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事变时,由于中国的首都在南京,日本大使馆也搬到南京,北平只有派出机构,与北平当局打交道的,多为日本驻北平陆军武官室和北平特务机关。北平陆军武官室和北平特务机关都受东京陆军参谋总长直接指挥,只是前者挂名在日本驻华大使馆,负责与北平当局联络;后者挂名华北驻屯军部附,工作为与华北驻屯军合作。卢沟桥事变发生前,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大佐是华北驻屯军与北平当局接洽的联系人,事变发生后,最初与北平当局交涉的也是松井太久郎及日本大使馆陆军助理武官今井武夫少佐。由于人脉关系,清水安三曾经去过松井太久郎的公馆,希望通过他把自己的建议转呈给香月清司与河边正三。
中国人对松井太久郎的名字并不陌生,都知道他是中国通。松井太久郎1917年毕业于陆军大学,曾在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关东军司令部、朝鲜军司令部等处任职。1936年年底,松井太久郎到天津,出任北平特务机关长。清水安三为什么要找松井太久郎,他在回忆中没有特别说明,但提到他认识松井太久郎的翻译官兼秘书武田熙。
清水安三要对松井太久郎谈的是如何使北平城免遭毁灭问题,由于此事涉及军队调动,故在中日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极其敏感。清水安三非常谨慎,他不便去松井太久郎的办公地点谈这个问题,而是找到东交民巷的松井公馆。
清水安三到了松井公馆,由于贸然而来没有预约,松井太久郎不在家,接待他的是武田熙。两人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从清水安三的回忆可以看出他们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攀谈中,清水安三简单说明了来意,这就是:无论如何,将北平这样的古城作为战场都是一个令人担心的问题,北平的学者和重要人士在议论这个问题时,认为若要保护北平城,交战的地点应该转移到永定河以南。
说过这番话后,清水安三列举了一个日本人很熟悉的例子。他说:“在日本,据传面对固守在日光的幕府军,西乡隆盛派了一个寺院的僧侣前往说项,说为了保护这座名胜古迹不受战火之灾,允许幕府军从山门出去转移到其他地方。”清水安三说攻打日光的西乡隆盛,实际上应该是与西乡隆盛同属倒幕阵营的板垣退助。1867年,明治天皇即位,决意倒幕消藩,爆发了讨幕军与幕府军间的戊辰战争。战争中,幕府军以东照宫为据点坚守不出,让率军讨幕的板垣退助无计可施。幕府军盘踞的东照宫是日光神社建筑群的中心,这片始建于1617年的古代建筑群,被认为是日本最奢华的神社宫殿,是日本杰出建筑艺术成就的代表。板垣退助后来以东照宫是供奉日本江户幕府开府将军德川家康的家庙,不应因战争而毁坏为由,说服了幕府军,双方将交战地点转移到了别处。东照宫的价值无法与北平城相提并论,清水安三的话外音,意思是明治天皇的军队都能这么做,他的孙子昭和天皇的军队不是也可以这么做嘛。
为了进一步说明自己的主张,清水安三还讲了拿破仑攻打莫斯科时的一件事。他说:“听说从前拿破仑在攻打莫斯科的时候,他不想毁坏克里姆林宫,就把这一想法向俄罗斯军队提出并希望他们的合作,也就是说,拿破仑要求俄罗斯军离开克里姆林宫到较远一点儿的地方去”。清水安三讲这些历史事件,都是借古喻今,目的在于北平免遭战火。为此,他还表示这种意见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强调这些往事在大学教授、老政治家、宗教家、西洋人中广泛流传。末了,清水安三说:“我也请求你们,无论如何不要把北平城当作战场”。
武田熙只是秘书,不便表示什么,只是答应向松井太久郎转达清水安三的意思。清水安三也没多说,就告辞离开。回到家里,清水安三跪下祈祷上帝,做基督徒的每天必修课。这时,武田熙坐着一辆福特牌汽车,气喘吁吁地赶到清水安三家,用命令的口吻说:“我把你来访的事情告诉松井大佐后,他说‘清水究竟是想通过什么运动来使北平免于战火呢,你去一趟,把清水叫来。’”
清水安三肯定不知道,松井太久郎这时正在为怎样才能促使二十九军撤出北平城而坐立不安。7月12日香月清司接任华北驻屯军司令官后,立即决定向冀察政务委员会提出7项要求,其中关键的一项是:北平城内不得驻屯军队,警备由保安队担任。换句话说,就是要解除北平城的军事武装,这原本就是“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分离华北的一贯步骤。14日,从山东返回北平途中的宋哲元,在天津滞留时与华北驻屯军参谋专田少佐会谈,专田正式代表香月清司向宋哲元转达了7项要求。宋哲元听了,口头表示原则上无异议,但同时提出延缓实行。可是,华北驻屯军以势压人,认为只要把7项条件通知宋哲元,宋哲元就必须接受;而宋哲元认为自己并没有承诺,所以虚与委蛇、尽量敷衍。敦促二十九军退出北平城,是华北驻屯军控制华北的重要手段,这项任务自然交给负责与北平当局交涉的北平特务机关,也就是落在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头上。24日,松井太久郎再次拜见宋哲元,催促他遵守约定,要求他近日内撤退北平城内驻军,甚至追问撤兵日期。宋哲元借天气太热,说等凉快些再办,时间大约一个月以后。
