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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国立一中 走进历史现场
来源:沧州日报   2023-01-02 10:17:17

查阅国立一中资料(资料片)

北京采访校友李石煇先生(资料片)

到北京采访西安石油大学教授、国立一中学生孙静轩(资料片)

到沧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采访泊镇九师的故事(资料片)

  2022年,在第八届中国口述历史国际周上,由苏州一格映画出品的纪录片《寻找国立一中 1938》从103个口述项目中脱颖而出,荣获“年度口述历史项目”奖。

  历时4年、辗转多地、一路寻访挖掘,纪录片为人们还原了一段抗战时期保留文化火种、流亡办校的中国教育传奇。

  这个传奇,与沧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部纪录片的动因,最初源于《沧州日报》2018年的一篇报道。

  纪录片导演刘亚玉,祖籍沧州。她的家族,与国立一中息息相关。日前,记者连线在苏州的刘亚玉,听她讲述纪录片拍摄前前后后的故事。

  爷爷的痛哭

  让她踏上拍摄征程

  刘亚玉现在是苏州经贸职业技术学院数媒系教研室主任。4年前她决定拍摄《寻找国立一中 1938》时,刚从苏州大学博士后出站不久。

  “爷爷是沧州人,他和奶奶都毕业于国立一中,爷爷还在这里教过书。《沧州日报》2018年刊登了一篇报道《沧州流亡师生创办国立一中》。爷爷偶然读到了这篇文章,竟然嚎啕大哭。爷爷那年93岁,是个性格沉稳的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奶奶说,一辈子经过多少大事,也没见你爷爷这么哭过。”刘亚玉说,爷爷的痛哭让她意识到,国立一中在爷爷生命中有多重的分量。

  刘亚玉的爷爷叫刘钟智,珍藏着不少与国立一中有关的书籍。刘亚玉就去翻看这些书。慢慢地,国立一中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建立起来了。她想起儿时,爷爷家常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世界各地来访,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国立一中校友。

  她产生了一个想法:拍一部以国立一中为主题的纪录片。爷爷奶奶表示大力支持,父亲刘建说:“如果拍,就好好拍,才对得起这段历史,我可以帮着策划。”

  摄制团队很快组建完成。这支平均年龄不足30岁的年轻团队决定,根据《沧州日报》的线索,开始这段寻找国立一中的旅程。纪录片的名字就叫《寻找国立一中 1938》。

  从此,刘亚玉的脑海中总是交织着关于国立一中的各种问题:抗战时期我国的中学教育是什么样的?这些流亡学生具体是从哪里来,在南迁的路上又经历了什么?这是一所怎样的学校?为什么能让人时隔半个多世纪还念念不忘?当年的学校,今天还能找到吗?还能寻访到多少亲历者……

  千头万绪,刘亚玉决定,就从国立一中的源头、也是这部纪录片的缘起之地沧州开始。

  从沧州启程

  探寻师生流亡的艰辛历程

  “第一站:沧州。”

  这是刘亚玉在北上的列车上写下的一行字。

  沧州,是她的故乡。小时候,她随父亲、爷爷、奶奶多次来此。一晃经年,再次踏上故土,她肩负着寻找国立一中、寻找抗战时代背景下中国教育精神的特别使命。

  故乡之行,她收获满满:不仅到了曾经的省立沧县二中、泊镇九师,寻访到很多珍贵的线索,还有不少意外的发现——

  当年的泊镇九师,已成为沧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在校史馆一张1936年的师生大合影前,陪女儿刘亚玉同来的刘建,一眼认出了国立一中校长杨玉如。那时,他还是泊镇九师的校长。“原来只在照片里见过忧国忧民的杨校长,还从没见过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杨玉如!”这张照片,连校史馆的人都不知哪个是曾经的校长。

  随着一位位知情人的讲述,刘亚玉了解了更多历史细节。随着日军南侵的隆隆炮火声,杨玉如决定,既不当亡国奴,又要把学校办下去,只有一条路:向后方搬迁。于是他们把仪器、书籍打包装船,沿着运河一路向南。而后弃舟登岸,师生们没黑没白地赶路,不敢停下来,身后就是炮火声。为了防止夜间有人走丢,他们把绳子系在腰间连在一起。即便如此艰难,师生们硬是把仪器和书籍一件不落地带在身边,负笈千里,直到河南。

