937年,抗战爆发。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书桌的北平师范大学的学生,与其他百余所大中学校的学生们,开始了艰苦漫长的西迁。原北平师大附中(含南校师大附中、北校师大女附中)的部分学生,也加入了西迁的大军。
原北平师大附中随校西迁,1937年首至西安。当时,附中的冯成麟、张建侯、崇信、金少曦等18位知名教师齐聚西安,共同创建了西安临时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由北平师范大学方永蒸教授代理高中部主任。
1938年3月,“临大附中高中部”改名为“国立西北联大师范学院附属中学”,方永蒸教授临危受命担任校长。创建高中部的18位教师知悉后,怀着景仰的心情设宴欢迎,席间,郝圣符先生异常激动,不无戏谑地说:“我们这是‘十八罗汉’捧观音呀!”西迁纵然困难重重,但是由“十八罗汉捧观音”形成的优质教师队伍,为完成初始建校、开展教学、成果累累各个阶段的任务,提供了有效的保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西北联合大学简称西北联大,它是由京、津地区的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和北洋工学院(天津大学前身——编者注)三校为主,西迁陕西西安而组建成“国立西北联合大学”。由西北联大与西南联大共同开创的中国教育史上空前的大迁徙,为保存国家高层次专门人才的培养基础起了重要作用,无疑会被写入史册。而师大(女)附中部分师生共同完成的西迁壮举,自然也被载入女附中百年的历史,为后人铭记。
本文根据《方永蒸回忆录(节选)》(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文史资料第63集》,北京出版社,2001年版)进行了摘选,为便于阅读,由编者加了文章题目和大小标题。
附中西迁简图(西北师大博物馆图)
北平师大附属中学一部分师生也来到西安,组成一个学校——“西安临时大学高中部”。主任姬先生没(从北平)出来,就由我代理高中部主任,此后就不能清闲。
为谋应变计划入川探路
这期间,生活虽安定,但敌机常来轰炸,于是我们要躲警报,钻防空洞。后来太原沦陷,临汾吃紧,西安也不安全。学校乃向教育部申请,迁校四川。教育部怕动摇人心,不准。但学校不得不作应变计划,乃以宣传抗日为掩护,组织南下宣传队,实则探路,为师生徒步迁徙做准备。从陕西宝鸡到四川成都,那时徒步行程为24站,分三大段:陕西宝鸡到汉中,共8站,崇山峻岭,人烟稀少,生活极为艰苦,叫做“穷八站”;汉中到四川广元,共8站,气候温和,物产尚可自给,叫做“不穷不富八站”;四川广元到成都,也是8站,物阜民丰,号称天府,叫做“富八站”。所谓探路,专指穷八站这一段而言。南下宣传队共组四队:第一队由体育系作开路先锋,代表教育学院;第二队由理化系、生物系、地理系组成,调查各地气象、生态、通信等,代表理学院;第三队由国文系、英语系、历史系组成,为宣传抗日的主力,到处演讲、编壁报,深入乡村;第四队由医学院组成,保健、医疗等。每队由三四年级学生组成,由队员选出队长、副队长,负责指挥,学校请相关各系教授两人为正副领队,总领队为体育系董守义教授。
1937年10月某日出发,从宝鸡渡河,徒步越秦岭,经留坝、凤县,再过柴关岭,到达汉中盆地区褒城、南郑。沿途宣传,并详记行旅所需的各项资料,1938年2月才返西安。
学校奉命迁往汉中
这时教育部已准学校迁往汉中。3月,全校师生眷属组成四个大队,宣传队员全部编成警卫队,荷枪实弹,走在各大队前面。
我们先坐火车从西安到宝鸡,然后沿宣传队所走路线,分四个梯次徒步南行,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老弱妇孺,不良于行的,雇单驴小车乘坐。附属高中自成一队,我任领队。我买了一个大的硬锅盔(一种论斤出卖的干面饼,放久了也不会发霉变坏)以便路上充饥。由宝鸡到褒城一路上非常辛苦,尽在丛山中的羊肠小道上走,每天约行三五十里路,幸好是在山谷里行军,沿路有潺潺小溪,不至于缺水。这一段路,群山环抱,耕地很少,鹑衣百结,瓮牖绳枢,生活极端困苦。
每天吃住,事先已由警卫队妥为安排。小地方吃的东西很困难,须吃自己随身带的大饼,大的地方还可以买到面条吃。没有旅馆可住,就住在庙堂里、学校里,没有门窗,地铺稻草,席地而眠。我们每个人都背着背包爬过秦岭和柴关岭。
