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45年8月10日晚,一条重磅消息在申城不胫而走,称日本政府已照会中美英苏四国,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日本鬼子要投降了!天快亮了!”在日寇铁蹄统治下受尽蹂躏之苦的上海人民终于盼到抗战胜利的曙光,八年的屈辱、八年的铁血在顷刻间化作无限的喜悦,被压抑许久的民族情感一下子迸发出来。许多市民纷纷走出家门,涌向街头。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们禁不住喜极而泣、热情相拥,大街小巷还不时传来阵阵喜庆的鞭炮声,夜幕下的上海滩难以入眠……
正是从此刻起,整座城市开启了庆祝抗战胜利的欢乐模式,街头巷尾处处可见万众欢腾、欣喜若狂的景象。在为胜利而欢呼的那些时日里,普通市民究竟是如何度过的?答案既在尘封的档案里,亦在亲历者的脑海中。欲知详情,不妨一同采撷那朵朵记忆的浪花,探知寻常上海人家在抗战胜利前后悲喜交加的故事。或许,藉此我们更能感受到那种发自肺腑的胜利喜悦,感悟国与家那种唇齿相依、同休共戚的关系。
“胜利了,终于胜利了,整整8年了啊!”此时,刘金英抿着嘴,回想起8年前为躲避日军轰炸,全家逃难到慈溪山里,后又举家迁来上海的种种往事。
重整河山待后生
8月11日早晨七八点钟,一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兴冲冲跑进慕尔鸣路丰盛里(今茂名北路235弄)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只见他一边快步爬上楼梯,一边仰面朝二楼房间里喊,“姆妈,姆妈,日本人投降了!投降了!”这个年轻人名叫陈敬熊,是大同大学工学院电机工程系二年级学生。当天,他同往常一样,黎明即起,出门晨跑。跑着跑着,陈敬熊发现路人都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好奇心驱使他收住脚步,上前探听一二。不听不知道,听后着实让他又惊又喜,原来大伙都在议论日本即将投降的事。
正在操持家务的陈母刘金英听到儿子的呼唤,往楼梯处走去,恰巧陈敬熊疾步而来,母子俩差点撞个满怀。时值暑期,他的几个兄弟姊妹也放假在家,这则天大喜讯瞬时让全家人乐开了怀。
“胜利了,终于胜利了,整整8年了啊!”此时,刘金英抿着嘴,回想起8年前为躲避日军轰炸,全家逃难到慈溪山里,后又举家迁来上海的种种往事,悲愤和喜悦之情夹杂在一起,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1921年,陈敬熊的父亲陈葆珊早年在宁波城里从事纸业买卖,1933年在好友李康年的介绍下,只身闯荡上海滩,受聘于中国国货公司,累迁出纳主任。“八一三”事变,原本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暑假快乐时光的陈敬熊顿时心焦万分,一时不知父亲的下落。幸而,没过多久,家里即收到了陈葆珊托人捎回的口信。
11月中旬,淞沪战事平息,陈葆珊得以返回家中探望。他原以为大战停歇,宁波一带威胁解除。孰料,从1938年年初开始,日军战机不时侵扰慈溪、镇海等地,陈敬熊一家只得躲进慈溪山中暂避一时。
当时,环视江南一带,唯有上海租界“孤岛”可暂保安全无虞。1938年5月陈葆珊携妻儿来沪,在公共租界慕尔鸣路丰盛里租房安顿下来。陈敬熊很快转入宁波效实中学上海分校(今储能中学)就读。1940年夏,他初中毕业,顺利升入育德中学。孰知好景不长,1941年12月8日,即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天,日军进占公共租界,育德中学因得到重庆方面的资助,而被勒令停办。
失学在家的陈敬熊整天闷闷不乐,说话做事都无精打采的。“知子莫若父”,陈葆珊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咬紧牙关,从并不宽裕的家庭收入中挤出一部分,使陈敬熊能够在私立致远中学念完余下的高中课程,并考入学费低廉的大同大学。
入晚时分,陈敬熊一家八口围坐一桌,台子上布满各式馔羞,每个人面前还摆着一盏酒盅,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美酒。“来!为打败日本人干杯!”还没等陈敬熊兄妹几个动筷,陈葆珊端着酒盅站起身,示意全家共同举杯庆贺。难得见到父亲如此兴高采烈,陈敬熊也来了兴致,他应声附和,招呼兄妹们拿起酒盅。
