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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桂林国立汉民中学的颠沛生活
来源: 桂林生活网—桂林日报 作者:蒋麟先   2017-07-29 15:28:39

复建后的汉中教室一部。(资料图片)

  □蒋麟先

  1944年7月,我考上了广西桂林国立汉民中学。此时,我的故乡湖南湘乡已经沦陷,我属于沦陷区学生,可以享受公费生待遇,吃住及课本所需全由国家供给。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读书机会,我非常珍惜。我被编在初中廿七班,共有30多名同学。

  一

  学校地处桂林穿山村,小东江从旁边流过,周围有群山环绕,地势开阔,环境优雅,是一个很适合读书的地方。

  这是一所封闭型的学校,学生全部住校。学校学风严谨,校风淳朴,管理严格,严到吃饭、睡觉都禁止说话。校门设有门卫,门卫铁面无私,平日不准走出校门。不准下河洗澡,违者开除。我的两位同学因下河洗澡,被巡校门卫发现,报告学校,立马开除了学籍。当时正是遣送我们返回原籍的关键时候,没了学籍就得自费返乡,而且不再享有公费待遇。学校规定主科一门,副科两门不及格即予留级,留级取消公费。语文数学属于主科,还有农业也属主科。农业课有正规课本,有实验场地,每人开荒自种菜地,并予评分,计入农业成绩。考试纪律相当严格,我们也很自觉。有的班级可以不设监场老师,自主考试。

  平日生活及上下课、自习按“号”令作息,早晨六点吹号起床,晚上10点就寝。即使吃饭也由值日生统一发令就餐。生活管理统由军训教官和童子军教官负责。公费生每周有4小时公益劳动,负责整修操场。即使逃难到贵州榕江,仍有半日劳动,上山伐木,运回来烧火用。我们生活学习,就像在一个军营里,过着准军事生活。我们在极为严苛的纪律管束下生活,不敢越雷池一步。

  校长任中敏老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词曲学家,敦煌学家。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其学术成就便蜚声国内外,词曲研究著作等身,很有建树。

  一进学校,有两件事让我印象深刻,经久难忘。一是老校长50多岁了,一日三餐都同我们共餐,同吃糙米饭(老校长发誓“抗日不胜利,不吃白米饭”),同食近乎白水煮青菜。老校长还同我们一起劳动,在百寿榕江亦如此。二是老校长一身正气,刚正无私。他的独子,原先也在我们学校读书,犯了校规照样开除,然后由老先生挑着行李亲自送到桂林青年中学读书。我作为一名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耳闻目睹这些事,从心底里生起一股敬畏之心。

  二

  入学刚过一个月,日寇进犯桂林,学校组织我们疏散。当时我别无选择,为了读书,只得远离父母,只身跟着学校逃难。我们迁校的第一站是百寿,离桂林100多里。从桂林到永福可通火车。疏散这么多学生,当然不能坐上座位,只能在车厢顶上挨挤。好在火车开得特慢,没有什么危险。我和一位同学不甘心坐在车厢顶上挨挤,待车开到一个小站停了以后,我们从车顶上爬了下来,钻进了另一节车厢,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谁料列车开到永福站以后,发现后面的车厢脱钩了,仍停在那个小站上。此时我们与大队伍失散了,行李也没了,感到非常茫然和恐惧,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们又沿着铁路线赶回去,直到和班上的同学会合。后来听说白崇禧的母亲也坐在这列火车上,他们为了自己赶路,不顾老百姓,把后面的几节车厢给甩了。学校大队伍到永福站以后,就改步行去百寿。此时,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背着被包行军走路。学校迁到百寿以后,立即筹备复课。没有教室,我们在任校长带领下,上山伐竹子,搭建临时教室。

  临时教室刚搭好,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敌人进犯百寿,学校只得再迁往贵州榕江。百寿距榕江800多里,全靠步行,每天须走40-50里山路。早晨吃完早饭出发,傍晚到达宿营地才吃饭。中间这段时间全饿着。我年纪小,个头小,还得背十多斤被包和图画板,真是难熬。特别是掉了队,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山路,既怕狼,又怕蛇,还怕土匪坏人,担惊受怕,流了不少眼泪。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远离父母,忍饥挨饿,独自逃难,该有多难!但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只能硬挺硬挨,追上队伍,赶到宿营地吃晚饭。队伍到达融安以后,我们与广西大学、桂林儿童保育院三校师生会合,汇成一支逃难大军,浩浩荡荡,同迁榕江。沿路上抗日救亡歌曲此起彼伏,绵延不断。歌声雄壮悲烈,慷慨激昂,震荡山谷,响彻大地。仿佛我们共赴国难,共赴战场。让人忘却饥饿,忘却疲劳,勇往直前。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彼时彼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就这样我们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行程800多里,终于到了目的地。