苦虽苦,但也有乐趣,有时边走边唱歌助兴,有时还能看到些奇花异草。我们走到留坝县城,城里没有几户人家,大部分人都是颈项生赘瘤,缺碘、缺盐所致。……途中有一个最好的地方,就是张良庙,山高,树多,庙大,还有许多名人写的匾额。多日来跋山涉水,辛苦得很,在那庙里住了一夜非常舒服。第二天过了柴关岭,南望一片平原,就是汉中盆地,下山就到褒城。正值阳春三月,菜花桃花盛开,满地黄花,一片桃林,风景独美。
到了褒城一切就好了,这里离汉中只有三十里,离城固六七十里,从城固南渡汉水进丛山,绕行三十里,有一座非常雄伟的教堂,叫做古路坝。
“附属高中部”改为“西北联合大学附属中学”
在迁校途中,学校奉教育部令,改西安临时大学为西北联合大学,附属高中部改为西北联合大学附属中学,隶属于师范学院(原教育学院改为师范学院)。
为办附中,要时时冒着生命危险
当时校址的布置是:校本部及文、理、师范三院设在城固城内考院巷及文庙,法商学院设在城固西郊,医学院设在汉中,农学院设在沔县,工学院、师范学院体育系及附属中学设在古路坝。一切布置停当,就开始上课。
师范学院的教育系设在城固,而附中则设在古路坝。当时我在教育系的课一星期有6小时,同时又兼附中校长,因此,我总是两处奔波……有一次,自古路坝回城固,黄昏时渡汉江,由于这是最后一班渡轮,乘客众多,十分拥挤,又逢汉江涨水,水势汹涌湍急。幸而摆渡者都是熟手,由其掌舵的那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最有经验,他们尽量的将船先往上游摆,然后再放船急渡过江,到城固靠岸时,老人高声叫道:“今天实在太危险了,幸而托大家的福,船差一点被浪冲跑了。”那时,我为了办附中,实在时时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附中迁址,再不必两处跋涉奔波
民国二十八年(1939)春,附中在城固东关外,买了一片平地,向教育部请款,建筑了几排一字型的草顶泥坯墙平房,每排有六间教室,东西各三间,中间是过道。过去再往北走是学生宿舍,男女生分开,以班作单位。另有单身教职员宿舍,在最后一排。教室中留出一间,作为教务、训导办公室,而校长室与事务处,则借用学校西边的关帝庙。此外,留有一大块空地,做为操场。校区南向,三面临靠农田,校门前面城固通往洋县的公路的南边便是汉江,所以四周很安静,也是学生读书的好环境。是年暑假,西北联大奉命分家,文、理、法商合称西北大学,校址在城固;师范学院改称西北师范学院,迁兰州;农学院迁武功,与西北农专合并,改称西北农学院;工学院迁咸阳,改称西北工学院;医学院仍在汉中,改称西北医学院,都是国立。是年夏,校舍完工,附中就由古路坝迁到城固,校名也改称国立西北师范学院附属中学,从此我不必再两处跋涉奔波。
实践战时劳动与生产相结合
由于学校占地广,校区内的空地,都有计划地分配给每一班同学,自己来经营。按学生的兴趣,有的培植花草,有的种植蔬菜,从垦地、播种、锄草、浇水、施肥、收割,挑到菜场去卖,样样都是分工合作的,大家辛勤耕种,所获得的美好收成,可以用来补贴班费,增加营养,而且也是实践战时劳动与生产相结合的教育。
沐浴师恩,学生自觉奋发上进
附中学生除了少数是当地的子弟外,大多是从河南、山东、河北、山西沦陷区逃出的青年,他们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皆仰赖政府的贷金维生。学生伙食费少,所以每餐除了米饭以外,仅有汤菜,也买不起肉类。城固麦子产量较少,面粉很贵,只能吃米饭,学生早上都吃稀饭,很容易饿,后来勉强地每人加两个馒头。学校没有礼堂和饭厅的设备,就连图书馆,还是利用大间教室凑合的。所以,学生吃饭,是在走廊里、操场上、树荫下就地蹲着吃。即使雨点、雪花落在菜盆、饭碗里,大家也只有感激,没有怨言。若天气太坏,就改在教室开饭。当时,先生们每月的收入有限,但是,心怀慈善的先生,常为学生们添置书籍衣物,遇到学生有病患时,更是为他们医疗照顾,使他们沐浴在师恩的温暖中,人人皆自觉地奋发上进。
资金困难,竟有一次断炊
我因身兼校长和家长的双重责任,所以,无时不为学生们的生活——尤其是伙食问题而奔忙。民国二十八年(1939)暑假至二十九年(1940)底,学校一切还无太大困难,只是教育部的贷金,往往不能按时寄到,我只好东借西赊,专为这些事烦恼。民国三十年(1941)后,正值艰苦抗战,物价上涨,政府给的贷金不够用,可是仍须维持学生的伙食。真是困窘万状!回想附中在城固的六年中,竟有一次学生没有午饭吃。那一天,我正到师范学院和李院长洽谈,附中的学生,来向我报告说,午间大家要断炊了。于是,我向李院长说明困难,向师范学院先借给附中一餐午饭钱。可是,学生太单纯了,拿了钱,却到欠了账的店铺去买米,店铺的老板对他们说,这些钱正好先拿来还债。于是,学生仍没钱买米。到了中午,大家只好挨饿,实在痛心。当时,我虽然为了学校,常向人赊贷,但是,我很讲求信用,只要教育部贷金发来,一定立刻还清,绝不拖延。时间久了,他们也都信任我,不再随时来校讨债。