那一晚,陈家人在觥筹交错之间,尽情欢笑,述说着八年来的甜酸苦辣。时至深夜,室外已是万籁俱静,喝得微醺的陈敬熊躺在床上,凝视着那片洒在窗台上的皎洁月光,心潮澎湃。此时的他想到了国家的前途命运,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前程。“落后就要挨打。中国之所以屡遭外侮,与科技落后不无关系。吾辈青年只有发奋学习科学知识,贡献自己的才智,将来的中国才会渐次强大起来……”
陈敬熊可能也未曾想到自己那晚的所思所虑日后化作了现实。从大同大学毕业后,他继续在交通大学电信研究所深造,获得硕士学位。此后,他投身电磁场理论与天线技术研究,主持我国第一代地空导弹“红旗一号”制导站的天线攻关,成为中国天线理论和制导雷达天线设计领域的主要开拓者之一。199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据美国新闻处旧金山十日电。合众社讯,本日接获日本政府接受波兹坦宣言之规定,向盟国无条件投降,唯一要求保留天皇。”
日记里的那年孟秋
1945年8月8日适逢农历立秋节气。这一日对于在宁绍轮船公司与和丰银行担任法律顾问的律师朱仁来说甚是平淡无奇,素来习惯记日记的他,只在簿子上写下一行字:“晨至宁绍公司,嗣至和丰银行。”然而,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抗战的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8月10日清晨4时许,睡梦中的朱仁被刺耳的空袭警报声惊醒,待美军轰炸机掠过市区,警报解除,一切又恢复了宁静。翌日一大早,朱仁刚踏进宁绍轮船公司的大门,就有同事乐呵呵地上前寒暄,言谈之中他方才得知日本即将投降的消息。
“和平实现,不胜兴奋”,朱律师在日记里如是记下那一刻的喜悦。那日上午,沪上大小商户门口纷纷挂出欢庆胜利的标语和旗帜,并宣布休市一天以示庆祝。数千市民更是不顾日伪方面的禁令,高呼着“中华民族解放万岁”等口号在市区游行。行进中不断有群众加入,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十点多钟,朱仁从宁绍公司出来,去往和丰银行。路过泰山路(今淮海中路)时,他发现伪警正同沿街商铺的业者交涉,要求他们取下悬挂在店外的旗帜、标语。不过,看情形似乎没人搭理他们。沿路还有几处墙壁上贴满了写有日本投降消息的大字报。在一处壁报前,朱仁驻足观看了片刻,还拿出纸笔略作记录。那上面写着:“据美国新闻处旧金山十日电。合众社讯,本日接获日本政府接受波兹坦宣言之规定,向盟国无条件投降,唯一要求保留天皇。”他边记边高兴地点点头,“太好了!”这段文字后来就成了那天日记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不料,是日下午,日军突然加强警戒,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出现在交通要道,没收了所有的宣传品,驱散了街上的人群,就连在泰山路看壁报的市民都遭了殃,其中包括朱仁的侄子。真是“无巧不成书”,朱仁叔侄二人当天不约而同地在泰山路观看壁报,只是朱仁离开事发地稍早一些,而他的侄子是午后在一家咖啡馆外阅读壁报时,被抓个正着,关入衡山路日本宪兵队。幸好,几个小时后即告获释。强弩之末的日本帝国主义妄图阻挠上海人民的庆祝活动,但这一切终究改变不了侵略者失败的命运。
8月15日早晨,在上班途中,朱仁发现南京路自外滩以西均实施了戒严,他预感到这天将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果不其然,当日正午,日本天皇裕仁通过广播发布《停战诏书》,宣布无条件投降。捷报传来,整座城市沸腾了,欢呼声、爆竹声此起彼伏,唯有日人开设的商店都是“铁将军”把门,一片冷寂。
那一日,朱仁却比往常更忙了。由于抗战胜利前夕沪上银行业界“头寸奇紧,主持者调度煞费苦心”,随之而来的法律事务也多了起来。“今日和丰事务甚冗,于晚餐后始归。”夜归的朱仁在15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胜利果实已在握,夙愿克偿,举世共庆”,尽管因工作缘故,未能与同胞们一道欢庆胜利,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朱仁那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你们看看,报纸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日皇颁布和平诏书,命政府接受中美英苏共同宣言’,我哪里骗你们了?”不多时,从县城里传来的消息证实了潘朗声的说法。
