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怀念当年教过我们的老师。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有三位,第一位是教语文的冯意农老师,他是零陵人一口零陵话,个子高大,日本留学生,北大名教授,他不仅在国学方面是饱学鸿儒,英文造诣也很深。我们高三英语课本上有罗素的哲学文章,他看了很感兴趣,要我们译成中文,并一本一本认真地详细批改。若非中、英文根基深厚,是不可能办到的。他性情豪放,喜饮酒,每饮必醉。他教学不拘泥原有教材他还为我们挑选了一些脍炙人口的名文名篇。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正气歌》,岳武穆的《满江红》,骆宾王的《讨武檄》,石达开的《感怀》以及李清照、辛弃疾、陆放翁等人的诗、词。他讲课是根据课文内容的深浅,来决定是精讲还是串讲。精讲,则语言简洁,释义精确;串讲则剔骨而传神。他讲解过的诗文,读之上口,读后难忘。几十年后,有些段落,我犹能背诵。作文分两种命题,一是师命题,多数是严肃正大的题目,如“岳飞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说”……我在作《岳飞论》时,因不喜欢岳飞之“愚”忠,开篇两句,就是:“岳飞者,赵构之忠臣,而宋室之罪人也”。当然,通篇文章不会有好话可说。冯老师看后,很不满意,评语是:“古仁人之用心,并非尔所能妄猜也。”另一种是学生自己命题作文,我认为这不很难。有次我自己拟了一个题目,就笔走龙蛇似的写了一篇作文送上去了。过了几天发下来,评语是“两个黄鹂鸣翠柳”。我当时并未理解,过后一想,不对,这是批评我的作文,意思是“不知所云”。我的作文从未受过如此批评,心里很不好受。由于这两次的批评,我感到我的轻率,不严肃对待写作,是一个大教训,认识到写作上是不能掉以轻心的。由于这一认识,在以后的写作中就谨慎多了。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冯老师您还健在吗?您老的严格要求,我一天也未敢忘怀。
我怀念的另一位,是教数学的张鼎铎老师。他是醴陵人,武大数学系毕业,长沙市有名的数学教师(以后听说他去了河南大学任数学系主任)。高中二年二期,他接替李季尼老师,教我们的数学课。只几节课,就赢得了我班同学的拥戴。他教学的特点是备课充分,板书整洁。他从黑板左上角写起,写到黑板右下角结束,刚好下课;信手画圆,无不妙绝;语言清晰扼要。遇着难点,就离开黑板正文,在黑板另处,边讲、边写,讲清楚了,再归入黑板正文。他尤其注意理性的论证,《范氏大代数》从方程论及其以后有许多定理及推论,他都作了论证,有的论证比之课本上的论证还简便或明确些,很受同学们的欢迎。这本教科书,我们全部学完了,这是当时许多中学做不到的。更有趣的是,他结合教材,讲一些数学发展小史,如讲到高次等差级数时,他说我国古数学的研究,到此就停止了。原因是我们未能用文字代数,演式非常繁复,因而妨碍了数学研究的前进。又如讲到高次方程(即三次方程及高于三次的方程)的解法时,他说,法国数学教授A为寻求高次方程的一般解法时,他的学生B见了说,高方程没有一般解法,我已证明了,我下次来送给您看,您不要再考虑了。其后,A教授在报上看到,他的学生B因三角恋爱与对方比剑而受伤致死。A教授很是悲伤,此时,A教授正为寻求高次方程的一般解法还未得出结论而苦恼着,联想到学生B曾送来的高次方程的解法问题的一纸证明,当时看也没看,就丢进了字纸篓。立即动手从字纸篓里找出一看,惊叹地说:“天才,天才”。张老师讲述完了,我们听者也深深为之叹惜。同时,也想到法国用比剑办法来解决三角恋爱问题,也太不文明了。为学好大代数,我们花了不少心血,定理证明、补充,我整理之后,贴在课本的相关页上。这本书,我还完好地保存着,有时解开包封,还感到亲切。张老师为我们奠定的数学基础使我终身受用无穷。
我怀念的再一位,是教英文的廖六如老师。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脸笑容,同学们都愿意接近他。他是益阳人,北京大学外语系毕业。据说,他一进北大,就有了名气。过去大学里,新同学进校后,高年级会为新同学举行迎新会。北大也一样,迎新会上,外语系的新旧同学都参加,系主任、教授都请来,主持迎新会的,致欢迎辞的,都是四年级的毕业班同学,然后新同学代表致答辞。新来的同学,彼此不熟悉,互相推让。当时廖老师从容上台,一篇发音清晰的英语答辞作完后,博得了全场师生热烈鼓掌,后来系主任找他谈话,得知廖老师家境清寒,推荐他在北大附中兼英语课,这是北大从来没有的先例。廖老师教英语,发音清晰,讲解清楚易懂,就不说了。其板书整洁秀丽,他只在黑板中间部份书写,让同学们都看得清楚。他特别注意语法,尤其复合句的语法,讲解更细致认真。课本上出现此类语句,他既讲语法又讲语意。译成中文,从哪里译起,哪里落脚,明明白白,然后反复举例务使同学们掌握并能运用。有时兴之所至,插几句千家诗或唐诗:“忽见陌头杨柳绿,悔教夫婿觅封侯”,或“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边诵边译成英文,使教室频添春色,引发同学们学习英语的兴趣。我也一样读英文的时间多了,就开始写英文日记,上数、理、化课我也用英文做笔记,坚持下来,还感到方便一些,短短一年的努力,我的英语成绩进步较大。在大学里,各门课本都是英文原本,我也能应付得了。在此后的教学工作中我也能问津英语,听课和评课,作出老师们信服的鉴定。这些,都要感谢廖老师的教学有方。后来听说,解放后,廖老师在湖南大学任外语系系主任。
敬爱的三位老师,你们的教导之恩,我未报万一,深感歉疚。但你们认真负责的教学态度,我都谨守步趋并传之下一代了。你们的音容笑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清晰,谨愿三位老师在冥冥中永生。
(作者:高二班校友,湖南湘潭二中资深教师)
中央文献出版社:《雪峰山下谱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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