扫兴而归的松井太久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恰恰这个时候武田熙告诉他清水安三来访。松井太久郎听后说:“清水想搞一个把北平从战祸中解救出来的运动,他倒底是怎么想的,马上把他叫来。”可见,松井太久郎听了清水安三的建议大要,觉得与自己的工作有契合之处,于是急忙要武田熙去找清水安三。
正在做祈祷的清水安三没有去松井太久郎公馆,而是向武田熙详细介绍了他的具体意见。这些意见已经想了很久,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
首先是理由说明。清水安三认为应当用日、中、英三种文字详细说明为什么不能把北平城作为战场的理由。大意是像大学、体育场、公园之类的设施,被毁坏之后,即使当下建不起来,将来也一定会重新修建起来的。但是像宫殿、城墙、天坛等古代建筑,一旦被破坏了就再也无法复原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北平作为战场。
其次是提出办法。清水安三提出让北平免于战祸的办法,针对的是中日双方军队。中国方面,据守在北京城内的军队应该撤到城外去;日本方面,军队不能做有碍于中国军队出城的事,也不能追击出了城的中国军队。为了切实做到战场转移,在中国军队出城后到达战术上对自己最有力的地点,并且完成布防、挖好战壕、布置完阵地之前,日本军队绝对不能开炮。日本军队只有等中国军队开炮之后,才可以迎击或追击。
最后是提出请愿书。清水安三认为,为了达到上述目的,应当起草一个请愿书。这个请愿书不仅要请在北京的日本知名人士以及在北京的英美等国传教士签名,还要请北京大学以及在北平的其他大学的著名教授签名,只有这样才能代表民间意愿。
末了,清水安三还认为敦促中日双方接受上述意见的途径,是让中日双方军事指挥者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具体对象,冀察政务委员会方面是宋哲元上将,华北驻屯军方面是日军驻扎丰台部队所属之步兵旅团的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为了稳妥,清水安三还提出请愿书的内容需要事前征得宋哲元和河边正三同意,然后才能把请愿书送到他们那里。
清水安三自认为这些建议是可行的,甚至把这次请愿提高到“运动”位置。他讲完了,问武田熙:“这个想法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时候做这种运动,怎么样?”武田熙回答说:“很好,回去就向松井太久郎报告。”
第二天,武田熙再次来到清水安三家。武田熙这次来究竟讲了些什么,未见记载,但清水安三说武田熙指着配有司机的福特牌汽车说:“这个汽车借给你用,请抓紧时间办那件事吧。”不用多说,松井太久郎的使命是要二十九军撤出北平城,清水安三请愿的中心也包含了相同要求,松井太久郎对这种敲边鼓的事正是求之不得呢。
清水安三见自己的努力有了眉目,也十分兴奋。他马上起草请愿书,又翻译成中、英两种文字。请愿书起草毕,需要找北平各大学教授签名,清水安三有些为难,他与北平高校联系还不是那么广泛。不过,人脉在这里起了作用。清水安三认识北京大学一位姓董的教授,董教授的太太是日本人,清水安三就找到董教授,请他帮助征集大学教授的签名。征集签名不是件困难的事,北平各大学不少教授都有留学日本并主张对日亲善的教授,何况请愿书是站在不偏不倚的中立立场,针对中日双方提出要求呢。
清水安三起草的请愿书,很可能是他在北平期间唯一的请愿书。而且,请愿书的内容完全是清水安三自己的意思,在他的著述中,找不到曾经征求过他人意见的痕迹。可惜的是,这样重要的资料,至今没有露出它的原貌,仅在回忆中概述了它的大致内容。
请愿书需要递交给中日双方最高军事指挥者才起作用,松井太久郎把汽车借给清水安三,说明松井太久郎向香月清司汇报了清水安三的建议,并且得到了同意,这才为他提供汽车,以便赶快办这件事。于是,下面的工作就是怎样把请愿书递交给北平最高当局了。
清水安三的社会关系这时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通过一位汉语学校校长,与为宋哲元做洗礼的牧师接上了关系。在北平,清水安三与各教会都有来往,交往中认识了英美传教士在北小街办的汉语学校校长佩达斯。佩达斯与日本的关系很深,他太太生在日本,太太的父亲缔法莱斯牧师一辈子在仙台传教。清水安三说佩达斯认识基督教北京美以美会的刘牧师,而刘牧师与宋哲元关系很深,宋哲元当士兵时就加入了基督教,洗礼便是这位牧师主持的。于是,对清水安三请愿书内容表示赞成的佩达斯,特介绍清水安三去找刘牧师。这层关系,用时下的话讲“很硬”,刘牧师也表示愿意将请愿书送到宋哲元那里。清水安三很幸运,觉得这样做绝对管用,故在回忆中用“荣幸”一词表达自己找到了一位有地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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