  “原来我并不知道,爷爷和曾祖父都毕业于沧县二中,就在爷爷爬上南下的列车逃亡的时候,曾祖父正在前线与侵沧日军展开殊死战斗。”刘亚玉说,在家乡听说此事后,她临时决定,到这次战斗的所在地——姚官屯去看一看。这里不仅有她家族的记忆,还留下了抗日官兵浴血抗敌的壮举。是他们用血肉之躯为师生南撤争取了时间。

  从居住在沧州的大伯那里,刘亚玉看到了曾祖父刘树森的回忆录《戎马倥偬》。与同时代日本的《支那事变画报》对照着看,刘亚玉一点点靠近“七七事变”后灾难深重的华北。“一边是日本侵略者的耀武扬威,另一边是中国战士的顽强抵抗。学校师生南迁办学的背后,是中国军民的巨大牺牲。”刘亚玉说。

  离开沧州,她到北京寻访西安石油大学教授、国立一中学生孙静轩。回忆起当初逃亡时的情景,老人一次次掩面哭泣:“日本鬼子随时杀人,随时放火,老百姓就像被狼追赶的羊一样遍地跑。河北一片平原,想躲都没处躲。中学生只能南下逃命。”

  当时,河北学校南迁,有两条逃亡路线,一条是沧州所在的津浦线,另一条是平汉线。孙静轩走的就是平汉线;刘亚玉的爷爷刘钟智,家在沧州,挤上的是津浦线上最后一列火车。

  那是怎样一列火车?寻访中,刘亚玉听到了这样的描述:“等了几个小时,才见一列满载逃难人员的火车由北开来。我们爬上车顶,见上面已坐满了人。我们挤来挤去,终于挤出一个位置。坐在边上的人都在腰间用绳子连接起来,以免掉下去。深秋的夜晚,在车顶上,冷风一吹,浑身发抖,两腿麻木。敌机在空中盘旋,一接近列车,马上就停下来。人们弃车纷纷向两边田野疏散,等到敌机飞远了,才又回到车上。一路上没水喝没饭吃,大家满腔悲愤。”

  1937年12月前后,他们就这样一路艰辛地来到了豫西地区。

  伏牛山下的学校

  国立一中的校训延续至今

  伏牛山啊我问你/老鹳河啊我问你/苍鹰翱翔在哪里/我在呼唤平等自由常唏嘘……

  走进河南淅川、西峡口,汽车在山水间穿行,陡然间,刘亚玉似乎听到了奶奶曾经唱过的歌。这是奶奶在国立一中读书时,老师们编写的歌。奶奶说一辈子都忘不了。

  1937年12月,流亡师生陆续到达开封,河北南撤的各中学联合组建了临时中学,暂时收容学生们读书。经过考察,最终把校址定在了伏牛山下的上集,也就是现在的西峡口。

  根据校友们的回忆和校史档案记载,国立一中共有3处校址,校本部成立于1938年3月5日,后来又陆续成立了一分校、二分校。重回这里,还能找到国立一中的旧迹吗?在西峡口,刘亚玉边走边打听。

  一位戴着“志愿者”红袖章的憨憨胖胖的大爷热情地给她指路:“国立一中啊,就在前面不远!”

  她很快在小巷里找到了一所学校的后墙。放慢脚步,一路走过去,仿佛走进了国立一中的时空里,看见80多年前的晨曦中,学生们唱着抗战歌曲,从学校跑步到老鹳河边,在河边洗漱、做早操;看见一位位师长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还告诉学生们,枪那么高,人那么低,先读书学习,后抗日救国……

  国立一中的旧址上,如今建起了西峡一中、西峡二中、淅川第一小学。刘亚玉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寻找、探访,一次次被感动着。

  今天的西峡一中,延续了国立一中不敷衍、不作弊的校训。一所县级中学,自2003年以来,连续18年给北大、清华输送多名学生。2021年,学校一本上线率65.78%,本科上线率99.28%。校史馆里陈列着从1938年建校至今的发展历程。学校负责人说,国立一中为当地培养了很多人才,对这里的中等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西峡二中院里竖立着国立一中党支部纪念碑。伴随着学校南撤,共产党地下组织一直在积极开展工作,很多学生后来奔赴延安参加革命。

  为了寻找国立一中更多的故事,刘亚玉根据校友通讯录上的电话,一个个打过去。绝大多数已经换号或去世了,但仍找到了一些健在者,探访到很多鲜为人知的往事。

  据大家回忆,当时学校条件艰苦,住的是干打垒的大炕,缺衣少药,但都很快乐。也忘了自己有家没家,彼此就像兄弟姊妹一样,一起学习、生活、劳动,亲亲热热。

  因为多个中学集中在一起,教师都是战前河北地区教育界的英才,多毕业于名校,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更有着教育报国的使命担当。数学家马冠三、化学家吴冶民等在全国享有盛誉。他们教书时全力以赴,恨不得把学生们都教会了,让大家赶紧学好本领,赶紧去打鬼子……