拨云见日挂红灯
“1945年我14岁,在家帮着父母一起种田。虽然读书不多,但抗战胜利时候的情景,我印象还是蛮深的。”现今耄耋之年的上海市民任品祥回忆起1945年8月15日前后的那段往事,依旧显得有些激动,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
任品祥是南汇彭镇人(今属浦东新区泥城镇),他家世代以务农为业。1945年的年景尚好,至8月初,黄澄澄的谷粒已压弯了稻杆,眼看丰收在望,任品祥一家不禁喜上眉梢。可是谁能料想,就在这当口,彭镇一带的百姓连同他们的稻田却遭受到一场无妄之灾。
那是1945年8月初的一天,任品祥一清早就跟着父母到田里去劳作。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竿,约莫九十点钟的样子,他突然隐约听到远方传来沉闷的发动机声,且由远及近,愈来愈响。“一定是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任品祥对这种声音早已司空见惯。因为自舟山机场起飞的日本军机时常飞越彭镇上空。
突然,他发现不明物体接二连三地从日本军机腹下坠落,随即伴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地面上升腾起团团火焰,硝烟弥漫。任品祥觉得脚下的大地也在颤抖。“日本人掼炸弹了,快跑啊!”在稻田里干活的乡亲们一边叫嚷着,一边四散奔逃。与父母一路狂奔,逃回家里躲避,过了大半晌,惊魂甫定的任品祥才轻轻开启房门,走到屋外。这时,村口已聚集了一群人。当得知有十几个乡亲在这场飞来横祸中丧命,任品祥的眼眶湿润了。他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总有一天,要向日本鬼子讨还这笔血债!”
数天后,他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大抵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日,日本军机从舟山机场起飞后,与美军飞机狭路相逢,一番较量后,日机不敌对手,落荒而逃,美机则紧跟其后,尾随而至。慌不择路的日军飞行员为了减轻负荷、加速逃遁,飞临彭镇上空时,竟打开弹仓,把机上携带的炸弹肆意向地面丢弃。这才发生了农田被炸、平民死伤的惨剧。村民们在痛心疾首之余,似乎从这件事情背后看出一些端倪,“大概小日本撑不住了,快要被美国人打败了。”
任品祥居住的村庄上基本都是文盲,外界的消息仅靠几个识字的人读报来获知。“我们村有个叫潘朗声的人,念过几年私塾,平时喜欢看《申报》。不过由于腿脚不灵便,他很少下地干活,村里人都嫌他好吃懒做。好像是8月中旬的一天,他逢人便说,日本人投降了。”众人还以为潘朗声在开玩笑,有点不屑一顾。潘朗声见状,发急了。他从家里拿出一张《申报》,指着上面的新闻标题,高声道:“你们看看,报纸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日皇颁布和平诏书,命政府接受中美英苏共同宣言’,我哪里骗你们了?”不多时,从县城里传来的消息证实了潘朗声的说法。
“日本鬼子投降啦!”四乡八里的人们齐聚镇上,以农家特有的方式加以庆贺。舞龙舞狮的、扭秧歌的、踩高跷的、民间杂耍等轮番上阵,表演队伍沿着街道缓缓前行,引来喝彩无数。男女老少笑逐颜开,乐而忘返。让任品祥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还有一群年轻人高举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一边昂首阔步一边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后来,他才知道那些都是地下党开办的青年班的学生。
当月儿高挂树梢,彭镇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村村出龙灯,户户挂红灯。那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夜空,更照亮了人们因受战争摧残而郁结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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