沿承北师大附中的导师制
西北师院附中实行导师制,这是沿承北师大附中的方法,在北师大附中时代,每班有学级主任,即相当于导师,对学生负全责,十分热心。由于本校的先生大多是北师大毕业,自然养成负责的精神,至于新来的先生,也按此规定,由此,附中的导师制,实行很成功。记得有一次,教育部规定导师只能负责二三十人,若一班级学生多,只须设二位导师。但照此规定做,反而出现麻烦,因为一班有两位导师,往往在处理问题时意见不一致,故后来仍是一班只设一位导师。
导师们很少有家眷,都住在学校里,他们以校为家,视学生如子女,所以,他们都尽心负责。在学生自习时,导师们大多会主动来班上巡视,有的导师在早上预习时,也来教室,替学生解答疑问。甚至学生晚间就寝时,他们也在旁看顾。若本班学生有犯错误的,导师自行处理,训导处也尊重导师的意见。
先生视学生如子,慷慨好义
逢年过节,老师们又出钱给学生们加菜,领导学生们举办各项活动,来慰藉他们思家的情绪。我也到各班去看看,与他们同乐。学校一年有两次旅行,一切计划也由导师拟定执行,当时导师与学生真是相处融洽,休戚与共,亲如家人。
附中的先生们慷慨好义,遇必要时肯牺牲自己的利益。记得有一年学校举办招生,应考的学生大多成绩优秀,可是限于经费不足,仅能招两班,于是导师们开会决议,他们都不要导师费,而把这些钱补助学校,使能多收一班。导师们在那种困苦的时期,舍己为公的表现,真使我深受感动。
附中有阵容坚强的优秀师资,因为,凡由师大毕业,名列前茅者,才能留在附中任教,甚至许多师院的教授兼教附中。他们都是品学兼优的。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容易流于自负,彼此分派别,在开会时,也意见纷纭。
“是我自己德不足以服人”
有一次,学校丢了一笔钱。事务主任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时,工友告知,有某生曾来过办公室,于是将此事报告训导处,又会同这班班长,暗中搜查学生们的寝室,果然在那学生的箱子里找到了这笔钱。此时,也有不少学生知道了这件事,故在当天放学时,我就召集学生,对他们说,附中校风一向纯朴,且声誉最好,可是,今天竟然有学生做出偷窃的事,这是我自己德不足以服人,不配做校长,说完这句话,我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当我讲完,这班导师,王玉书先生上台才讲了几句,就痛哭起来,他认为学生不好,是老师未尽责任,而不是校长的错。学生们深受感动,也都哭了。自此以后,大家愈发遵守校规。事后调查,这行窃的学生,是个插班生,先前没有受到本校德育的感化,所以来附中没有几个月,就发生这件事。此外,也可知道导师制,若能认真推行,容易收到良好效果。
成绩斐然,受颁“启迪有方”之匾额
那时,各校虽然都按政府的规定如期开学,但开学之后尚须若干时日,方能正式上课。而附中则不然,何时开学就能在同时井井有条地正式上课。学生有自治会,组织相当严密,举凡学术研究、秩序管理,自治会发挥了很大作用。平时考试,由于自治会的严密约束与同学的自爱,舞弊一事,从未发生。附中教务主任冯书春(成麟),对学生督促严格,凡事皆按校规处理,绝不通融。他也是高年级的导师,教国文很认真,足以为表率。其他先生,也可谓都是饱学之士,又能做到“教学相长”,学生自然地养成勤学上进的精神。当时,附中的特色是招生时投考的人多,录取难,平时的测验多,考试无定期。附中学生不但注重课内学习,更注重民族精神教育、课外休闲活动和劳动生产教育。虽然每班订不起报纸,但大家于下课后,一窝蜂地围挤报牌前,抢阅新闻,风气极盛。学校也随时有大版的时事报导。附中学生,从民国二十七年到二十九年(1938~1940),每年毕业两班,几乎每名学生都要考上几所著名的大学(那时各大学都单独招生),为学校争光。更有许多毕业生还赴重庆投考,因为好的大学都在重庆招生,没有路费,多由教师资助。教育部统计全国各高中升大学的比例,附中赫然冠首,部长陈立夫先生特颁“启迪有方”的匾额,以资鼓励。
在“启迪有方”匾额前的方永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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