  学生学习非常刻苦努力。每逢高考,国立一中的学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考上清华、北大或复旦、交大等名校的特别多,为国家培养了大批科研、教育等方面的人才。

  用纪录片致敬

  那些赓续精神血脉的教育家

  “1944年3月28日凌晨,睡梦中的师生们,忽然听到马山口失守的消息。第二天,他们就接到了迁校通知。从此,他们告别生活、学习了7年的西峡口,再次踏上流亡之路。”

  这是《寻找国立一中 1938》第3集的开场白。刘亚玉说,这次迁校异常艰难,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不是听亲历者讲述,根本不敢想象,师生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纪录片中记录了孙静轩讲述迁校时的经历:“我们转移时车胎爆了,修好再走时,日本鬼子就进来了。我们钻到山沟里,爬过一座山又爬一座山,一直走到西安。”

  为了感受这次迁校,摄制组从豫西一直向西,穿越秦岭,直达陕南。一路山高水远,连峰峭壁,可以想见当时徒步而行的师生们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在一处叫褒谷口的地方,刘建告诉刘亚玉:“褒谷口是包河出山谷的地方。1944年4月,国立一中的师生们在炮火中逃出来,先到西安,再到宝鸡、城固,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出了褒谷口,他们感到心里踏实了,终于找到可以安放书桌的地方了。”

  随着最后一批人员和运输物资的到达,1945年4月15日,国立一中在城固开学了。这天下着雨,集合号响起,师生们整齐地站在操场上。教务主任吴冶民宣布新学期的教学计划,宣布哪些人考上了北大、哪些人考上了清华。当读到有些学生同时考上了两所甚至三所大学时,顿时掌声雷动。

  国立一中在城固恢复后,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日本投降了!

  抗战胜利的第二年,刘钟智从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当时全家人都想抗战胜利后回到河北老家,但爷爷放弃了河北大学的聘书,留在国立一中任教。”刘亚玉说,从此,爷爷定居于此,把一生都奉献给陕南的教育事业。

  国立一中后来发展成为今天的城固二中。清晨薄暮中,每天都有很多学生进进出出。校园中那棵高大的白皮松,还是当年师生一起栽下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白皮松已经静静地矗立了七八十年。

  刘亚玉在沧州采访时,发现泊师的档案以及校史碑上,缺少1937年6月至1949年的内容。这个疑问,直到她走进汉中市档案馆,才最终找到答案。这里保存着国立一中自1937年至1949年的档案资料,共532卷。其中包括1944年迁校的详细记录。档案中,迁校行动的代号是“春游”。

  档案馆的工作人员说,当初学校从西峡口向城固转移时,遇到敌机轰炸。师生们将档案藏在山谷中。过了一段时间,才派人取回来。注视着这历经千辛万苦、存之不易的档案,摄制组的每个人又是敬佩又是感动。

  走进汉中市图书馆,国立一中七八千册书籍静静地躺在古籍图书室里。刘亚玉拿起一本,只见书上盖着河北省立泊镇师范的印章。原来,这批抗战中从泊头经过舟车辗转的图书,就在这里!

  4年间,刘亚玉和摄制组陆续到北京、上海、河北、陕西、河南等地拍摄,跨越千里寻找国立一中的老校友和亲历者,追寻历史影像和资料,也在追寻中一次次收获惊喜和感动。

  “获得的资料不仅珍贵,而且感人。在后期制作中,我们删掉了不少泪点,追求平实质朴的风格,让人们更真切地了解这段波澜壮阔的教育史诗。”刘亚玉介绍,纪录片获得苏州市艺术基金支持,纪录片专家单万里担任监制,片名由苏州大学著名教授李超德题写。

  在沧州,刘亚玉听到了国立一中的校歌。那是沧州八中老师李永翔请音乐老师教学生们唱的。

  “我校建立在抗战前线/保有着八百新青年/犹如洪炉即熔且炼/五育锤成迸出万丈光焰/同学们/莫迟延/为了祖国的胜利/为了正义的伸展/同心同德/努力向前/要发挥母校精神/恢复旧河山……”

  刘亚玉说,每次听到这首歌,眼前总是晃动着烽烟战火中,燕赵的教育家们为办学奔走呼号的身影。这些身影,值得铭记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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