  学校迁到榕江以后,立即复课。没有教室,就在露天里坐在地上,腿上架着图画板听课。吃饭也在操场,晚上就挤在租住的民房里睡觉。入冬以后,学校通过交涉,借用了榕江师范学校的礼堂和教室。上课吃饭总算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在这里生活极为艰苦。原先吃的糙米饭还比较干净。到这里饭里夹杂着沙子、石渣、玻璃渣、老鼠屎,难以下咽。即使是这样的饭食,也要抢着吃,否则吃不饱。在桂林,每个星期还能吃到肉,来这里,菜里加点黄豆就算改善伙食。因为老校长和我们吃同样的饭,又是非常时期,谁也没有怨言。冬天到了,没有棉衣,就用布条捆住上衣,再往里头塞些旧棉花御寒。洗脸没有热水,就用缸子到水井掏水,借着井水的微温洗脸。最为尴尬的是几十个人睡在一个屋里,又洗不了澡,全身长满了虱子,衣服布满了虱茧。一到下午,三五成群,找一个有太阳的背风地方,脱下衣服捉虱子。我们哪像学生,而像一群流浪儿。在这里除了忍受生活的煎熬以外,还得忍受精神的煎熬。我已经与父母失散了,他们也在逃难,生死未卜。强烈的思念和忧伤,时刻索绕心头。因此一到下午4点就去传达室等邮差,希望他能带来亲人的信息。眼巴巴地看着邮差来了又走,就是没有我的信。这时只能暗自掉泪。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等呀,盼呀,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男儿本来应该坚强,但一到“情”上就难以自制。何况我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啊!多么思念我的父母和弟妹!直到如今,我还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我收到好多信,好多信。这种梦境反映了小时候那种强烈盼望亲人来信的刻骨铭心的记忆。行文到此,我仍久久地为之动情。

  此外,还得忍受疾病的煎熬。像我这样的穷苦学生,吃着那样的伙食,还要上课劳动,身体本来已很虚弱,一旦染上疾病,就更加惨了。记得榕江遭遇山洪暴发,特大洪水袭击过后,紧接着流行瘟疫。我不幸也染上了瘟疫,终日泻肚不止。白天夜里不停地拉肚子,拉得走路迈不开步,身体严重脱水,虚弱到了极点。这时老师同学伸手帮助了我,帮我治好了病,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捡了一条命。

  三

  1945年8月15日,这是一个没齿不忘的日子,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我们的流亡生活也宣告结束。学校租船把我们从榕江送回桂林,我们高唱“回去呦,回去,回到那可爱的家乡”,兴高采烈地重返桂林校园。

  这时,我们班来了一位新老师,名叫林国珽,是我们的国文老师,兼班主任(当时称为导师)。与我们朝夕相处,关系极为密切。林国珽先生是一位老共产党员,1928年就参加了反帝大同盟,1936年参加中共地下党,曾任浙江温州中心县委宣传部长。1938年由于党内错误的路线斗争,整个温州中心县委解散,从此先生失去组织关系,直到1986年才恢复党籍。林先生在来汉民中学任教之前,曾做过报社记者,中学老师。由于林先生这种特殊身份,他以极大的革命热情和无私无畏的精神来感染熏陶我们。为了不让我们受政治污染,他甩开课本讲课。他把课本中所有反动政治色彩的课文全部删除,而大量增讲古文,甚至把《离骚》也搬上课堂。他讲郭沫若、茅盾、闻一多等左翼作家的诗歌散文。林先生在讲课之余,还讲时事,讲形势;讲国民党贪污腐败,消极抗日;讲四大家族横征暴敛,发国难财,发“劫收”财;李公朴、闻一多被国民党特务杀害;讲苏联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和建设成就;针对当时国民党的反苏宣传,他在课堂上针锋相对,一一给予揭露和驳斥。恩师的谆谆教诲,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深深打动了我们,影响了我们。我们虽然年幼,但却忧国忧民,志存高远,向往光明,向往进步。林老师在课棠上公开宣讲共产主义思想,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班内又有训育主任的女儿听课,学校没有干预,没有受到政治迫害,最后以“分道扬镳”婉辞不再续聘。学校图书馆里订有《新华日报》,足见老校长政治开明和包容,非常难能可贵。

  我们班很多同学在解放以前参加了地下党(我在1948年在长沙参加地下党)或地下党外围组织,解放后积极报名参军参干,报考大学。32名同学中,有将军、教授、副教授;有大学、中专、中学校长,特级教师;有高级工程师、高级经济师、高级教师、厂长、研究所所长,有全国劳动模范、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我们都事业有成,对国家社会有所贡献。颠沛流漓的流亡生活铸就了我们浓烈的国家意识和爱国情怀。这种感谢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永远和祖国同呼吸共命运。艰苦卓绝的苦难生活激发了我们奋发向上改换天地的忧患意识,我们勤奋学习,拼命奋斗就是希望改变国家的积贫积弱面貌,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良好的师德风范和学风校风陶冶了我们的情操,我们牢记任老校长“少说话,多担当,聪明正直,至大至刚”的训导,终生以他老人家和林老师为榜样,忠于祖国,忠于人民,严肃不苟,严正做人。这种良好的教养,是我们在事业上取得成就的推动力。我们永远怀念母校——— 国立汉民中学,永远怀念我们的老校长和林国珽老师。款款深情念母校,涓涓泪水感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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